血泊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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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潜中篇小说《血泊操场》

  言

 

注:18岁以下不易阅读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让人崩溃的中篇小说,描述中国文革时期广西某地的大屠杀和人吃人史实……

 

引  子

 

 

“这故事年龄太少不要听……”

“我十七岁了。”

“很恐怖……”

“听!讲啊!”

“很……”他脸色悲凝苦重,混浊的泛黄的眼睛向上翻,在想着用词。

“很……令人发指!就是,恐怖得你听了头发会指向天。”我想了一下,飞快地说。

他点点头,似乎同意我说。

“说嘛!”我催他。

他开始抽水烟筒,咕噜咕噜响。

“说啊!”

“说啦?”

“说!”

“说吧……反正我也一大把年纪了,带着它以后进入棺材,怕棺材也烂得快……”

那是1967年秋天……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小县城,以前风景很好很好的,水是清清的,山是绿绿的……我一想起那个水,哦哦那美啊……不是今天这样了啦……我们处在广西的中部,公路水路通四面八方。人口呢,那时候才十几万。在1949年以前,我们的家乡啊,是个安静的,很好的地方,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大家和气相处,晚上睡觉都不用关门的,见面的时候笑口相迎。在县城的西郊,有一座天主教堂,我爷爷告诉我,那是是清朝末代,美国人来传教时修建的。小时候,我也去过那里玩……

我打断他,“有个作家写回忆录说——几十年来,从那里散发出的气息,使小县城人又增添一种温文尔雅宽容博怀的气度。”

他睁眼看看我,又咕噜地吸水烟筒。

“说嘛。”

他翻翻眼睛,又说。

到了1951年,那时候,蒋介石被打败了,新政权,就是新中国,那一年,新中国搞土改运动,哦……杀了很多的地主,大串大串的杀,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法院判刑了?”

“法院?”他摇摇头,“好笑呢……”

我不知道什么是法院……土改嘛,国家说地主富农比土匪还要坏,该杀该枪毙……我也跑去看杀地主富农……小孩子们还扔石头拿棍子打他们……之后,我们这个县城,刚才你说什么,我们原来的什么民风……?

“这个县城原来有古朴祥和优雅宽容的民风。”

他摇摇头,“之后,就没有了……就象很清的清水潭,忽然流进一股黑臭黑臭的污水……到了1966文化大革命,这一清水潭,就已经是污水滚滚,臭气冲天,这种,这种……”

“暴戾的气场。”

“反正,你感觉到空气都可以燃烧起来……”

1966年夏天,文化大革命开始,我们县城的青壮年民众大部分卷入其中,成立了各种各样的造反兵团,后来,都归为两大派:“广西无产阶级革命派联合指挥部”,和“广西422革命行动指挥部”。前边的那个,我们叫他“联指”,后面的,叫“422”。

“造谁的反?”

广西的头目韦国清,伍晋南。“联指”认为韦国清是拥护毛主席,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伍晋南不听毛主席的话,不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所以他们拥护韦国清,要打倒伍晋南。而“422”的观点恰恰和“联指”相反,所以这两派为打倒这个拥护那个,日日夜夜互相辩论,那争吵那叫骂啊简直似仇人对阵一般。

“他们怎么知道,这两个头目,那个是拥护毛主席,那个又不拥护呢?”

这……我也不知道。

他吸水烟筒,咕咕噜响。

“继续说。”我推推他,直想快点听到以下的如何恐怖。

我有个邻居,他是县城农机厂的师傅,叫李福来。这个李福来有个19岁的儿子,叫李祥云。李祥云参加的是“422”,他为自己改了个名字叫“李东风”。 

“李东风?”

“东风就是好,代表中国。西风代表美国佬英国佬之类的国家,上头说,西方大大的坏。文革那年代,你的名字要有革命的东西。”

“那我叫伍成龙,也要改名吗?”

“肯定要,龙是封建的东西嘛……”他又吸起水烟筒。

“说啊,继续说恐怖的故事。”我又催。

李福来有个侄儿,即李东风的堂哥李祥宝,他改了个名字叫“李反修”。

“反修?”

毛主席说苏联是修正主义,大大的坏,所以要反。当是很多人的名字都叫反修,黄反修,陈反修……

李反修参加的是“联指”,“联指”和“422”两大造反组织,都认为自己是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造反派,互相辩论和攻击,各不相让。李东风和李反修本来是很好的堂兄弟,但因为加入不同的组织,政治观点自然不一样。先是辩论争执,脸红耳赤后便挥拳相打,竟成仇人一般。亦因为两大造反组织结仇越来越深,于是就由“文斗”演变为“武斗”。他们都去抢地方驻军的武器武装自己。地方驻军,我们都称为“部队”。

“抢部队的枪?”我很惊讶。

嗯,真真实实。他们都抢到部队的武器,同时不断向党中央反映自己是正确的革命组织。

“那……党中央认为谁是正确呢?”

他沉默一下,又说:后来,毛主席的党中央表态,“联指”是革命造反派,“422”是反革命派。

“为什么毛主席的党中央会表态‘联指’是革命派?”

……我也不知道,只有老毛知道。大概老毛认为‘联指’拥护的韦国清,对他老人家够忠诚吧。

“哪也是。”

李东风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422”怎么就变成反革命派了?我记得,那是1968年的秋天。“422”被毛主席党中央定为反革命派,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

“……要抓去坐牢?”

“要抓去坐牢还好……唉!”他重重地叹气。

“说啊!”

那个定性是“七三布告”,布告中指明“422”为反革命组织,于是“联指”就得到地方部队的支持,他们联手对“422”围剿,杀了很多很多人啊,青年的中年的老年的少年的……

……

 

故事听完了,并未有我想听到的“恐怖”的内容。

好多年好多年过去了,我也不再年青,我写作也从来不涉及过文革的题材。2007年,我来到美国,有机会看了著名作家郑义先生的关于文革时期《广西人吃人狂潮真相》的调查纪实报告,以及其他也是广西同时期有关的大屠杀及人吃人的史实资料,我几乎崩溃,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恐怖……远非远非我青年时期听到的故事可比……也许当时我未到十八岁,所以那老者没有对我讲出他眼看到的恐怖无比的事实……

于是写出了以下中篇小说——

 

血 泊 操 场

 

 

故事发生在1968年秋,广西中部某县城。

这个县城山清水秀道路四通八达,民风纯朴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县城有一座清朝时期建造的基督教堂,多年来从这里弥漫出的博爱气息,揉合着儒家传统的礼廉仁慈,滋润出县城人谦卑温和优雅礼让的 气度。但是,在1949年“新中国”建政后开始,县城原有的人文现象开始发生变化,有如清水潭被不断注进了污黑臭水。1950年“剿匪”,1951年的“镇反”,1952年的“土改”,1953年起的“社会主义改造”,1957年的“反右”,当权者随意设定政权对立群体并恣意对他们及其家属的大规模围剿杀戮,暴戾恣睢血腥残酷的魔性从此覆盖了县城原有的卑谦温和优雅礼让人文,以至随后到来的1958年至1961年那人为造成的三年大饥荒中,小县城饿殍遍野并出现了人吃人现象。之后的不久,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摧残文化摧残人性摧残无辜生命的浩劫即“文化大革命”,在这场席卷全中国的“斗争运动”中,小县城当然不能幸免……

县城有一个校场,清朝时期用来练兵阅兵和集结兵团点将,当地人称为“大校场”,那时只要大校场有活动,县城人便围观看热闹。一九五二年,大校场被易名为“人民操场”。1968年秋的一个礼拜六,一支几十个由十岁至十三岁不等的孩子组成的“红小兵”,在人民操场上列方阵,他们戴军帽穿军装着军鞋,臂膀上戴着一个红袖章,三个鲜艳的黄字“红小兵”出自中共党主席毛泽东的书法手迹。他们举着印了毛泽东头像的红旗,敲着小军鼓,吹着小军号,迈着整齐的军人步,响亮地高喊口号:“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他们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的歌曲。这些小孩表情严肃坚毅勇敢,他们的口号和歌声雄壮激昂嘹亮整齐,县城人由衷赞叹说他们真是英武啊!

县城的街道上,两辆解放牌货车装上铁板改装成的“坦克”正缓缓地行驶着,车上的高音喇叭一遍遍的反复播出同一内容的严正声明:“反革命派422的阶级敌人,你们听着,党中央和毛主席已经给你们定性了,你们统统都是反革命!你们现在要马上放下武器,老老实实的走出来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

对着高音喇叭大声喊话的是“五七革命兵团”的头目李反修,二十五岁。“五七革命兵团”观点同属“无产阶级联合指挥部”派,这一派人多势众,简称“联指”。“联指”认为广西的政要人物韦国清紧跟毛主席革命路线,韦国清是毛主席的好学生。“422”的全称是“广西422革命行动指挥部”,他们这一派人数也不少,认为韦国清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打倒,而另一个政要人物伍晋南才是毛主席的好学生。

李反修是县城机械厂的一个机修工,特别聪明又喜欢钻研,厂里一遇到机械维修难题,只要一到他手,总能解决。业余时间他喜欢唱歌,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先是参加“表忠舞”的领唱,之后是“毛主席语录歌”的领唱。他高亢的音调和宽广的声域总能带动出很好的大合唱效果。他身材高大长相英俊,和一班志同道合的青年组成无产阶级革命兵团,被推举为头目。大辩论中他一站在讲台上,滔滔的雄论就能获得许多青年的掌声。此刻他站在坦克上高举喇叭发声,有一种胜利者的傲慢与兴奋。是的,革命即将胜利,他们的联指派原本就比422要人多势壮,现在又得到地方军队的支持,422必剿无疑!

两辆坦克在街上开过吸引了许多民众跟随观望,支持“联指”派的手舞足蹈高声欢呼,有的还爬到坦克上拿过李反修手中的喇叭激昂大喊:“打倒422!铲平422!422的狗杂种,你们的死期到了!”

和李反修同龄的癞强听到邻居说街上有坦克向422示威的消息时,那两辆坦克已经离他家很远,他刚和三个朋友宰杀一条到农村偷来的瘦狗,正在给狗脱毛。杀狗时癞强亲自动手,先将狗吊起来,拿木棒朝狗鼻子猛力敲击,只几下狗就毙命。他双手一拍说“我去看看”就飞奔而去。他朋友的声音在后面追着他:“癞强,你不吃狗肉啊?”癞强一面跑一面说,“革命要紧!留点给我回来吃!”他追到坦克时,坦克已经在422势力范围边缘的街上来回转了三个圈。

癞强一眼看见李反修,连推带搡挤开人群跑到坦克旁边。“阿宝!阿宝!”他冲李反修大声叫,还扬着手。因为是从小玩大的邻居,他也就当李反修还是以前的小调皮。李反修很不高兴,他已经是造反派里面的一个小头目,他的名字也不叫“阿宝”,而是改为“反修”。他瞪一眼癞强要他叫他反修。癞强涎皮赖脸说是一时嘴快,之后说反修我也要换个名字,你帮我改吧!李反修也就消了怒气,眼睛一眨就说你就叫卫东吧,保卫毛泽东!癞强说卫东这名字很多人都有再来一个吧!李反修就说你这资产阶级的臭屎虫还挺挑的,眼睛又一转说你姓辛就叫红军吧!等于你是新红军!癞强一听拍大腿说好,红军,还是新的!这名字好!阿宝……是反修,还是你聪明!找你改名字,没错!

趁着李反修得意,癞强赶紧向他讨杆枪玩玩。李反修说枪拿来打反革命的不是给你打鸟用。癞强说我就是要打422的反革命啊!我要把周国栋杀了,不杀他我不解心头之恨。李反修一听立刻就叫胡卫涛给他一枝“七九”步枪。胡卫涛是县城高中学生,组织一支红卫兵团队称“红五月兵团”,自任头目。“红五月兵团”也是联指派,保卫韦国清。

胡卫涛抛给癞强一枝“七九”,举起拳头说毛主席万岁!癞强楞一楞见胡卫涛睁着他,才猛醒悟赶紧也举枪高声喊万岁万岁万万岁!李反修说忠于毛主席,癞强瞪一瞪眼连忙说杀了422。李反修说你为什么恨周国栋?癞强说小时候打架被他骑着揍,一直恨他至入骨。现在他是422,则更恨!李反修问抓到他后你怎么处置?癞强想也不想就说当场把他敲狗一样朝鼻子猛击,还要切他的肉煮他的肉吃他的肉。李反修告诉他如果到傍晚422不投降明天我们就进攻到时你也来吧。他问癞强你开过枪吗?癞强顿时傻了傻然后要李反修教他打枪。

这时胡泽民的北京吉普车开来,见癞强的样子知道他不懂打枪,便让车停下招李反修和癞强过来。胡泽民是当地驻军的头目官阶是师长,县城文革领导委员会主任,奉中央之命带领部队支持联指围剿422。胡师长身材挺拔脸相英俊慈善,讲话带着浓重的胡南口音。他拿过枪指着远处422盘踞的总部县城人民银行,说我要打掉422的反革命气焰!看人民银行三楼左边第一个窗口!他举枪瞄准然后勾机板,“呯”一枪那窗口的玻璃即时碎落哗啦响,癞强佩服得双目瞪如牛眼。胡师长说我以前是神枪手杀国民党杀地主富农一枪一个甚至是一枪两个至少杀了三百。他拍拍癞强的肩膀说心中装着红太阳就能成为神枪手,杀多少敌人都不手软。“三点成一线:敌人,准星和标尺!心中有敌人,才能打得准!”胡师长把枪抛给癞强要他好好练习杀敌本领当好无产阶级事业的接班人。

胡师长走后李反修痛骂癞强说你这个消遥派行动象毛主席说的缠脚的老太婆,现在才来参加革命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资本家或“地富反坏右”?癞强拍着胸脯说我们是邻居你知道我出身工人根正苗红不怕查三代,我还一颗红心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李反修指着胡卫涛说他是胡师长的大儿子,真正的红军后代是我们革命的榜样我和你都要多向他学习要勇敢杀敌。癞强表示如果明天打422我一定将周国栋的人头提来向胡师长报功。

 

 

扛着枪回家后癞强顿时成为小巷里的英雄,小孩们都追着他要摸一摸那杆枪,癞强还拿枪对准邻居六叔婆嘴里吼着“碰碰碰”枪声,吓得六叔婆晃一晃脚一软倒地半天起不来,癞强和一班孩子大笑着昂步离去。回到家里那几个朋友正有剁狗肉,癞强照样哗啦啦拉枪栓唬他们“妈的操都给我跪下来!”他把枪挂好后拿了刀接手砍狗肉:“明天我要抓到周国栋就象现在一样砍他十八块!”一个朋友说象烹狗那般把他煮了吃你敢不敢?癞强牛眼一瞪说我操你妈的我还不敢吃了他我问你敢不敢?他们不示弱也叉腰瞪眼说谁不敢吃他周国栋谁他妈的是反革命也要被杀掉。

当天傍晚422非但没有人投降,还再次开了动员誓师大会,全体422战士群情激愤,举臂高喊我们才是真正的革命派,我们死也要表达对毛主席老人家的忠心,对反革命派联指的进攻给予坚决还击,就是死也要抓他妈几个垫底的。在总部踞点人民银行里,李东风的部下在静静地吃饼干,李东风则一次一次地擦他的七九步枪,那枪管在灯光下铮亮铮亮一闪一闪映着他英俊的脸庞。他二十四岁长相和李反修十分相似身材也是健硕高大,不同的是他性格内向但更好勇斗狠,在和李反修辩论至激烈失态时他一拳将李反修的牙齿打掉。他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往嘴里一抛就叨住然后一根根抛给他身边的战友。他们互相点燃了会吸的深深地吸了再柔柔地吐出,不会抽的也笨拙地吞着喷着咳着但依然一口口抽个不停,他们默默无言他们表情坚毅他们意志如钢铁般不可摧毁,他们不怕死早已决定拼死一战为毛主席而死,他们会死得其所死得光荣死得重于泰山留取丹心照汗青。他们要打至弹尽粮绝流光最后一滴血然后象狼牙山五壮士那样走到楼顶高喊着“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往下跳。

 

 

县城郊外有一座基督教堂叫普安堂,由美国人于清朝时前来建造。基督教堂一般都建于人口集中的地方,但普安堂却建在县城郊外,是因为当时清朝县官抵制洋鬼子,老大不愿意有座教堂出现在县城,勉强同意了也只让建在郊外。早年,普安堂有美国人牧师主持讲道,一轮一轮承传直至1952年,那一年,中共政权下令外籍神职人员自动离境,滞留的被坚决驱逐。之后有一段时间,普安堂没有牧师也没有基督徒。1955年南京金陵协和神学院派一牧师张智航到普安堂宣教,普安堂才慢慢的又聚集起一些基督徒,不过,“普安堂”更名为“普安三自教会”,只是县城人还是喜欢按过去的印象叫“普安堂”。当年的牧师张智航三十出头,转眼便四十二岁。

礼拜天,张智航在默默祈祷,坦克的高音喇叭声远远的传来,虽然他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已经感觉到那冷嗖嗖的杀气直钻心内。“主啊我的天父,我们都是有罪的人,当我们没有遵守你的教导,当我们不再相信博爱的力量,当我们不再以你的名义下,兄弟姐妹相团聚相互助相互勉,魔鬼撤旦就会令我们有罪的意念澎涨,我们就会犯下更大的罪,以至我们罪孽深重不能自拔。主啊,你给我们力量带我们走出罪恶的坭潭吧,降福于每一个可怜的人吧,让他们心怀慈念远离罪恶,并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度过每一天……主啊借着你博大的关怀关注,祈祷籍耶稣基督圣名,啊门!”这样的祈祷过后,张牧师的心稍有安宁,但高音喇叭的声音分外尖利,象冬天凛冽的北风一阵一阵的掩刮过来。

普安堂高四层,顶层是天台,有一个穹型的圆顶,从这里可以眺望县城大部分地方。木匠刘继业从天台下来告诉张牧师,说街上开着两驾坦克。张牧师一听心口又变得实实的,胸膛内阵阵的隐痛似被无数小手抓揪。文化大革命才开始不久,普安堂便被红卫兵冲击,教堂的玻璃窗和椅子凳子被砸烂,墙上的宗教题材油画大部份被铲去,代之是画上毛主席的巨幅画像,张牧师也被拉到街上批斗。后来批斗升级准备拉他去跪玻璃碎时,红卫兵从教堂一个小铁箱里搜出一本“共产党员证书”,知道张智航是共产党的宣教士,是无产阶级阵线的人,才让他继续留在教堂,但是不能再传教只能宣传毛泽东思想,因为毛主席说基督教是麻痹人民精神的鸦片。

教堂被砸几乎成稀巴烂,张牧师发愁没钱维修,木匠刘继业愿意闲来帮忙一点一点的维修,材料则由其他教徒偷偷摸摸的这个捐那个赠。刘继业的成分是手工业者,没有资格参加文化大革命,而实际上他性格内向处事谨小慎微,加之年纪五十多岁,也不想轰轰烈烈火跟着闹。他也是基督徒,唯一的希望是自己夫妇以及十七岁的女儿英子平安。刘继业很奇怪张牧师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张牧师也没跟他讲自己有“共产党证”这张的护身符。

 

 

这天晚上县城显得分外平静,平静得连野地的蟋蟀都似乎停止了求偶的欢快婉鸣。而在联指的总部县城革委会,即旧的县城政府大院内,胡师长正在作进攻部署。他问李反修和陈红梅:“422的头目李东风,是你李反修的堂弟,也是你陈红梅之前谈恋爱的对象。你们会怎么处置李东风?”李反修想也没想大声说:“大辩论的时候我就跟他在家里打过架,他一拳把我的牙齿打掉这个仇我还没报,报仇还是个人小事,他不走毛主席革命路线,是大是大非的事,他就是我们要消灭的敌人,我要亲手抓了他就地枪决!”陈红梅也一挺胸昂然说,“李反修参加了422,我早已经跟他划清界线!他选择与人民为敌,是罪有应得。遇到他,我开枪射击毫不留情,切他的肉也毫不手软!”胡师长指着他俩对其他头目说,“这才是无产阶级革命派的豪迈气慨!明天,我们就是带着这样的革命气慨围剿422血洗422!”

接受了进攻部署的任务后,陈红梅和李反修一样显得格外的兴奋。她十九岁身材高挑发育成熟,漂亮的脸庞虽然略黑但闪着青春油亮的光泽,穿着军装剪着齐耳的短发令她分外精神,气宇之间透出的决然坚毅和冷峻果敢就象刘胡兰的雕塑。想到明天的进攻有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掠过李东风英俊的脸庞,这张脸庞曾经让她动情想去吻,但她一想起他是一个422的头目,跟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联指派唱对台戏,她的心里就涌动鄙视和憎恨:他竟然与走资派伍晋南同流合污而不支持毛主席的好学生韦国清!主动选择与人民为敌!他是阶级敌人是反革命派头目,再不是我认识的谈恋爱的上进青年!杀,毫不留情!不杀他,就轮到我们千百万人民的人头落地!

 

 

第二天即是礼拜天,刘继业悄悄的从侧门溜进教堂。教堂背靠县城河流,左侧边是一座荒草茂密的小山,从小山旁边溜进教堂不惹人注意。虽然只有一个基督徒,张牧师还是偷偷地为刘继业做布道,然后唱圣歌:“白日刚绕过去,黑夜正来临。悄然横断天际,几许黄昏影。恳求垂怜者,赐甜蜜安宁。有主温柔祝福,我好闭双眼。求使幼小孩童,见主大光明。求使航海舟人,海上得安宁。求慰患病身体,痛苦失眠人,约束心怀恶意,正将犯罪人。经过漫漫长夜,愿天使张开他们洁白羽翼,保护我安睡。清晨再到人间,使我及时兴,纯洁清新无罪,多蒙眷顾恩。”唱完,张牧师又祈祷祝福上帝的子民,和不承认是上帝子民的人们吉祥平安。祈祷声刚落一声炸弹爆响似乎在撕裂阳光灿烂白云飘浮的天空,张牧师和刘继业的心同时咚咚的狂跳好象马上要蹦出胸膛。他们连忙跑上楼到天台处观望,远远地,可以看到县城街道两辆坦克车在前面开路,后面是几两辆解放牌汽车和三辆中型拖拉机,持枪的造反派跟在这些车辆后面和旁边,如蚂蚁般向422踞点人民银行方向开来。而在人民银行的周围,矗疉着一堆堆沙包,422造反派战士正伏在那里准备应战。“主啊我的天父他们正在犯罪的边缘,你拯救拯救他们吧,不要让他们迈向罪恶的深渊……”

但是激烈的枪声响起来了,伴随着高音喇叭播放的毛主席语录歌:“革命不是请吃饭,不是作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歌声之后,是李反修高亢的喊话:“全县的革命人民,422已经被中央定性为反革命组织,他们是我们人民的敌人,是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敌人,是我们要彻底消灭的敌人!我们一定要将敌人消灭干净,毫不手软绝不留情!对敌人的留情就是对人民的犯罪!联指英勇的战士们,让我们高举毛泽东的旗帜,冲啊,大刀向敌人头上砍去!”

两辆坦克率领车队缓缓前进直逼近422的盘地,坦克上的和跟在车旁的联指战士用密集的枪弹射向路障上的422“敌人”,而“敌人”也毫不示弱坚决地猛烈地还击,迎面射来的一排子弹打在李反修身旁的一个造反派战士的脸,那战士立刻半边脸开花哼也没哼一声象个沙包般倒下来。李反修搁下喇叭抓起七九步枪向沙包的422连续怒射。

癞强拿着枪跟在李反修身后,他知道自己玩枪是新手,要留着子弹等冲近前线时才放枪,但为了表现勇敢他也装模作样举举枪似在放射。他很兴奋很刺激很过瘾很斗志昂扬,一心要射杀小时候打架将他骑在身上痛揍的周国栋。他眼睛尖利盯着前面就是要寻找那小时的仇敌,也不怕子弹在耳旁呼啸的划过。

联指本身就人数在422之上,更有军队打扮成造反派混在中间开枪和扔手榴弹,很快那些趴在路障上的422战士,被一批批的打死打伤。但是422仍然非常顽强,他们互相不住地高声鼓励:“我们是毛主席的革命战士,我们为毛主席而战!我们不怕牺牲!”他们愤慨地仇恨地决绝地在县城人民银行一带负隅顽抗,他们的高音喇叭放着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歌声竟然穿透密集的枪嘣和炸弹响,深入到每个422战士的心里令他们更加勇敢。李东风的枪法很准,只要他瞄准射击几乎是百发百中。他看到了陈红梅正指挥几个和她一样年轻的红卫兵,正跟着一辆坦克后面举枪向他们射击。“这个无产阶级的败类!”他咬牙切齿举枪瞄准了她,很快三点成一线他果敢地勾下机板,心里说你去蒋介石那里报到吧。枪响过后他一看陈红梅没有死,而倒下的是另一个女红卫兵。原来是陈红梅的好友邓小军从旁边窜出来刚好挡了枪。一看邓小军的脑袋炸成碎渣陈红梅恶喊着“李东风我要杀了你”举枪怒射。也不知道是她还是其他联指战士的枪击,李东风身边倒下的那几个战士全都脑袋开花。接着一个个的手榴弹在他身边爆炸,紧随着是迫击炮弹的巨响,卷起烟硝呛得他喉咙难受眼睛酸楚。

在教堂天台圆顶处的张牧师和刘继业,可以看到远处街上联指进攻的车辆,看到手榴弹和迫击炮弹爆炸的火光和烟硝,看到密密麻麻的联指战士一簇簇的包拢向人民银行,看到他们不断的倒在街上横躺在那里再也不起。张牧师浑身打颤不住的祈祷:“主啊,你拯救拯救他们吧,让他们在你的指引下停止杀戮放下屠刀,保佑这些年轻的生命吧,让他们远离争纷远离自相残杀……”看着这些战争场面,刘继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电影上才有的镜头啊……他的心一阵阵的恐惧,不吉祥的预感直擢他的心尖。

战斗到下午四点多钟,422的外围路障抵抗全线失守,他们退缩到楼房里面继续顽强抗击。李东风身边只剩下十来个部下,看到无法阻挡蜂拥而上的联指,他只好作手势和部下缩回人民银行里面并关上大铁门。联指战士将紧闭的铁门炸开,然后不住的往里面扔手榴弹,步步逼进将李东风的422压缩退至楼上。422死守楼梯口令联指战士死伤无数,但胡师长命令混在联指中的解放军战士搬来迫击炮,指示他们在炮弹发射爆炸后就往上冲,趁着422还未反应过来联指冲上楼,李反修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去开枪打死了三个422战士,其中一个中枪倒地未断气他走上前又补一枪。癞强跟在李反修身后努力要寻找他的仇敌。他终于看到周国栋了,这个从前骑在他身上痛揍他的仇敌,现在满脸鲜血但还蹲在那里顽抗,一双眼睛射出愤怒仇恨誓死不二的凶光,令癞强打了个寒颤。他连忙举枪勾机板,却没有打中周国栋。周国栋不屑地冷笑着向他举起了枪,癞强吓得脚一软倒下地一泡尿射出来湿透裤裆。这时枪响周国栋倒地。癞强一看原来是陈红梅射出的子弹。癞强刚站起来要上前看看倒在地下的周国栋,眼睛一转见附近的李东风举枪向李反修射击,连忙一拉李反修结果子弹将李反修后面的一个联指战士射倒。李反修和陈红梅同时举枪向李东风猛射,但李东风逃上了三楼。

三楼是最后的防区,李东风一看身边只剩八个战士,他们满身是血满脸是血,也不知是自己受伤或是被战友的血敌人的血染上,李东风知道为革命捐躯的时候到了,他竟没有一丝一豪的害怕。他看看身边的战友,他们和他一样脸色决绝果敢坦然不惧。三楼的楼梯口早已塞满铁柜铁箱只留一条通道,他们推来大铁柜将通道也塞住。“我们是勇敢的毛主席的战士!我们为毛主席牺牲无比的光荣!”李东风平静地说,他的部下也平静地看着他,那平静让他们觉得枪声和炸弹爆响远在天外。李东风一挥手要他们上天台而自己留下掩护。三个受了重伤的战友也表示留下,于是其他几个战友便撤退跑上天台,这时一颗手榴弹在楼梯口爆炸,弹片将李东风旁边一个战友炸死。李东风知道守不住楼梯口,便想跑向天台要和战友们一起跳楼。这时下面传来李反修的怒吼:“冲啊活捉李东风!”他的脑子里突然窜出这样的念头:我操你妈就算死也要同归于尽!他折身跑回来然后一个个房间进去察看。他看到最角落的房间那窗口外有一条下水道直通地面,地面是一条封闭的小巷,爬过小巷的墙可以往外逃。于是他迅速攀出窗口,抓住下水道铁管往下爬,很快便跳到地面。小巷的围墙太高他爬不上去,也找不到可攀爬的东西。正在着急时一眼看到下水道的坑道盖,那坑道盖有五十公分直径大。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揭开坑道盖便垂脚往下吊,一股强烈的臭味薰得他几乎晕过去,然而只一瞬间求生的欲望便克服一切,他很快将自己垂吊至脚可以触到硬物,然后盖上坑道盖摸着黑忍着烈臭踢着污水垃圾烂坭快速地向前行走。

跑上天台的五个422战士,拿着枪枝恶狠狠向下面的联指战士射击直至打光子弹,然后将枪枝猛力扔下砸向联指战士,再攀过半胸高的围墙站在飘檐处。这时黄昏的天空血红血红透亮透亮,层层叠叠的火烧云映红天边也映红他们年轻的脸庞年轻的身躯。他们站在那里举手握拳用力高喊“毛主席万岁”,脚一蹬身体向前一冲就往下跳,好象不是跳楼而是向前大大迈一步。远处,在教堂圆顶观看的张牧师好似心脏被铁锤猛撞般剧痛,赶紧捂住胸口闭上眼睛不敢看,忘记了祈祷忘记了世界忘记了自己,只感到象跌进黑凶的浮云里翻腾翻腾往下坠,他脚一软再无力站在那里而瘫倒下来。刘继业的注意力不在身旁牧师,他只看到另一处大街的422的地盘,那里正燃烧着熊熊大火,黑烟挟着熊烈火舌随风猛窜豪卷。显然,愤怒的战败的失去理智的422战士放火造灾发泄仇恨。刘继业轻声地痛心地自言自语“惨啊惨啊”,又暗暗庆幸大火不是在他家住的街道上燃烧。

李反修陈红梅带领联指战士轻易地攻上三楼,上面躺着三个重伤的422战士,有两个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另一个尚清醒正直瞪瞪望着他俩,那眼神透出的蔑视冷峻视死如归令李反修和陈红梅他们很不舒服,李反修冲上前猛一脚向他的脸庞踢去,那422战士的头顿时血流如注但仍然眼睛不闭斜视他们,陈红梅便用枪托不停的猛砸下来直至那422战士血肉模糊,这狠劲让李反修感到非常的意外和吃惊,他只知道她平时动作刚猛做事麻辣没想到她的革命意志能如此果敢果狠。

二楼的癞强如了心愿慢慢走到周国栋旁边,周国栋躺在那里全身都是血,脸上更是血迹斑斑青一块肿一块。癞强猛一脚踢去嘴里骂道你还记得以前吗?周国栋虽然痛得咧一咧嘴但没叫出来,而是蔑视地不屑地向他吐一口血水。癞强顿时气得五窍冒烟,举起枪托冲他的鼻子就要猛砸下,但刹那间又停了手,蹲下来向周国栋吐一口水哼一声,说我不让你死得那么舒服我要慢慢整死你还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李反修和陈红梅指挥联指战士,要仔细搜寻残余的“422反革命份子”,特别吩咐要找到李东风。但是他们就是找不到李东风的尸体,便将捉到的那两个受重伤的422战士严刑拷问,得知李东风并未有上天台,于是仔细检查分析后断定李东风从角落房间窗口外攀下水道铁管溜到地面再钻下水道逃到走。“要活捉李东风!”胡师长命令。但是当揭开下水道的铁盖时,那股臭气冲上来薰得他们脑胀气绝眼睛刺痛。“现在是考验你们革命意志的时候了!”胡师长严肃地盯着他们。李反修一听热血沸腾找来手电筒就往下跳,陈红梅和两个联指战士也勇敢地跟着跳下去。他们踩着污臭的烂坭踢着臭气呛鼻的污水一路搜索,决意要将李东风活捉。

422的地盘上七横八卧躺着尸体和伤者。胡师长站在人民银行422总部里,有如当年在国共战争中的前线上,胜利的战旗猎猎拂打着他的军装。但是躺在他侧边不远处的一个受伤的422忽然啊的大叫,接着是一声比一声高的痛苦呻吟,令胡师长脑际里的“解放战争”梦幻消失回到现实并大倒胃口,他掏出手枪连打几发子弹将那个422打至头壳烂成碎渣,然后指示联指战士对那些受伤的422补枪打死。胡师长还见癞强动作鬼鬼祟祟,便暗暗留意悄悄跟随着他。癞强到处钻要在人民银行里找到厨房,因为他决意要将周国栋象宰狗一样杀掉还要吃他的肉,这种欲望在他心里象面团发酵般不断的澎涨撑大。他知道不能象拖狗般将周国栋搬回家去杀剐去烹煮,他必须在人民银行里找到厨房。用不了多久他找到了厨房便将周国栋拖进里面,他的动作让胡师长很奇怪问他干什么?癞强不敢说烹煮周国栋,只说我要慢慢折磨他才解心头之恨,胡师长听了后没有吭声不置可否。

 

 

入夜后癞强跑回家对吃狗肉的三个朋友说我活捉了周国栋,你们敢不敢跟我去一块一块的割他的肉象煮狗一样煮了吃。三个朋友一听怔住了因为原来是说着玩玩但现在却来真的,不禁毛骨悚然头发也竖起来一股寒气从头顶向背脊下掠过几乎要挤出一泡尿。癞强便眼睛一瞪恶声怒骂起来,说我操你们的妈昨天拍胸脯说大啖阶级敌人的肉,现在却脸都慌得发白象你妈的缩头乌龟!他这一变脸其中俩个挺一挺胸说好我操操操你敢吃老子也敢吃,另一个张口吐出一堆呕泄物弯了腰捂住肚子踉跄跑走,癞强恶恨恨的声音追着他骂,说操你妈老子也要象吃422一样吃了你!他们拿了烹狗肉的配料和一个大铝锅就直向人民银行走去,一路上默不作声步子快速但总感觉双脚有些发软发颤。

他们来到人民银行二楼厨房,周国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癞强还以为他死去,伸手到周国栋的鼻子处见有气息喷出他大喜说还是生的死了就不好吃。他飞快的将周国栋的衣服剥下来,那两个朋友站在一旁不敢动手癞强就骂我操你们妈还不快点帮手!他们连扒带撕很快将周国栋脱个精光。癞强拍着周国栋的脸说我操你妈周国栋你还记得以前骑在老子身上打老子吗?周国栋没有反应双眼只有一条缝那眼球的游光暗淡。癞强便在周国栋的脸上一刀割下,周国栋凄厉地惨叫一声,癞强那两个帮手吓得不由自主退后,一屁股坐到地下脸色惨白浑身打颤。癞强反而更加快地一刀接一刀的在周国栋脸上身上乱割,周国栋的叫声越来越弱终于没气了。那两个帮手慢慢的恢复过来也适应了那血腥的场面,在癞强的喝骂声中将周国栋的肉大块割下扔进大铝锅里。

门忽然被慢慢推开,癞强抬头望时吓了一跳,胡师长站在那里瞪着眼睛,一支手枪慢慢举起来向着他。癞强扔了刀跪下来全身发抖,那两个帮手也扑嗵跪下直向胡师长叩头。“呯呯呯!”胡师长嘴里喷出枪击的声响,然后把枪装回腰间枪套说告诉我这个人是谁?癞强半天还未缓过神来不知道如何回答。胡师长说:“跟我说他是反革命!”癞强三人便颤颤说他是反革命。“大声点!”胡师长提高声调癞强三人便加强声量。胡师长拿过癞强扔在地下的刀架在癞强脖子上,癞强即时吓得尿湿了裤子,但胡师长的刀没有割癞强的脖子,而是转身割了周国栋大腿上一块肉扔进大铝锅里,再把刀扔给癞强说你把他的肝挖出来,癞强见胡师长不象要杀他而是对周国栋的肝感兴趣,一颗心便稍定于是手颤颤的挖周国栋的肝,不一会他的手就不打颤了,因为他偶抬头时看到胡师长脸色慈祥温和。很快他把周国栋的肝掏出来双手捧给胡师长,见胡师长站着不动他想了想便在厨房找到一只竹蓝子,将肝放进篮子里面再双手递给胡师长,看到胡师长提了篮子微笑离去他才大大松一口气。

 

李反修和陈红梅在下水道没有找到李东风,下水道七拐八弯岔道也多根本没法知道李东风去了那里。他们钻出来时也不是人民银行的那条小巷里而是在陈红梅家附近。因为满身臭哄哄脏兮兮他们各自回家洗澡,李反修经过人民银行时见癞强和两个人挽着个大铝煲从里面步出来,昏黄的灯光中他们的神色特别诡秘特别奇怪眼发青光,李反修走近来叫一声癞强你这家伙你们搞什么鬼?癞强一惊吱吱唔唔不说李反修便揭开大铝煲的盖子,癞强只好涎着脸附到他耳边说我把周国栋煮了。李反修不相信癞强便拿父母发毒誓说就是周国栋,我恨透了这个422的反革命我一定要吃他的肉,他还说胡师长也拿了周国栋的肝回家,他反问李反修你敢不敢吃周国栋?李反修犹豫一阵觉得忠于毛主席的胡师长都吃那我也不能落伍,于是跟着癞强到他家的后院子一起共享反革命头目周国栋的人肉餐。

在癞强和李反修大啖周国栋的人肉之时,胡师长在家里亲自烹饪周国栋的肝给自己下酒同时也犒劳两个儿子。因为离婚几年胡师长还未再娶,他又当爹又当妈的照顾两个红色后代同时也练就一手厨艺。那年代普通人家吃不起猪肝但胡师长有这个条件,把整副猪肝买回来切成薄薄的大块片,伴以姜丝五香粉酱油麻油曲酒淀粉腌渍,锅烧红透后猛油猛火煎熟再撒点葱花胡椒粉,那香啊他的朋友和上级首长来家作客尝过这道菜后都赞不绝口。他如法炮制香煎了周国栋的肝,父子三口围桌坐好后先对毛主席像表忠心:毛主席啊天大地大没您有老人家的恩情大感谢您给我们带来幸福生活。

对毛主席表完忠心后两个儿子举筷就要挟,胡师长敲敲桌子说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肝吗?九岁的小儿子胡卫军说是猪肝大儿子胡卫涛说难道还会是人肝吗!胡师长微笑说那真是人肝是从422小头目周国栋身上挖出。胡卫涛以为父亲说笑但看到父亲一脸严肃不禁打了个冷颤,胡卫军楞一楞后被父亲的坦然神情鼓励,高声说422是反革命我们可以吃他的肝吃他的肉。弟弟的勇敢和父亲的一脸正气令胡卫涛大为振奋,举筷就挟起一大块周国栋的肝往嘴里塞。胡师长亲自为儿子倒了点茅台酒说好儿子你不愧是红色后代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沿着下水道逃窜的李东风,完全没有丝毫的方向感。一通乱钻直到精疲力尽他快要绝望时,忽然看到前面弱弱的光线,知道那是一处出口。他大为振奋于是快步走向那里,听听外面觉得十分平静,于是慢慢揭开坑道口的盖,一看这里是一条荒芜的小巷,远远的街灯弱弱的光影藏在树木后。他用力爬上来走进那团团黑影中,努力定下神来要看清这是什么地方。他终于认出来了,那是县城近郊处的民居地,往西面走是县城中心,往东方向是流经县城的一条大河流黔江。李东风自小在这里长大对县城非常熟悉,他知道附近的小山坡上有座道观庙,文革一开始他就带领红卫兵去把那庙砸烂,眼下到破庙里躲藏是最安全的。这个念头一产生他觉得很讽刺,当初冲去砸庙时又何尝想过有朝一日会藏身这个庙?

他趁着夜色爬上小山坡走进庙里,那时月光出来了照着破庙里一地的破塑像,文革前他读过本地的县志,文字介绍这个庙有一千多年的历史。那些千年的封建残余现在正躺于地上支离破碎,真有点像他那支422造反派军团。一想到422全军覆没和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就愤怒难耐,恨不能喝联指的血吃联指的肉。但是眼下首先得找点水喝保住性命,再好好冲洗一下臭哄哄的身体。他印象中庙里有个后院子那里应该有口井,摸索去果然看见确实有口井且旁边还有个吊桶。他用吊桶打水往上提吊桶象花洒般漏喷,才提到井边那桶里只剩下一点点的水,他捧了木桶仰头喝下这一点点水。他想木桶漏水是因为长期不用干裂形成缝隙,于是将木桶放到水井里泡。这时他感到累了便走回庙中躺到香火案桌上,他想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以防联指的反革命暴徒搜寻来,但才躺下不久他实在疲倦就熟睡过去了。半夜他扎醒过来睁眼一看月光透过洞开的庙顶正洒在他身上,一具半破的塑像对他瞪眼怒视吓了他一大跳,耳边似乎又响起激烈的枪声和炸弹的轰爆。他坐起来时感到身上的衣服硬板板,他知道那是污水干后形成的。他又走到后院打水,木桶果然没有那么漏,他分好多次一桶桶的打水上来洗了澡洗了衣服。他冷静下来了,明天,一定要去找到吃的,他不能饿死,他要活下来他要报仇就是死也要杀几个联指的人。

 

 

第二天,县城人经过422的地盘时,看到满地的尸体,观点是联指派的便拍手欢叫:打得好打得痛快打死那些422!观点422派的便缩了头快步离去心里惶惶然。联指和422的激战在县城留下太多的尸体令殡仪馆的工人忙不过来,422的家属以及一批成份出身边缘的人被指令去清理尸体。木匠刘继业和张牧师也被命令必须参与其中。当看到那一堆堆年轻的已经僵硬的尸体时,张牧师的心直颤抖一阵阵的发冷,他还未见过如此多的尸体于一日之间堆积。他很想闭上眼睛不去看立刻入定不去想,但是他没有办法因为那些年轻的尸体一具具的就摆在他眼前。为了排解内心的痛苦煎熬为了让那些年轻死者的灵魂升入天堂,他在心内一遍一遍的祈祷痛苦的祈祷艰难的祈祷。刘继业看出张牧师痛苦的心灵在挣扎,他比张牧师更加恐惧的是内心不住的涌上不祥的感觉,看着那些尸体他觉得不知在那一天他和妻子也会被造反派打死然后僵硬,还有她的女儿英子……

422的家属将自己亲人的尸体找到后拉回去处理,剩下大堆无法分清谁属的尸体,被拉到郊外教堂附近扔进一个大坑里,这个大坑是当年日军飞机扔下的炸弹爆成,据县城的老人们说当年的炸弹原来是要投在县城中心,但投歪了落在郊外反而没伤了谁。日本侵略军大约也没想到,他们当年的投弹为日后中国人自己人杀自己人预挖好一个埋尸的大坟墓。由于尸体太多,刘继业和张牧师他们直干到半夜还没能清理完。

这一天等到半夜人静时李东风溜下小山坡,向一户人家摸去想偷点吃的,那户人家住的房子其实就是木头框架竹篱笆的墙瓦片的顶盖,业主梁世友解放前是一家杂货铺的管账,解放后在一家街道五金手工业作坊做会计,出身成份定为自由职业者低于工人贫农也就是“边缘人”。梁世友一家四口老婆也在一家街道服装作坊做车衣工,两个孩子女儿十六岁儿子十三岁。文化大革命来时因为成份不够好他们心惊胆跳生怕革命的大火烧过来,所以腰挺不起来低着头做人大气也不敢出。李东风潜进来的时候他们一家正熟睡,但是他们的邻居昌婆就在床上转辗未能成眠,当然昌婆的房子也和梁世友一样风可进雨可进只是头顶还未漏。

六十过头的昌婆出身贫农,她的儿子娶了个工人成份的老婆还给她生了个男孙子,男孙子八岁了很漂亮很聪明就是患眼疾,眼睛老是流泪发红发痒眯眯糊糊,看了好多医院都治不好这成了他们全家的心头之痛。昌婆因为样子长得象电影《红岩》里的双枪老太婆,所以邻居小孩也叫她“双枪婆”,她听出来那不是讥笑而是赞美所以咧着大嘴笑,拿手作枪嘴里“呯呯呯”的发出枪响说我是双枪老太婆。因为孙子的眼疾她天天揪心并担忧孙子会致盲,听人说如果找来活人的眼珠炖枸杞红枣党参就能“以形补形”,但是去那里找人的眼球还要活的呢?总不能随手抓个人来挖眼睛吧!

李东风潜进梁世友家里悄悄摸索能填肚子的食物,虽然非常小心但还是弄出些微弱的声响。梁世友一家熟睡没有发觉但隔壁的昌婆耳朵奇尖,她感到不妥于是爬起身竖高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很快判定那是有贼进了梁世友家偷东西,于是便起床往外走想到隔壁去看看是不是有贼。她这一动作发出的声响让李东风警觉,这时他已经摸到一袋东西,掏出来拿鼻子闻后确定那是红薯,连忙提了袋子赶紧就溜。

昌婆走出家门时,看到一个黑影从梁世友家窜出,手里还提着一袋东西,那一定是贼!于是她大叫“有贼啊有贼啊”!那黑影一慌拔腿就跑,但经过路灯下面时昌婆还是认出了他是李东风,因为他们以前曾经是邻居她对李东风太熟了。梁世友一家人这时也醒了慌慌的走出来,昌婆告诉他们有贼进入他们家偷了东西,他们拉了电灯一看才发现一袋子红薯不见了。好些邻居也被吵醒围过来问发生什么事?这时木匠刘继业从前边小巷走过来,昌婆问你有没有看见李东风?刘继业说见了,他刚从一小巷转出来,迎面被李东风撞倒,李东风还停下拉他。“这个422的头头把你拉起来?”他们全都瞪大眼睛不相信。刘继业觉得很奇怪,以前大家都是邻居啊,他李东风撞倒我拉我一下也是常理啊?422头头?什么是422他真不知道,他对这个派那个派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成份不好他没有资格参加文化大革命。昌婆问木工佬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刘继业说我和张牧师他们搬尸体,太多搬到现在我们连饭还没吃,不过我也吃不下心里直想呕吐。他说完摇摇晃离去,一面在心里祈祷那些倒在血泊中年轻的受难者。

也是深夜时分,和刘继业搬完尸体的张牧师回到教堂就几乎躺下不起,一整天他搬了几十具尸体,身上的衣服满是尸体那种粘腻的渍液和腥臭难闻的味道,他的脑子里一遍遍的浮现着战场杀戮的可怕场面,那些生命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倒下了倒在自己同胞的枪弹下,他们仅仅是因为一个政要人物应不应该在位而杀过你死我活,后来他太累就睡着了但半夜扎醒过来,心呯呯呯跳着就象被一个大铁锤在胸内撞击,他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自己曾经举手宣誓,要忠于共产主义事业要为此奋斗终身。从教堂被红卫兵打砸他被红卫兵揪出去批斗开始,他就产生怀疑是否神和自己崇信的理想有冲突?随之而来的是身边平时日笑脸相迎的普通民众,他们忽然成为激烈的你杀我我杀你不可共存的敌人,如此必须伴随的血腥他怎么也想不通,后来他又怀疑自己是否是一个合格的神职人员,因为神的公义是必须惩罚罪恶,但他无法相信422和联指谁必须有罪而受诛罚。

 

 

围剿422反革命派的联指获得如期的胜利,县城革委会主任胡师长踌躇满志,因为整个广西的革命形势大好,各地还传来彻底剿杀“地富反坏右”的新的大好革命形势。是的,毛主席是伟大的,阶级斗争的艰巨性在于继续革命,阶级敌人不消灭光,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就不算彻底成功。现在是要紧跟革命形势,进一步部署对“地富反坏右”及他们家属的清剿。

县城附属镇和公社的联指派头头们,接到通知来到县城革委会指挥部开会的时候,胡师长正在挥毫书写毛主席诗词。胡师长和毛主席一样有着十分祥和的长相,他的书法也和毛主席一样遒劲十足,只是缺乏毛主席书法中目空一切的狂飙和君临天下的傲慢气度。胡师长酷爱毛主席诗词特别是毛主席语录,“与人斗其乐无穷!”这句话更是胡师长的座佑铭。

“必须杀掉所有敌人!”胡师长指示。“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凡是拥护联指的就是我们的朋友,凡是拥护422的是我们的敌人!还有‘地富反坏右’!”胡师长明确地对剿杀目标给出定义,第一步是先将422的家属杀光,第二步是将“地富反坏右”杀光,第三步是将“地富反坏右”的家属全杀光。“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要求我们建设纯净的无产阶级队伍,所以,我们要坚决贯彻毛主席革命路线!”胡师长还严肃提醒在座的造反派头头们要大义灭亲,他说我先从自己做起,我的前妻是地主成份,所以我在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跟她离了婚,但她依然是我两个儿子的母亲。我问我的两个儿子,你们的母亲是革命造反派镇压的对象,你们是站在母亲一边,还是站在毛主席一边?我的两个儿子回答得非常好: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胡师长一番话让在场所有的造反派头头们肃然起敬,他们不约而同举起右手紧握拳头宣誓要向胡师长学习永远忠于毛主席。

会议简短但任务明确,这样的会议可能载入共产党基层精简会议的史册。会后造反派的头头们跟胡师长来到县城革委会的大院子,长长一排422份子和他们的家属被绑着跪在那里。胡师长说我们要节省子弹留着来打台湾,现在杀掉眼前的敌人可以用木棒,石头,铁镐,菜刀等等,你们要有革新精神。说完他拿起一根木棒,走到一个跪着的妇女前面,举棒用力向妇女的脑袋猛砸,那妇女惨叫一声倒下,喷血浅满胡师长那宽容祥和的脸庞,胡师长微笑着掏出手帕柔柔地擦着脸,将木棒递给身边的儿子胡卫涛,胡卫涛便举棒强力向那妇女打去,很快那妇女便不再吭声只有血不停地流。胡师长望望其他造反派头头,他们豪情地蜂拥而上或抓大棒或捡石块或用菜刀,对跪在那里的被绑着的大堆敌人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两分钟过后胡师长看到院子里躺着几十具包括有三分之一儿童和老人的尸体,一地的血在上午的阳光下泛着鲜红美艳的颜色,他深感自己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实践是如此自豪和骄傲。

第二天,县城的街道上有宣传车在来回开动并高音广播,广播的内容大约是“422份子和你们的家属亲属全都要老老实实接受无产阶级专政你们要自动自觉在明天早上十点钟到县革委会大院集合如果不来后果自负!”当张牧师在教堂天台上听到远处传来的这种高音喇叭,就象自己掉到一个黑黑的冷森森的无底潭一样,被巨大恐惧包裹着无法挣扎只有恐怖,他问刘继业你有亲戚亲人是422吗?刘继业摇摇头后问难道422的亲戚亲人也是反革命吗?张牧师说我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凶多吉少。

这天晚上,李反修和陈红梅带着胡卫涛等几个联指战士,将李东风父母亲和他妹妹抓到联指总部的地下室审问,要他们老实交代李东风有没有回过家之后又逃到那里去?他们惶恐地回答真不知道李东风的下落并说已经和李东风这个反革命划清了界线。李东风的父亲李桂炎还试图暗示李反修你小时候有一次患重病是我背你到医院的,谁知李反修向他呸一口说李桂炎别跟我拉亲戚,我们造反派战士大义灭亲说完挥拳向李桂炎鼻梁连续猛击,当即李桂炎满脸流血惨叫着倒地,陈红梅也轮起大棒向李东风母亲头部用力打去,其他联指战士用脚用铁棍很快将李桂炎夫妇杀死。李东风的十六岁的妹妹李小雪吓得昏厥,陈红梅正要举棒向她头部打下时,胡卫涛和一个联指战士拦住说让他们来实施革命专政,于是他们把李小雪拖向一间小房间。李反修和几个联指战士将李桂炎夫妇的尸体搬走,陈红梅好奇地走向小房间推开门往里看,见胡卫涛和那个联指战士正将李小雪按在一张乒乓桌上,她忽然感到十分刺激便站在那里看,脑中不断闪过以前和李东风做爱的情景,她满脸发热下身痒痒就走进去站在一旁要看得更清楚,正在强奸的胡卫涛见她来便顿时紧张下体一退缩出,她就示意他继续还帮着掰开李小雪的腿,胡卫涛于是再度坚挺又继续强奸。陈红梅看着心痒痒便躺到乒乓桌上示意那个联指战士上自己,那战士怔住了她就脱了裤子瞪眼睛说快来啊!那战士见她不是说笑而是欲望,再一看她的下身他便膨涨反应,于是就举了压上来很快让陈红梅抑制了好久的欲望得到释放,高潮时她尖叫一声张嘴就往那战士的肩膀猛咬一口痛得那战士嚎叫起来。李反修和几个联指战士搬走尸体回来时,见胡卫涛和那个联指战士神情满足走出房间,那几个联指战士赶紧冲进去对李小雪进行轮奸,还没等他们全部轮上李小雪已经死了。

 

 

第二天也就是礼拜天,清早张牧师照例一个人走到教堂天台的圆顶处悄悄的默默的祈祷,愿万能的神拯救那些无辜的人们并从此赐与他们平安吉祥。到了十点钟时他实在忍不住便要走向县城革委会,刘继业劝他不要去最好少管闲事先顾好自己,张牧师说至少我要到那里亲自为他们祈祷。刘继业说你怎么祈祷你一祈祷他们立刻把你也专政了,张牧师说我会在心里祈祷只要我是虔诚的上帝能感知,说完他就离开教堂向革委会那边走去,而刘继业继续修理那些破椅子时铁锤竟砸到自己的手背。

张牧师来到县城革委会大门不远时,就看见李反修和陈红梅等联指战士押着一长串好几百个阶级敌人正往外走,这些阶级敌人是422份子和他们的家属亲属,这些阶级敌人全都低着头脸无血色脚步发颤,围观的群众一面跟着看一面向他们扔石头木棍。到了县城人民操场后那几百个阶级敌人被推到讲台前面一排排的跪下,讲台上早已布置竖的横的大红标语显示一派热烈的革命气氛,中央是巨大的慈祥聪慧的毛主席像,周围插满红旗一条大横幅上面写着: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左边垂幅写:毛主席说专政是群众的专政!右边垂幅写:群众专政镇压一切反动份子!高音喇叭洪亮地播放着毛主席语录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操场上人山人海群情激愤热血沸腾,播一轮毛主席语录歌后是胡师长讲话,他声音浑雄词正严辞说什么是阶级敌人?422是反革命组织他们就是阶级敌人,他们的家属亲属一定和他们心连心所以也是阶级敌人,这些阶级敌人如果不消灭干净我们无产阶级就会有千百万人头落地!你们说我们的无产阶级专政是专政什么人?我们要不要消灭我们的敌人?操场上的人群齐声吼道:要消灭一切阶级敌人!胡师长说那我们就执行无产阶级群众专政!他的话音才落下,李反修陈红梅胡卫涛等联指头目便抓了大棒走到那些阶级敌人面前,挥动大棒狠命向他们的头部猛击去,大帮的联指战士和围观群众便高呼着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拿起木棒石头尖刀铁条一拥而上,仇恨地对着那群阶级敌人乱打猛戮,那些阶级敌人的惨叫痛嚎被淹没在他们的狂吼声和批判声中。张牧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处身于蒙古人对汉人大屠杀的公元一千多年前,此一刻他又觉得自己崩溃了神到底去了那里还有没有博爱仁慈的神?他楞楞的看着眼前的屠杀场面,那一群挥舞着各种器械正在狂乱杀戮的人,如一个个獠牙尖利眼睛血红的凶暴可怕的魔鬼,令他脑中一片空白发麻无数针尖乱窜扎扎的刺痛,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祈祷忘记了愤怒忘记了恐怖忘记了自己,直到双脚烫烫的低头一看自己是站在没脚的血泊中,一对鞋子全被血泊浸透没有了原来的颜色。再一看操场已成了血泊大池,所有的人的鞋子都不见了,只有双脚踩在血泊中。

张牧师浑身打颤再无法面对如此浩荡屠杀,摇摇晃晃的他离开了人民操场,迎面而来的是满怀新奇的兴奋的激动的拉着小孙子的昌婆,见了张牧师她不屑地向他唾一口说你是个搞鸦片的也该杀,因为她无法准确的理解毛主席说的西方宗教是麻痹中国人民精神的鸦片,但她知道毛主席一定会说张牧师就是搞鸦片。见张牧师低了头脸色苍白脚步颤颤离去,她拉着小孙子想挤到讲台前参与专政阶级敌人,但她的小孙子因为鞋子被血泊浸透不舒服嚷着要回家,她就说你是无产阶级的革命后代,你要去看看如何专政那些该死的阶级敌人!孙子死活要回家昌婆就将孙子抱起来,然后踢着血泊直走到讲台前,孙子患眼疾一双小手直搓眼睛,昌婆看着那些人一棒一棍一刀一锤的击打阶级敌人,她不禁热血满腔革命冲劲十足也要拿东西砸上一份,但怎么也找不到木棒石头她就上前用脚狠命地踢凶凶地蹬。癞强和他那两个朋友拿着布袋子挤上来把她推到一边,她有些生气张口骂癞强你真可恶我是三代贫农,你怎可以防碍我专政我也有专政的权利!后来看到癞强他们的样子鬼鬼祟祟她又变得好奇,看着他们嘀咕一阵后开始剥一个还未死的年轻壮实的422份子的衣服,拿了利刀一块块的将那422份子身上的肉割下来装进布袋子里,她大为吃惊不明白癞强他们在做什么,其他的全身布满鲜血的持器械的革命群众也怔怔的看着这一幕。癞强他们割了几个422的人肉装满袋子后,脸带诡谲得意愉快的神色匆匆挤出人群离去,突然有人醒悟过来一拍大腿说他们一定是割肉回去烤了吃!“烤了吃?”昌婆和好几个人异口同声问,这时满脸满身血渍的李反修持一条沾满肉渣子的血红大棒走过来,昌婆连忙指着地下被割肉的422份子,大声问阿宝你说是不是可以割了他们的肉回家烤着吃?改名李反修的阿宝吱唔后挺挺胸指着那些422份子大声回答,说我们无产阶级可以喝阶级敌人的血吃反革命份子的肉当然也可以烤了他们吃!他的话音一落那些实施专政的眼睛雪亮的人民群众,便将雪亮的眼睛盯向被专政后躺在那里还有一口气的阶级敌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就近走到一个脑袋还在冒血泡的少年身边,手颤颤但动作飞快地剥去少年上身的衣服,然后在少年的肩膀上割下几块肉,装到裤袋里后赶紧挤出人群跑走。中年男人的举动大大刺激了那些实施专政行动的群众,他们也开始摸身上或想办法找刀子,随身带有刀子的便上前飞快割肉,让昌婆那些没刀子的妒忌十足地只能在一旁看。后来有人创新地没有刀子就用石头大棒将一些阶级敌人的胳膊和小腿砸断扛走。昌婆大受启发立刻想到孙子的眼睛需要“以形补形”,摸摸身上没有小刀就连忙走到操场边一棵树那里,把孙子放下吩咐他听话千万别乱跑,然后折根树枝赶紧跑回到讲台前面,找到一个还没断气的422家属那是一个小青年,用树枝把那小青年的眼球挖出来血淋淋的捧在怀里,然后去拉了小孙子急忙回家枸杞红枣党参炖活人眼球。

到中午的时候那几百个阶级敌人,全都成了一堆堆尸体,有的血肉模糊有的肢离破碎,横躺在人民操场上。专政的群众见没有活人可砸可打可杀了,兴致索然拭擦着身上的血渍渐渐散去,而操场上的血泊正慢慢地渗透进泥土里,这时热辣辣的太阳将操场上的血变成黑褐色。讲台上一脸祥和慈善气度的胡师长,自始至终都在注神挥毫书写毛主席诗词,他特别喜欢《沁园春》一边书写他会一边吟诵: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飘直上重宵九……他对身边的造反派头目说,你们知道吗毛主席的诗词呵那意境呵那美呵!看到那些头目咧着嘴嗬嗬的傻笑他就摇摇头,你们啊不理解主席那是多么柔美温良的诗人的心肠啊!这时候癞强提了个袋子上来说胡师长你的命令早就该下了!杀死那些反革命和他们的反革命家属,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痛快!说完躬了身将袋子双手递上,那袋子正一滴滴的往外渗血。胡师长问一样吗意思说那是肝吗?听到癞强说是一样是一样他就说好送到我家去吧。

这天晚上县城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谈论着白天人民操场上镇压反革命家属的事,很多人因为错过亲临现场观看和扔石块打大棒而遗憾并表示下次一定积极参与,一些人扯出割人肉烤或该怎么烹饪才好吃的话题而且越发兴致高涨。只有不多的漏网的422份子和他们的亲属,还有出身不好的“地富反坏右”份子和他们的家属,忐忑不安忧心忡忡呆呆傻傻的在那黑夜里无法入眠,他们预感到人民操场上的血泊正漫向他们身边汇成血海将淹没他们。

这天晚上癞强和他的朋友换了一种方法烹饪人肉,他叫上李反修李反修又带上陈红梅陈红梅又携一个叫琼花的女红卫兵。他们点上煤油灯在癞强家的后院子围锅而坐,那几块砖头疉成的炉灶正烧着柴火,黄亮的火舌上熠熠上窜映出他们年轻的脸闪扬着豪迈的气慨。癞强将父亲浸泡的蛇酒从床底下偷出,他们就着人肉喝着蛇酒讲述着大串连时候所到地方受到的招待,吃饭最好的地方是北京上海广州那些大城市,每餐都有些小肉片或者小豆腐干,而在乡镇农村只能啃些杂粮喝些清水粥。他们吃着喝着谈论着激战422的痛快不一会把大锅人肉吃掉,那蛇酒令他们有些昏昏然都倒在凉席上七躺八卧,那时候月光很好柔柔如水轻抚他们年轻的气血方刚的身躯。琼花歪靠在李反修身旁一只胳膊着搭在他的胸口,李反修一翻身就面对着她的脸她喷出的气息令他热血沸腾下体高举,双手便摸索着扒了她的衣服也扒了自己的衣服就趴到她身上。陈红梅半醒半醉坐起来看到此情景不禁的也心痒痒,她身边是癞强张着嘴眼睛半眯看着她,她觉得这个家伙粗鲁没文化但长相也算英武。癞强伸手去抓她的乳房她就开始脱裤子,于是癞强便趴到她身上乱动一番后,她就湿漉漉的叉开腿让他进入,旁边的李反修和琼花在动作在哼叫不住的刺激着她,她脑子里便不断闪出她的旧情人李东风压着自己在动作的幻象,哦哟哪真舒服啊没有了枪声没有了怒眉恶眼犹如热酷的秋天被阵阵凉风轻抚迷糊中浪浪快意涌动,很快至高潮她尖叫一声抓住癞强抬头张嘴一口咬向他的肩膀痛得他嗷嗷叫。

在教堂里的张牧师也翻来覆去无法合眼,人民操场大屠杀的情景直撞击他的脑门,那木棒石块击向人的脑袋喷出的血柱,化成满天红雨在他眼前倾注。他坐起身在床上呆傻一阵后走到教堂天台圆顶处,夜风缓缓吹来夹卷着阵阵腥臭难闻的恶味,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哀和绝望再没生存的勇气。那是如此丑恶的事实啊魔鬼撒旦正在横行上帝啊你在那里?或者我要到天堂去向你询问这一切一切让你抚平我的创痛。“是的我要到天堂去”这样的意念盘桓在他的头脑里令他意志坚强决定自我了断。他想了一下自己有两个方法去见上帝,一是从天台往下跳,另外就是自悬在教堂他的卧室里,他不想跳楼因为那样他会血肉模糊会令人恐怖特别是孩子看到。他很快想好了该怎么行动于是走下楼,找到一条足够坚韧的绳索然后走到卧室,将绳索挂到天花板的吊灯上,搬来一张板凳站上去就伸脖子进圈套中。就在他脚一蹬身体离开板凳吊在绳圈晃荡时,刘继业刚好来到门口慌忙冲上来抱住他,大声叫着牧师神需要你我们需要你你不能离我们而去!张牧师拼命晃动要挣开刘继业以至刘继业觉得自己再无力把张牧师抱下来,他便悲怆地高声大叫牧师你如果决定要死那我也跟你一起死我说到做到,张牧师一听便不再挣扎并由刘继业将他抱下来。看到牧师的脖子被绳子勒出血痕刘继业找来一些菜油给他抹上,俩人坐在那里默默无言好一阵后来张牧师问你怎么会来这里,刘继业说我知道今天很多人在人民操场被杀了,我是来祈祷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张牧师我们一起来祈祷吧,张牧师叹一口气说我不如你我不配做牧师是的我们一起为他们祈祷吧,于是他们闭目沉静用心在祷告让死难者得到安息,同时让圣光降临到他们的脑中驱走那可怖的血肉横飞的杀人场面。

 

 

胡师长开展的第一轮群众专政清理阶级敌人行动后,开始时觉得自己能够带领造反派追随革命形势,也算是紧跟了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但附近县镇传来剿杀“地富反坏右”一轮轮热潮的报告让他坐立不安,原定下个礼拜日展开对“地富反坏右”剿杀的计划简直是落后于全国的大好革命形势,他愧对自己要当毛主席好学生的理想,当即决定第二天召集革命造反派头头碰面会议,布置更坚决地迅捷地开展大清理阶级敌人的铁拳行动。他闭目想了好大一阵终于为今后的铁拳行动起了一个代号:风雷激。因为毛主席有首词《满江红》里有几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是的,一切反动派都是害人虫,要坚决扫除!这个行动代号一定下,胡师长热血澎湃心里涌上无限感恩:伟大的领袖毛席啊,您不但带领我们打败蒋介石夺取了无产阶级的政权,还为我们的革命前进道路指引了光明方向!想到马上开始的“风雷激”铁拳行动,他望着墙上巨大的毛主席画像,脑子里闪出前妻的模样,哦是的要忠于毛主席就要大义灭亲。他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指着毛主席画像说,过两天就要杀一批“地富反坏右”,你们的亲生妈妈是地主成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我要你们大义灭亲亲手专政你们的亲生妈妈。这两兄弟这次不再有任何犹豫举拳头庄严宣誓一定要忠于毛主席,自觉地问心无愧地专政地主成份的亲生母亲。

“风雷激”铁拳行动在胡师长召集各路造反派头目下达战斗任务后的第二天开始正式实施,胡卫涛带着弟弟和两个红卫兵战士到郊外找到母亲刘叶彩。当刘叶彩看到两个久不见的儿子时甚为惊喜正想说什么,胡卫涛却指着她的脸喷口就骂说我呸你这个地主的女儿,是我们无产阶级的敌人我要和你划清界线!说完亲手将母亲结结实实的五花大绑,九岁的弟弟胡卫军在一边帮手一边不住的用脚狠踢母亲。刘叶彩说儿子我想念你们……胡卫涛便大力向她搧嘴巴说你不再是我们的母亲!胡卫军也向她吐口水童音尖锐地连声“呸”。他们连拖带推将刘叶彩拖回县城时刘叶彩已经遍身伤痕累累。刘叶彩的父亲刘正龙是四川一个地主,一九四六年将自己的家财捐出一半给共产党作为打国民党军队的经费,刘叶彩十五岁到重庆读中学,十七岁参加革命二十岁嫁给当时的地下党胡锦民即后来的胡师长。五十年代初土改运动刘正龙的家财全部被没收还被共产党拉去枪毙,那时候胡卫涛年纪尚少胡锦民的官职只是连长也就没有和刘叶彩离婚。六五年文革前阶级斗争浪涛越卷越大,已是师长官阶的胡锦民果断地和刘叶彩办了离婚,刘叶彩被剥夺县城人户口发配到郊区接受贫下中农监督劳动。

刘叶彩被两个儿子拖到县城人民操场时,那里已经跪着好几百的“地富反坏右”,还围满大群的磨拳擦掌的准备实施专政的群众和看热闹的人民群众,其中有衣兜里备着铁勺子随时准备挖活人眼球的昌婆,自然也少不了手持利刀和布袋子的癞强和他的朋友。胡卫涛一脚向母亲的腿踢去她扑嗵的便跪倒,胡卫军便上前揪住母亲的头发用力按她低下头。讲台上的胡师长看到这一情景大为鼓舞充满自豪,他对着高音喇叭声音激扬地说:“谁是无产阶级的敌人?”人民操场便响起如雷的回声:“一切反动派!”胡师长又问,“什么人是反动派?”人民操场回声如雷:“地富反坏右!”胡师长指着讲台下说,我们镇压反动派要毫不手软,现在我的两个儿子,将亲手专政他们的母亲!其实这个成份是地主的女人,我们父子三人早已跟她划清界线,她只是一个应该受到专政的阶级敌人!我的儿子真正的母亲,是党,党就是我们伟大的母亲!我的儿子,采取革命行动吧,我为你们感到自豪!

胡师长话音一落,胡卫涛就高举木棒,刘叶彩抬头望着儿子,眼睛闪着慈爱柔善的目光,声音弱弱地说儿子你就用力打下来吧是我对不起你们。胡卫涛顿时犹豫举着木棒怔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胡师长一看赶紧激励儿子说胡卫涛,你已经宣誓过要忠于毛主席!弟弟胡卫军也大声地在一旁说,哥哥她是阶级敌人,毛主席说要消灭敌人,快杀敌人啊!他要夺胡卫涛手中的木棒,胡卫涛不再犹豫用力猛击下,刘叶彩即时脑袋爆裂声也不吭往前一冲扑倒在地,那热刺刺的鲜血浅射两个儿子一脸。他们的举动立刻换来一片鼓掌欢呼,随之而来是一拥而上对那几百名“地富反坏右”死命的暴打,接着是争先恐后切割人肉活挖肝脏敲脑袋取脑髓。

昌婆努力要挤到前面寻找年龄小的敌人,她听人说年龄接近的眼球更“以形补形”。孙子碍手阻脚她这次没有带他来,这样她能更灵活的寻找目标。由于人多混乱她年纪大,半天都未能挤到前面去,看着人家快手的割下大袋大袋的人肉,又眼红又焦急又无奈她恨不得要咬人,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泊漫过来浸没了鞋子。她见癞强几个人割了一大袋人肉踢着血泊笑嘻嘻挤出来,便拉住他把铁勺子硬塞到他手中,说癞强你快帮我挖个小孩的眼球。癞强说你真蠢眼球一点不好吃!她说是给我孙子治眼疾的你快帮帮我。癞强要走她死拽住不放,癞强说我给你一块人肉了事,但她就是只要眼球,癞强便骂道你真麻烦,如果你是阶级敌人我先割了你,她回骂我是双枪老太婆是我先毙了你!癞强只好转身挤进人丛中寻找小阶级敌人。也算昌婆好运气,群众对割大人的肉兴趣多于割小孩的肉,有几个小孩还未被打死正在那里惊惶极度地哭喊,癞强挤开人堆上前抓住一个,那孩子哭着颤抖着说哥哥求求你不要杀我,癞强喷一下鼻子懒得说什么,快速地拿铁勺将孩子的眼球挖下来。当他把眼球交给昌婆时她又有新的要求,说眼球不好吃那最好吃是什么?癞强咧开嘴大笑你真蠢我不告诉你!昌婆说你死去吧我会知道的,于是她就观察发现人们更喜欢挖肝脏,她很想挤进去也挖一份,可是一想到那眼球要新鲜炖给孙子吃,才依依不舍离去但决心在下次专政时一定带上把利刀。

这天人民操场上又一次被血泊浸泡,这一次的血渗进泥土的速度很慢很慢,或者是因为上一次的血胶紧了泥土,这天的太阳很猛烈很猛烈,到傍晚时那血泊成了有些发硬的薄血块。刘继业和张牧师等不够根正苗红的人,照例被命令去清理操场上遍地的尸体,令他们惊讶的是很多尸体只剩下一副骨架,哪怕不是骨架的也肢体不全或者开膛流肠。看着这些惨状刘继业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自己也许不久就会是如此下场,一股寒气便从头顶直冷到脚板心令他全身打颤。张牧师在惊惶之中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尸体为什么如此形状,不象是野狗咬难道真的有魔鬼撒旦来吃人?上帝啊这种惨绝人寰的屠杀为什么连续发生什么时候才停止……只搬了一具尸体张牧师就离开了,要杀要砍随他们处置吧他情愿死去,因为他面对那些死难者多一分钟他都可能会崩溃。由于尸体太多郊外的那个大坑已经填满,胡师长就指示将尸体抛进黔江。

这天晚上星暗月黑,张牧师走回教堂的路上似乎看到无数鬼魂在游荡,他们或吊在树上或翻滚在地上或在空中撞来晃去,他们时而以清晰的脸庞闪现时而只见身没有头时而断腿断胳膊横陈,他们凄厉的笑声哭声尖叫声痛叫声惨嘶声怒吼声混杂着呜呜嗡嗡阵阵震响充满四周。他忽然觉得自己也飘了起来跟那无数鬼魂一起歪摇荡忽一起发出沉沉的尖锐的惨烈的叫嚎。这时忽然下起了大雨竟然还夹着花生大的冰粒,那些鬼魂便渐渐消失四周是雨的震耳欲聋的恶啸,他也没有跑没有想躲避就任凭雨水和冰粒淋在头砸往身。突然一声巨大的炸雷轰响似乎天崩地裂之后是那回音阵阵的震荡,竟然夹着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孩子们的喜悦的叫声笑声,那声音撞击着他的耳鼓是如此尖厉直刺进他的脑髓他觉得自己突然失聪,先是一阵嗡嗡嗡后一切都听不到了世界一遍沉默他如同掉进地狱中。

直到走回教堂张牧师才慢慢的有了些声音的感觉,看着墙上角落处破残的耶稣画像那以往熟悉的四周的声音才渐渐清晰。他坐在黑暗中开始默默祷告为自己祷告。这时一个廋长的黑影悄悄溜进来他以为是刘继业,但是廋长黑影向厨房那边摸过去时他看清了那是个陌生的身影。这种时候进来教堂的那一定是求助者他这样想,于是就说主会保佑你会庇护你你需要帮助是吗?黑影站定了有倾走近来望着他说你是张智航吗?我曾经带人来揪你去批斗抄你的家砸这个教堂,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共产党员你忠于毛主席你是宗教界的地下工作者,毛主席和马克思说宗教是麻痹我们革命人民精神的鸦片,以后你传教要传毛泽东思想不可以传耶稣。我是422的头头李反修你知道吗?张牧师说我真不知道你是谁你太瘦弱了你需要帮助吗?李反修说我瘦弱但我革命意志坚如钢铁你会去举报我吗?你可以去举报我但我知道后我会杀了你。张牧师说我不关心这些我会为你祈祷祝愿上帝保佑你。李反修冷笑一声说你真幼稚真可笑竟然相信上帝,我们无产阶级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我们只有红太阳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才是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的大救星。张牧师于是站起来闭目为李反修默默祷告,李反修说你别给我念耶稣你去拿些东西给我吃!

李反修离去时带走了一袋红薯,因为教堂里也没有别的什么粮食。张牧师说联指正在搜捕422的人你要小心,李反修鼻孔哼一下说我们革命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要活下来复仇我要杀死所有联指我要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割他们的脑袋挖他们的心肝!他看也不看张牧师一眼昂首走出教堂消失在黑夜的啸啸大雨中,他更不会想到他的一番话令张牧师心中又揿起一波波刺骨的寒浪。

 

 

“风雷激”铁拳行动开始后,县城的人民操场忙碌异常,“地富反坏右”一批批的被拉到这里实施专政。一开始要专政“地富反坏右”时,宣传车还开到街上张扬一下革命声势,后来连宣传车也懒得开动直接把通知书发到“地富反坏右”以及他们的家属手上。那些接到通知书的被专政的对象,面对降临的死亡命运,没有惶然惊悚只有木然发怔。孩子不知事问明天要去那里?母亲就给他穿好新衣服,说明天带你到外婆家玩,孩子一听不知有多高兴跑来跑去不想睡觉。有个富农的亲戚在接到通知后知道自己无法承受,决定在家自杀先是拿刀割脖子,半天没死便以头撞墙但昏迷后又醒,最后挣扎着找来绳索挂梁上吊才了断。没有人往外逃离县城实际上不可能逃脱因为到处都在杀戮,另外户口控制工作控制粮食控制即使逃出去也无法生存,中共政府为便于浩酷统治创造了历史上最严厉的控制人口流动的保甲制度。

人民操场的泥土由原来的淡黄色变为褐色,走在上面经常能踢起一块块的血痂。昌婆每天都随身带着一只铁勺子一把尖刀一个布口袋,只要看到杀人她就冲上来第一时间活挖眼睛,后来她看到有人跟她抢眼球她就凶凶的恶吼,说我是双枪老太婆你们要优先革命前辈!那些人就大笑说你去挖蒋介石的眼睛啊我们优先让你!挖不到眼球昌婆只好割人肉,但后来连人肉她也割不到,因为抢割人肉的群众太多她挤不进去。

越来越多的群众加入到吃人肉的热潮中,一批被专政的人才拉到人民操场上,立刻就有几百甚至上千的民众蜂拥而上,拿着不同的利器冲过来就砍就割就锯就劈。胡师长一看情况混乱马上掣出规定:只有造反派才有权上前宰割人肉。于是吃人肉成了造反派的荣耀,县城革委会的食堂,先是提供一些人肉烹饪加工,后来支起大锅摆起八大桌,象饭店一样摆上各种人肉烹饪款式。人民操场上出现了这种状况:一批活人被拉来后不出半个钟便被剐剩一副副骨骼,人肉和五脏被造反派拿走,骨骼被普通人分抢回去熬汤。

癞强成为割人肉开膛取脏的高手而远近闻名,他经常示范如何迅速简捷地挖取脏腑,在人的身上一个什么地方割一个什么形状的切口,然后脚一踩腹部脏腑就整副挤出来,如果要取心脏又该如何开膛挖出那扑扑跳的心。癞强还喜欢一边操刀一边哼唱毛主席语录歌:“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他的声线虽然粗哑但充满真情。陈红梅听人说男性生殖器拿来炖川芎吃,特别养女性之阴喝口汤进嘴就快感荡漾。一开始她命令胡卫涛或者其他红卫兵战士帮她去割取,后来她亲自操刀专挑年轻健壮的男子活生生的宰割。胡师长还是最爱吃人肝并创造了新的烹饪,有一次他到自治区革委会汇报革命工作,还精心烤了一副人肝带给首长,那首长全家人就着茅台酒品尝烤人肝后,大赞他的厨艺有长进竟然做出如此超好吃的菜式。胡师长有时闪过这样的对毛主席忠心无二的意念:如果我能亲自为毛主席奉献一道特色烤人肝,那真是跟随他老人家革命此生再无遗憾啊!他想象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吃了人肝后的样子,一定和首长的愉快的欣赏的情态差不多,拍拍他的肩膀用浓重的湖南家乡话微笑着说小胡同志啊手艺不错嘛但是要谦虚哦不能骄傲谦虚使人进步嘛!

在册的“地富反坏右”被杀得七七八八了,胡师长命令杀他们的亲戚。不久“地富反坏右”的亲戚也杀光了,县城人竟有一种失落非常的感觉,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有事没事,带了利刀利锯利斧溜达到人民操场,看到有专政了就蜂拥而上抢割人肉砍人骨,而现在这种美事越来越少了甚令他们失望。但是既然来了就算未能有人肉收获,也不防碍他们在那里唱唱革命歌曲:“毛泽东同志,当代最伟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先是有一个人唱很快其他人加入进来汇成雄壮激越的大合唱。偶尔他们见到县城的风流人物陈红梅,便高喊“唱一首要不要”之后掌声如雷“要要要”,于是陈红梅便吸吸气撩撩头发挺挺胸膛展示嘹亮的女高音,唱她最喜欢的那首根据毛主席的《蝶恋花》词谱成的歌曲:“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飘直上重霄九……”这时候胡师长如果来这里感受县城人民的革命情怀,便定定地盯着陈红梅漂亮的凛然的脸蛋,然后目光又慢慢落到她的挺起的胸膛,心里便荡漾起一种喝了狗鞭酒后的冲动。当天的晚上胡师长会把陈红梅叫到县城革委会他的办公室,和她一起畅谈革命形势然后跳表忠舞,之后胡师长拉黑了灯陈红梅不知所措他便把她抱到办公桌上,他只说了一句“我是毛主席的好干部你是忠于毛主席的红卫兵”,她便痒痒的湿漉漉脱了裤子张开腿让他进入,这时胡师长拉亮了灯要看清他想看的一切,她就闭了眼以为他是年轻英俊又干练豪迈的李东风。

 

 

昌婆孙子的眼疾一直未好,她很奇怪便问那个告诉她“以形补形”的人,那人不屑地说你的孙子眼疾太重要长期吃活人眼球。但是已经很难在人民操场挖到活人眼睛了,有时候昌婆很想一铁棍将那人打了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炖给孙子吃。她更勤快地往人民操场上跑,但总没有收获。有一天她听人说检举揭发有功,那就是说可以分到眼球了?但检举谁呢,该检举的人早已被别人检举,谁不争着吃人肉啊!有一天她恹恹的从人民操场上往家里走时,迎面遇到邻居梁世友他正弓着背想心事,跟她打招呼后梁世友走向一边。昌婆回到家门口时见梁世友老婆挽着一袋东西她猛然想起,那李东风不是到梁世友家偷了一袋东西吗?谁知道是不是偷东西也许是接济是反革命同谋?这一想她大为兴奋感到活眼球有着落了。

当天晚上昌婆找到李反修说阿宝我要检举,李反修一脸怒气说你以后再叫我阿宝我就对你不客气!他质问她是不是想站到反革命份子的阵线上?昌婆连连摆手说我正要检举反革命份子,是不是检举有功可以获得奖励?得到李反修肯定的回答后,她就说我要的奖励是活眼球,然后她检举梁世友和李东风勾结。

第二天一早,李反修和陈红梅带着胡卫涛等红卫兵,将梁世将抓到县城革委会地下室,昌婆带了铁勺和布袋子也紧紧跟随。梁世友被竹签插指甲被刀割胸口等等酷似古代的恶刑折磨后,仍然只是说李东风是来偷东西的我根本不知道昌婆可以作证,昌婆向他呸一口后迅速地用铁勺将他的眼球挖出来,装进袋子里满足地愉快地匆匆离去,但走到门口楼梯处又折回来提醒李反修,说如果梁世友的家人要是受到专政,千万要记得她检举的功劳眼球要留给她。

当天梁世友被杀了,李反修把癞强叫来割了人肉,将肝拿去给胡师长生殖器留给陈红梅。当天晚上他们又聚集到癞强家聚餐,那晚月光照例很好,他们照例喝了很多蛇酒,然后照例发生和上一次一样的事情,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在醉意中而是清醒地完成整个过程。癞强在动作中问陈红梅你是不是党员?陈红梅一巴掌打去美目怒瞪说你竟然看低我?癞强说你是党员我入了你但如果我是党员我入你才更有意义!

第三天,梁世友的妻子和女儿儿子被抓,昌婆来取眼球的时候,目睹了李反修胡卫涛和几个红卫兵强奸了梁世友十六岁的女儿,目睹了梁世友妻子女儿儿子被杀,她获得了一个眼球但没有资格参加当天晚上造反派头头们在县城食堂摆设的四桌人肉盛宴。

 

 

陈红梅把癞强带到胡师长那里,一见胡师长癞强就立正敬一个军礼。胡师长说你有当过兵啊癞强说没有,胡师长说你的军礼动作还算正确,癞强说我从电影上学回来的我是工人成份我要入党。胡师长说要入党成份好会敬礼还不够,癞强问那要怎么才可以入党?胡师长说你要表现出坚定的革命者立场和要有积极上进的事迹。

癞强觉得自己立场够坚定的,玩着花样杀了十几个反革命和坏份子眼都不眨眨还第一个带头吃人肉,但什么是符合党员要求的积极上进的事迹呢?他一面往家里走一面纳闷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经过人民操场时他一脚脚的踢着那些血痂,突然醒悟过来哦积极上进的事迹原来是个人行动!

我得自己去杀一个人癞强这样想。但是“地富反坏右”以及他们的亲属都给杀光了,去那里找该杀的人呢?他想起郊外有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她的名字叫“红线女”,因为粤剧唱得好县城人叫她“红线女”。“红线女”不就是广州那个走资本主义文艺路线的当权派吗?老太婆叫“红线女”那她一定就是资本主义文艺路线的走狗,也是反革命该杀该杀杀三次都不够。

癞强大为兴奋立刻就去找红线女,但是到了郊外才知道老太婆已经死了一年多,他非常失望又恼恨自己没有早点加入造反派组织,要不然早就是一个光荣的优秀的有前途的共产党员了。就在他沮丧地往回走时迎面而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癞强脑中灵光一闪她一定是个反革命的家属看她的长相就是与革命人民对抗的!他想也不想掏出身上的利刀冲上去掳了妇人到竹林子里,先强奸妇人后再杀死她然后割了她的脑袋拎着匆匆走回县城革委会,对胡师长说我亲手杀了一个女反革命,这是她的人头我是不是今天就可以火线入党?胡师长笑笑说你的先进事迹得让广大的人民群众知道,于是癞强拎了人头到人民操场上,踢球一样将人头踢来滚去,让那些围观的人民群众发出啸啸欢呼阵阵掌声。

一个礼拜后胡师长亲自在人民操场为癞强举办了隆重的入党暨表彰大会,癞强胸戴大红花接受讲台下革命群众的热烈掌声和夹道欢迎,胡师长的小儿子胡卫军的红小兵队伍也来为癞强列队致敬献花并送红小兵袖章和为他戴上红领巾。这天晚上陈红梅主动让癞强进入在动作中她瞪瞪漂亮凛然的眼睛,说你为什么不杀一个男反革命你明知我喜欢吃那副家伙。癞强楞一楞表示下次一定记得又说我也要切一副女阴炖来吃看看是不是劲举。

 

 

胡师长的“风雷激”铁拳行动获得上级首长的嘉奖,首长许诺以后会让他进入自治区的革委会,这样他离北京离毛主席老人家更靠近了,这令他更踌躇满志更感恩伟大领袖毛主席老人家,如果不是跟随他老人家闹革命又如何有今天的美好幸福生活。县城有所中学很出名,解放前由美国华人汇款支助建成,文革开始后那里的学生组织了一支名为“红八月”的红卫兵团,将学校的领导权夺过来牢牢掌控并将校长关进牛棚。那个红卫兵团长在跟422的枪战中受了重伤,支撑了一段时间后牺牲了,胡师长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后,将陈红梅叫到办公室来,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画像前对她实施他创新的“革命的爱”,在动作中他对她说你到县城中学那里任新团长。

陈红梅挺胸昂首回到县城中学那一天,一石一阶她是那样的熟悉,因为她在这里读了三年的初中。她想起那个英俊帅气的语文老师郑志华,那时十六岁的她在心里暗暗地爱着他,总幻想让他抱着抚摸让他亲吻让他进入。毕业后她知道郑老师结婚了还偷偷躲在小路上,等郑老师的爱人经过时便从树丛后拿石子恨恨扔她。

县城中学的旁边有幢校舍,郑老师就住在那里。陈红梅来到校舍时,那里一切不再是她读初中时的印象。原来的校舍隐藏于浓浓的绿树中,那绿树丛有一簇簇的大红花点缀,青青的喇叭花藤爬满在深红的墙并织出各种的图案,每当五六月时喇叭花开满一片白艳耀眼。现在喇叭花藤给连根砍掉,攀在墙上的藤丝藤条也给清理,油上白色的石灰水再画上巨大的红色的毛主席像,并用红油彩写满毛主席的诗词和语录。呵那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总算给革命的豪情取代!陈红梅感到自己非常豪迈非常兴奋。

在校舍外的一处太阳下,郑老师和几个老师围着一张小桌学习毛主席著作,虽然太阳猛烈但他们不准戴草帽,阳光就是毛泽东思想他们这些牛鬼蛇神要接受毛泽东思想的洗礼,才能彻底批判头脑中残存的罪恶的资产阶级思想。陈红梅走近来叉腰站在一旁,那几个老师本来就低着头现在更不敢稍微抬起。陈红梅一眼就认出郑老师,她心里格登一跳下身一阵痒动。几年不见那郑老师竟然比以前更英俊,且有一种成熟的男人味,即使他是臭知识份子天天被喝令学习毛著,但依然掩饰不住他那令她向往的英气。陈红梅离开校舍到了学校的革委会办公室,坐在那里怔了一阵后仍无法控制内心的欲望上升,于是叫人去命令郑老师在晚上九点钟必须到县城革委门口等候。

晚上八点半钟多郑老师就到了县城革委会门口,战战兢兢地站在路灯下头也不敢抬。一身军装的陈红梅甩着大步来了,头一摆示意他跟她走。她把郑老师带进地下室,那里阴阴森森血迹布满令郑老师胆战心惊,下楼梯时脚一软几乎摔倒连忙扶住墙。陈红梅将郑老师带到胡卫涛强奸李小雪的那间房子,进来后她看定他问你认得我吗?郑老师头不敢抬只微微的摇一下。陈红梅说你曾经是我的班主任,郑老师说“哦”心里顿生些许亲切感。陈红梅仰躺到乓乒桌上说你来脱我的裤子,郑老师以为听错了怔怔看着她。陈红梅脱了裤子张开腿说你上啊,郑老师更恐惧了在那里浑身打颤。我命令你上陈红梅提高了声调,郑老师一惊只好颤抖地上前一步,整个人象冬天掉落冰潭被冰住僵僵的站在那里。陈红梅起身去脱了郑老师的裤子,再次躺到乓乒桌上叉开腿说你上,但郑老师依然冰在那里直打战。陈红梅起身拉住他胸口扯他靠近自己,躺下来腿张得更开说上啊。郑老师的下身虽然贴着她的下体,但只感觉全身冷寒非但不举还缩回。陈红梅见他脸色发青肌肉战抖,又一次起身蹲下来用嘴去接触他的下身,然而好大一阵她的嘴都酸了他还是不举,她恼恨异常猛地一口咬下去,郑老师一声惨叫本能地推开她退后两步,这激起她的凶性如烈火狂燃,她“噗”的吐出嘴里的东西,拿了乓乒桌上的皮带,没头没脑照郑老师猛抽,不几下郑老师的脑袋便血肉模糊躺于地上不再吱声。

陈红梅扔了皮带叉腰站在那里气还未消解,这时传来一下一下的掌声伴随着军靴踏响,她扭头一看是胡师长他正走来并冲她微笑。陈红梅又猛踢地上的郑老师一阵后还不解恨,胡师长过来拉住她说来我们跳表忠舞,你知道吗我心里此刻回荡着全都是对毛主席老人家的感恩。于是他嘴里哼着“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敬爱的毛主席啊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你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你唱……”跳了一阵胡师长就抱了她放到乓乒桌上,自己脱了裤子就压上去说你唱《蝶恋花》啊,陈红梅闭了眼睛想象着读书时的英气洋溢的郑老师,快感呼呼的升腾她抬头张口就狠咬胡师长的肩膀,胡师长痛嚎一声抽了她一巴掌然后抓死她的胸猛烈动作。

陈红梅再次回到县城中学时特地又走去校舍那边,她要看看郑老师的妻子如何嚎哭这样她会快感淋漓。但是她找不到郑老师妻子,后来一个老师向她汇报,说郑老师的妻子在文革一开始便与他离婚,她一听倏然十分失落又恼恨异常,抬手就用力打了那汇报的老师一巴掌。

 

 

县城中学的马校长是个五十五岁的男人,他从事教学三十年看着无数的学生毕业走向社会,但是当看到胡卫涛时他还是认出来了,因为文革前胡卫涛代表学校拿了全国初中数学竞赛的二等奖,马校长专门为胡卫涛开了表彰大会并颁发奖状。他认定胡卫涛一定是将来冲出中国走向世界的科学家。他做梦也没想到当毕业后的胡卫涛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是县城雄纠纠的一个红卫兵头目,率领着八十多人的一支红卫兵组织。而他又再一次见到胡卫涛时竟然就是自己的死期来临:他被关押在牛棚改造那天正在山坡上种木薯,胡卫涛带了几个红卫兵直奔过来将他抓走。

种木薯的山坡附近有条清清的小河,胡卫涛揪了马校长往小河那边走去。小河的岸边有一片小树林,那天李反修和三个红卫兵战士捉了一个农家女子拖到小树林里轮奸,然后把女子杀了割了肉取了脏腑,他们刚走出小树林就遇到胡卫涛。李反修也认得马校长因为他也是马校长的学生,他对胡卫涛说我来亲手杀了这个走资本主义教育道路的当权派!胡卫涛说你要杀可以但肝得归我,我爸和我弟特别喜欢吃肝,李反修说没问题你要肝我要心脏。马校长一听立刻站住不走了,说你们现在最好一铁棍将我打死,我死了后你们再挖我的肝脏好不好?李反修张口就骂你这个牛鬼蛇神还由得了你来挑!胡卫涛拿起竹篾编织的鞭子,没头没脑就往马校长打去,马校长满胗血流只好往前走。

到了小河边那里有斜斜的小道通向河里,河边青草茂盛有蜻蜓在交配,河水清澈一群群的小鱼在晃扎。胡卫涛和几个红卫兵将马校长按在与水相接的小道上,李反修手持利刀按着癞强教他的方法,在马校长的肚子切割出一个人字型切口,然后脚踏马校长的腹部用力一踩,那肠子流了出来就是不见肝脏。他又猛踩多下后仍未见肝脏流出,怒气一上便拿刀开了马校长的腹腔,那血就如泉水汹涌马校长竟咬紧牙关不叫不哼。李反修伸手去挖内脏感到那热血烫手不得不将手伸进河里降温,大群的小鱼乱扎扎一团团扑来抢吃四散的鲜血。李反修再次伸手挖马校长的肝脏并很快掏空,他觉得这个马校长也真够反动顽固竟然不痛吱一声,瞄一眼马校长的脸见他眼睛闭着嘴闭着嘴角直流血,这时胡卫涛和几个按住马校长的红卫兵认为马校长奄奄一息便松了手,马校长突然坐起来一把抱住李反修,张口一喷大团血和肉渣子冲满李反修一脸,接着是马校长一声凄厉的长长的恐怖的嚎叫,李反修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尿湿一裤子,胡卫涛和几个红卫兵从来也没看过如此场面,也吓得浑身发抖拔腿就逃。李反修吓傻了竟然无力将马校长推开,这样好大一阵马校长的身一软头搁到李反修的肩膀,李反修即时和马校长一起倒下来不醒人事。

李反修的遭遇很快在县城传开,之后他常作恶梦终日神智痴呆。胡师长亲自带人到牛棚捉了两个牛鬼蛇神,带到县城革委的地下室然后把李反修陈红梅和胡卫涛叫来,他问陈红梅你的革命意志足够坚强吗?陈红梅就拿了木棒朝高壮的那个牛鬼蛇神打去,那牛鬼蛇神的脑袋立刻开花,热刺刺的血溅了李反修一脸,李反修立刻浑身发抖如同被马校长贴胸抱住,那凄厉的恐怖的长长的啸嚎如同响雷在耳朵里爆炸,他全身痉挛口吐白泡就如一个发羊癫痫的病患者。胡师长将李反修从地下揪起来站好,拿起一枝七九步枪“啪”的上了刺刀然后塞到李反修的手上,严肃地高声地正气凛然说你是毛主席的造反派,你要保卫毛主席就要消灭一切反动派!敌人就在你面前,听口令:持枪,踏步——刺!但是李反修全身战栗手颤抖着竟不能抓紧枪把,更不能用力持枪向反动派刺去。胡师长威严地望望儿子,胡卫涛吸口气上前夺了李反修手中的枪,在胡师长的口令中猛力向那牛鬼蛇神刺去,那牛鬼蛇神的一声惨叫让李反修又想起马校长的长嚎,顿时身一软倒下不起还尿了一地。胡师长不屑地说你们看看这种人就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软骨头,是新的革命形势下的叛徒甫志高!他鼻子哼哼瞄瞄陈红梅,陈红梅也十分鄙视李反修,走上前向李反修的脑袋一棒打下,然后拿了利刀将他的生殖器割了。

 

 

昌婆孙子的眼疾并未有太多改善,有人说必须吃十只以上的活人眼球才有效。昌婆掰手指一算才吃了八只眼球那至少还得吃两。她非常的发愁因为就算人民操场上有杀人,也轮不到她去抢因为她争不过人家。但是她还是依然习惯将铁勺利刀带在身上有个备用,而且一有空就往人民操场去溜达。时间已是九月底夜雨虽多但白天依然阳光明媚,一九六八年的中共建政的庆祝日即“十一”马上就要到了,那是多么伟大的日子呵举国同庆欢呼毛主席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夺取了伟大的胜利,胡师长决定县城向党中央的献礼是在人民操场上杀一批牛鬼蛇神,同时还有各路造反派和红卫兵红小兵的方阵表演。

昌婆得知这个消息后大为兴奋,发誓要早早到人民操场抢占好位置。因为有方阵表演人民操场上的红卫兵红小兵天天在操练,昌婆很喜欢到那里看热闹并很羡慕那些比她孙子大一点点的孩子,他们都有明亮的眼睛如果放在我孙子的脸上多好啊!在那堆孩子中她最喜欢的是胡师长的小儿子胡卫军,那小家伙多英武啊就象他的父亲胡师长,小小的年纪就英气摄人将来的成就一定超过他爸爸。红小兵的列阵也有指挥官胡卫军就是吹哨子的指挥官,他迈步有力姿势优美口令也叫得响亮清脆。昌婆最不喜欢的是一个叫兵兵的小家伙,又笨反应又慢却偏偏不服管,胡卫军一骂他还斗胆瞪眼睛回骂,还嘟了嘴半天在生气。昌婆忽然觉得兵兵的眼睛和自己的孙子的眼睛有些相似,如果挖下来拿回去炖了给孙子吃说不定事半功倍。她正想着怎么样才得到兵兵的活眼球时机会就来了。兵兵又犯错操步时踩了前面一个小孩的脚后跟,那孩子就哭了胡卫军将兵兵揪出来训斥,兵兵不服气叉了腰和他对骂,昌婆走上前说打他打他他不听指挥!胡卫军挥拳便打兵兵,兵兵牛气上冲和他打起来,昌婆捡了石头递给胡卫军,说砸死他他是小反革命!胡卫军便用石头猛砸兵兵,兵兵血流满脸抱头倒地,胡卫军仍然不停手用石头猛砸,嘴里说着砸死你小反革命,其他小朋友也一起给他助威,齐声说打死小反革命!兵兵终于不惨叫了躺在血泊中,昌婆掏出铁勺飞快的将兵兵的眼球挖下来就急急离去,其他围观的人一看都不甘落后连忙冲上来,各拿利器很快的将兵兵肢解最后连骨头也不剩。

这天晚上县城人都在谈论胡卫军的英雄表现,说他是真正的革命后代将来可以接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班。昌婆也心满意足觉得自己参与了革命孙子也得到活眼球。她更没想到的是胡师长第二天还亲自上门,抬手就是一个军礼还颁发一面奖旗,上面有他亲手写的颂句:发扬双枪老太婆英雄本色,树立了县城人民的光荣榜样!

这件事后昌婆成了邻居眼中的英雄,走在小巷上她挺胸昂首嘴里更多的是发出“碰碰碰”枪响,那邻居一见她便恭敬地学着胡师长给她一个敬礼。但是有一天她非常的不愉快,因为木匠刘继业迎面而来竟然没有给她敬礼,只顾低了头想心事还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她恼恨地回头大声叫骂但刘继业只是躬躬身算是道歉!她突然想到刘继业有个很美丽的十七岁的女儿英子,把她的眼球挖了我的小孙子不就吃够十只以上眼球啦?

昌婆匆匆走去县城革委会找胡师长,胡师长正在办公室按着琼花在动作,很不满昌婆的打扰开了门喝斥她,说如果你不是双枪老太婆我先一枪崩了你!但是听了昌婆笑着说她有个邻居叫刘继业,刘继业有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十七岁的女儿叫英子,他这次是“啪”的立正赏给她一个更长时间的军礼,说军民鱼水情你是拥军的优秀模范。但是那这个刘继业是什么成份呢?昌婆说肯定不是好人!你听他的名字叫刘继业,大反动派刘少奇不是姓刘吗?四川有个大地主叫刘文彩,他刘继业不就是在跟刘少奇刘文彩走吗,不就是要继承他们的事业吗,不就是要和我们老百姓作对吗,不就是要我们千百万人头落地吗?胡师长一听脸色喜朗拍拍她说你的思想觉悟就是高!我要再向你颁发新的奖状:贫农工人一条心,军民团结鱼水情!

但是胡师长带人去抓刘继业父女时扑了空,恼恨之下把刘继业的妻子刘伍氏捉了回去在地下室一顿酷刑,刘伍氏就交代了刘继业带了女儿到教堂。她交代的话音才落昌婆就冲上来拿了铁勺将她的眼球挖出来,胡师长吩咐一些红卫兵战士上前剖腹取脏割肉剔骨一些红卫兵战士跟他直奔教堂,因为他想象着刘继业女儿英子的模样都有些急不可耐了。

 

 

刘继业带了女儿英子到教堂,是因为想让女儿跟张牧师学绘画。英子没书读也没资格参加红卫兵,却偏偏喜欢绘画整天泡在家里画。张牧师曾经学过油画,刘继业就见过他画基督耶稣的画像,只是这些画像文革来后给红卫兵一把火烧掉了。

张牧师也很乐意教英子绘画,但是为了避免惹麻烦他把教堂的大门关闭,在教堂的后院里竖起画架教英子绘毛主席的画像。这天太阳很好蓝蓝的天空飘着大朵的白云,深秋的微风将田野的稻谷清香送来,也拂动着院子树草那树草便在柔声细语。英子在画毛主席像张牧师则于一旁画她的素描,十七岁的少女清秀美丽得令人倾心呵护,十七岁的少女发育得丰满挺拔令人陶醉欣赏。

张牧师分几个角度绘画英子素描,总觉得不尽如意因为未能将英子的美丽描绘。在一旁看着的刘继业这时候心里荡过幸福,生活虽然清苦但上帝给了他一个如此美丽玉洁的女儿。但是很快他又被莫名的恐慌深深包裹,非常害怕某种不测突然降临女儿头上。

一只乌鸦这时飞落院子的一棵树上“呱呱呱”的狂叫,那刺耳的声音刘继业听着心就咚咚咚的跳得慌,他正要捡石子扔时乌鸦拍拍翅飞走了。乌鸦飞向远处消失在天边,微风继续拂动院子的树草,阳光依然明媚暖人,他的心稍微得到平缓。

就在这时,轰烈的拍门撞门声传来,他们三个全都被吓住了。张牧师非常熟悉这样的声音,红卫兵上门时一定就是如此。刘继业的心立刻被恐怖的预感擢住,他一把抓过张牧师颤抖地说,牧师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帮帮我们,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他再说不出话。

张牧师也怔住了一时不知所措,他望望英子后特别理解刘继业的心情,是的红卫兵进来后要是看到英子,那样的可怕的后果他也已经预测到。怎么帮助他们呢他竟一时想不到好办法,外面,撞门声更猛烈更巨响了,还伴随着凶凶的恶喊叫骂。英子拉了父亲慌惶得说不出声,刘继业直摇张牧师的胳膊急得脸色发青肌肉绷紧。张牧师猛然想起教堂的一个密室,于是连忙拉了他们往里面跑,开了密室的门让他们进去,关上门之前他千咛万嘱要他们无论如何不出声更不要出来。

张牧师去开了教堂门,红卫兵冲进来抬手就搧他耳光,怒吼为什么半天才来开门!他们一窝蜂扑向教堂的各个角落寻找刘继业,胡师长背着手踱着步问刘继业呢?张牧师说他不在胡师长说是吗,他踢踢遗落在院子上的英子的素描,问这个人是谁你是不是想包庇反动派?你要真包庇反动派那你就是党的叛徒我就可以政法你!张牧师摇头说她不是反动派她只是个学生,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她只是来这里画毛主席像,她已经走了不在教堂里。胡师长说我知道她的父亲叫刘继业,刘继业,继业继业,继承刘少奇的资产阶级路线事业,是个反动派也是我们无产阶级镇压的对象,我劝你识时务不要窝藏他们要搜出来你必定受到镇压。张牧师不吭声了低了头心里默默祷告愿神帮助刘继业父女避过凶险。

胡师长捡起地上的一幅英子的素描像欣赏着,又指指墙上破败的基督耶稣画像,说你忠于毛主席还是忠于耶稣?张牧师还是不吭声低了头神情虔诚。一个红卫兵上来飞脚猛踹将张牧师踢倒在地,昌婆连忙拿了铁勺走上前要活挖眼球,胡师长拦住她问张牧师你认为神会保护刘继业吗?张牧师不作声他不屑于回答因为他觉得神已在心中支撑着自己。他抬起眼睛望着昌婆那眼神很坦然很无畏很平静很祥和,他似乎用眼神告诉昌婆你要挖眼睛就挖吧,我不想再看不知何时休止的那些无数的残酷杀戮那些无数横飞的血溅。胡师长从他的眼神看透他的心事摆摆手让昌婆离去,说你目前还是个共产党员虽然是地下的,你要睁大眼睛看着我们党我们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将会取得伟大胜利并且会不断取得胜利,红色江山会世世代代在我们革命后代手中传下去。

直到深夜张牧师才敢让刘继业父女走出密室,这俩父女惶惶然不知所措全身瑟瑟发抖。第二天张牧师走到刘继业家的那条小巷,昌婆一见她就恶骂说你这个反动派的同谋,不用多久我们革命群众一定会专政你,就象专政刘继业的老婆那样毫不手软。昌婆刚骂完那些小孩子便捡石子不停的砸向张牧师,旁边的大人也向张牧师怒瞪眼睛猛吐口水。张牧师回到教堂后对刘继业说我为你的妻子祷告,希望她能升上天堂从此不再遭受苦难。他惊奇的是刘继业父女表情非常难过但竟然眼睛没有泪水,后来他想了想也理解了因为可怕的灾难正等着他们,惶恐不安的沉重的忧愁象冰冷空气凝结了他们的泪水。回家吗第二天可能就被抓走刘继业这样想,但教堂总不是长久的藏身之地。可是不回家又能去那里呢?

张牧师望着天使一般美丽的英子,说你们到香港去吧远远的离开这里。他说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在广东靠近香港的地方,到了那里他能帮助你们偷渡过香港。他将他的朋友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刘继业父女,要他们一定牢牢地牢牢地记在心里。他和刘继业商量逃亡的路线和方法,先回家取点东西是必要的,钱和粮票要准备一些,逃出县城要在夜晚,他的一辆破单车可以给他们使用。

 

 

三天后的一个夜晚,刘继业悄悄的溜回家取些东西。那晚月黑星暗那乌在鸦凄厉哀鸣。他不敢点亮油灯只在黑暗中摸索,他需要一些衣服需要取出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和粮票。那天晚上昌婆照样无法入睡,因为她孙子的眼疾不但未见好反而更坏,她走出小巷来到一棵大榕树下烧香跪拜祷告,愿菩萨保佑保佑她的小孙子。那大榕树的旁边就是刘继业的家。她听到刘继业的屋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知道是刘继业回来了,抓过身旁一只破铁盘拿了根树棍子猛敲,大喊“抓坏份子啊抓刘继业这个大坏份子啊!”那狂囂的恶喊在深夜的小巷里回荡简直如同炸雷响在刘继业耳边,他吓呆了竟楞楞的不知所措,因为他突然成了邻居眼中的坏份子!昌婆的叫喊引来好些邻居他们过来包围了刘继业的家,有人拿着大棒冲进去将刘继业抓出来,这时候附近的树上那乌鸦的叫鸣更凄厉了,和那些嘈嘈嚷嚷的邻居的叫声混在一起充斥整个世界。

当天的夜里,刘继业被邻居五花大绑,拉到县城革委会关进地下室的一间黑房里。因为刘继业一去不回来张牧师就感觉不妙,藏了英子在密室吩咐她不要出来,之后他就开始为刘继业一遍遍祷告,希望神能保佑刘继业让他远避凶险。第二天胡师长来到地下室第一句话就问:刘继业神保佑了你吗?昌婆拿着铁勺站在一旁,只等胡师长的造反派战士拷打刘继业时就上前挖眼球。但胡师长让人揪了刘继业向外走,昌婆急了拉住胡师长问我的眼球呢我的眼球呢?胡师长说你跟我们来吧于是她就随同前往。就在张牧师为刘继业祷告之时,山崩地裂般的拍门声急骤响起,张牧师才打开门胡师长上前就是一个耳光,说你庇护反动派真应该把你也枪毙了!刘继业被绑到一棵树杆上,胡师长说你的反动派后代在那里?你如果不说出来我在你身上一片片的割肉,洒上辣椒水再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造反派熟练地割刘继业上身的肉,刘继业一开始咬紧牙关忍受,但当辣椒水淋到伤口时他就无法抑止那种痛楚,他呻吟了痛吱了但仍然竭力忍住嚎叫,因为他知道如果女儿听到他的痛嚎会忍不住跑出来。但是胡师长经验老到猜出了他的心思,于是拿了利刀割下他胸口一大块肉,再淋上浓浓的辣椒水,刘继业再忍不住嘶声裂肺的痛嚎起来,那惨叫一声比一声响地在教堂里震荡。张牧师被强逼站在一旁观看,他闭上眼睛默默地为刘继业祈祷,说神啊你惩罚这些残忍的凶手吧,他们是恶魔的化身他们该下地狱,你拯救拯救刘继业吧拯救他们俩父女吧……

胡师长猜到刘继业的女儿一定是躲在教堂里的某处,于是走进教堂里高声喊:刘继业的女儿你听着,你再不出来我们就把你的反动派父亲的眼睛挖出来!喊了一大阵仍然不见有人走出,胡师长叫人燃起一堆火,让昌婆把她的铁勺烧得亮红,插向刘继业的右眼挖眼球,立刻刘继业天崩地裂般痛嚎,那痛苦的凄惨的声音深入到每个角落直钻地缝,伴随着胡师长的更高声音的吼叫:反动派刘继业的女儿你听好,你再不出来就把你反动派父亲的另一只眼睛也挖出来!

英子慢慢从密室中走出来,她浑身瑟缩脸无血色头低垂艰难地一步一步两腿颤抖,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听父亲的痛嚎,眼泪如雨不停地流下湿了整个脸庞。张牧师一看就知道英子将会有什么遭遇,愤怒愤慨无助绝望让他眼睛一黑,一头撞到墙上立刻满脸是血不醒人事倒在地下。胡师长让两个造反派将英子抓住扒光了衣服按到教堂的风琴上,再让两个造反派将刘继业拉进教堂站到风琴旁边,然后他微笑对刘继业说我们无产阶级对反动派的专政有两种,一种是坚决的杀掉亳不留情,一种是就改造你们反动派。现在我先改造改造你女儿。他当着刘继业的面改造英子,那风琴在他的动作中汹汹的一堆堆的乱响,刘继业一口血喷向胡师长后脚一软当场昏死过去。

就在胡师长改造英子的时候,他的大儿子胡卫涛和癞强走进来,胡师长一面改造英子一面对儿子说,你要继承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对反动派毫不留情!胡卫涛说爸我是个坚定的革命派!在胡师长完成改造后他接了父亲的班继续对英子改造,之后癞强脱了裤子说我也要改造但胡师长拦住他,说这个改造的任务交由红色的革命家庭,你是工人出身未够资格。癞强的脑子里便响起熟悉的雄壮的激越的歌曲:“象那大江的流水一浪一浪向前进,象那高空的长风一阵一阵吹不断。我们高举革命的火把,一代一代一代一代往下传!”他顿时觉得很惭愧心里怨恼父亲没有参加红军,一个强烈的志愿萌生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当优秀的革命接班人,要让他的子子孙孙都象胡师长的儿子们一样有光荣传统一代代往下传。

胡师长让人将刘继业送到医院治疗,胡卫涛说爸我们为什么不杀了这个反动派取他的肝?胡师长说儿子肝还会有的留着这个反动派,他的女儿就会老老实实接受我们的改造。胡师生把英子带回县城革命委会关在地下室里,对她说你爸爸的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你要不配合接受革命派对你的改造,你爸爸两只眼睛都要被挖走。因为年轻胡卫涛当着胡师长的面又对英子实施一次改造,这让胡师长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同时又欣慰革命事业后继有人。

 

 

张牧师在地上躺了一整天后醒过来,他很懊恼自己没能离开人世去见上帝。他曾经迷糊迷糊的感觉是升上天空在天堂的门口游荡,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又跌回到地下不住的打滚东撞西撞又撞回来教堂里。木匠刘继业和他的女儿英子的身影不停的在他眼前闪出,那血淋淋的脸庞那痛苦的惨叫凝聚在他的心尖,上帝为什么让我有如此顽强的生命上帝啊我不想再活在这个丑恶的世界上,我为什么这样无助为什么总未能领会你的救赎的真义,我实在不配为你的子民因为我无法给那些可怜的人们予帮助。他一遍遍的回忆自己是如何从职于伺奉神这项使命的整个过程,他相信了上帝相信耶稣但同时又相信共产主义是完美的归宿,共产党的政权是为民众谋福利的政权。他觉得自己太糊涂了竟然没有把耶稣当成自己唯一的救主,哦我是一个迷途的羔羊迷途的羔羊……

第三天后张牧师渐渐可以坐起来慢慢走动,但是终日闭门不踏出教堂半步。又过了两天那是一九六八年“十一”的前三夜,张牧师找出了那本共产党员证书,走到院子里点燃一堆火,祈祷后将证书扔到火中。他看着那小本本在火舌中卷起黑烟,竟然如撒旦在乱窜在狂舞在得意地宣示,好久好久才化成一股白色的灰烬。“你在烧你的共产党员证书!”张牧师听到身后有愤怒的严厉的质问,回头一看是瘦骨如柴的李东风,尽管瘦得如同一副骨架,但一双眼睛炯炯发亮正瞪着他。

李东风一拳打向张牧师,他是如此狠劲,但张牧师却感到他没有一点气力,如同一绵团砸过来软塌塌。李东风又挥拳向张牧师打来,张牧师并没有躲避,李东风自己却摔倒在地,再没有气力爬起来。张牧师将他扶起来走进教堂里,煮了些粥还从仅剩的几个鸡蛋里拿了两个打了搅拌在粥里,他一口一口的喂李东风,等吃到一半时李东风已经恢复了元气,推开他自己拿过碗大口大口的吃完。

李东风一抹嘴唇厉声说你这个反动派,别以为给我吃些粥我就会忘记你的所作所为!你烧了党员证那你永远是叛徒是我们党的败类!张牧师说孩子你受伤太重我为你祈祷,李东风向他呸一口说你简直在蔑视我的革命意志我和你水火不相容。

到“十一”的前二夜李东风完全复原,他在厨房找到一把切菜的刀一罐煤油一盒火柴,煤油那是张牧师留着备用的已经放在厨房好久了。张牧师说孩子你要煤油干什么用?李东风说我要烧掉联指的指挥部!张牧师说孩子你忘了仇恨吧熄灭你报复的怒火,这样你会觉得心里舒坦你会慢慢忘记痛苦,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留在这里我用生命保护你的安全。

李东风再次向张牧师呸一口说你永远无法理解我们革命人,我视死如归我忠于毛主席我会死得比泰山还重!他抬手将张牧师推倒在地然后拎了煤油大步出去消失在黑夜里。

李东风潜进县城革委会里先杀死一个值班的联指战士,然后将煤油浇到楼下的一间杂物房里,划上一根火柴定定地看着呼呼火苗窜起,很快大火熊熊他持菜刀慢慢地走出来,躲到一砖柱子后面等着那个联指的头目出现他就上前劈杀复仇。

熊熊的大火引来越来越多联指的人和救火的群众,李东风看到癞强和胡卫涛也夹在其中,等到癞强走近时他突然冲出持刀猛向癞强砍去,癞强一闪头那刀砍在他的左上深深的紧紧的嵌在那里。胡卫涛一看顿时吓住怔住愣愣的不知所措,癞强大喊李东风你这个反革命我要杀了你!他一拳打向李东风持刀的手,李东风赶紧转身就逃,癞强将砍在肩部的菜刀拔出,用力向李东风的背影扔去,怒吼“抓住这个反革命”追出来。

李东风往外逃在门口迎面撞到陈红梅,陈红梅一楞还来不及反应李东风已逃去,癞强追到陈红梅跟前再无力支撑,指着李东风的背影去说把他抓回来我要亲手杀死他,说完一个踉跄便倒地不起。陈红梅拔出腰间的手枪,带了胡卫涛和几个造反派战士朝李东风追去。

李东风在慌乱中逃进教堂里大厅,看到有个侧门就往那里钻,但一跑出去发现是条小巷无路可走,他就折身回来跑向楼上,才到楼梯口陈红梅的造反派就追进来,她举枪向李东风连连射击,一颗子弹打在李东风的右小腿,他一个趄趔但仍挣扎着往上跑。上了二楼他看到有个窗口就往那里逃,推开窗口往外一看下面是条小路,小路外边是一口鱼塘。他努力要爬上窗口往下跳,但脚受伤让他爬动艰难。陈红梅和胡卫涛出现在楼梯口,看到李东风爬上了窗口他们就举枪,这时张牧师闪出来大叫不要杀他,张了手用身体护住李东风。陈红梅和胡卫涛同时勾动机板,多发子弹射出打在张牧师的身上,张牧师突然感到身体一颤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而这一瞬间他又感到眼前化出一片灿烂的红光,红光中现出上帝巨大的影像,正张开了双手慈祥地看着他,那一群群的小天使飞绕旁边五彩缤纷的光环在闪耀,他缓缓倒地时觉得自己解脱了身体正慢慢地上升上升缩小缩小然后消化在上帝的怀里。

爬上窗台的李东风用力一蹬想跳进鱼塘里,但受伤的脚让他出不了力气,他跌倒在窗下的小路上,两腿都摔断再不能站起来。陈红梅和胡卫涛他们走出教堂绕来到小路上,李东风看到陈红梅蹲在自己身边,他怒目圆瞪将一口血水喷向她,胡卫涛举枪要射杀李东风但被陈红梅拦住。

县城革委会里的大火被扑灭了,胡师长正站在被烧过的地方,真情地吟诵毛主席的诗:“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李东风被拖到县城革委会地下室,他已经奄奄一息但神志清醒,眼睛一直盯着陈红梅是那样的仇恨那样的冷酷那样的蔑视。这时胡师长挽手在背优雅地慢慢踱进来,微笑着用军皮鞋的鞋尖撩起李东风的下巴,说你就是李东风你这个反革命头目终于落网。李东风用尽最后力气向他喷一口血水,但血水只喷到胡师长的裤脚。胡师长依然微笑说我知道你曾经和陈红梅谈恋爱,我现在让你看着我们才是革命的战友!于是他拉了陈红梅过来在李东风面前脱光就做起事来,一面盯着李东风的眼睛欣赏那眼内燃烧的仇恨的火焰。完事后陈红梅蹲在李东风跟前冲他的脸撒一泡尿,说你这个反革命你让我感羞耻,但又令我的革命意志更加坚定,我要将你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她一手抓住李东风的下体,说我还要吃你这副家伙。说完她拿利刀先割下李东风的生殖器,然后又剖腹将李东风的肝挖出来给胡师长。

 

 

第二天县城人都在谈论那场大火,谈论李东风被捉进了县城革委会,谈论该怎么处置李东风,是烤了吃还是红烧吃还是炖了吃。之后的第二天是国庆节,人民操场上红旗飘扬歌声嘹亮,在他们的雄壮的口号中十几个牛鬼蛇神被专政被肢离被剐肉,之后是一队队的方阵整齐昂扬地踏着血渍从这里出发然后游行向县城大街,两旁围满了欢乐的人群他们脸上浮现着幸福喜悦又激昂的光亮。当胡卫军的红小兵方阵出现时,县城人还发出阵阵热烈的欢呼,哦呵那真是英武啊毛主席说的朝气篷勃啊。在人们热热闹闹的为一队队的方阵欣赏致意之时,张牧师的尸体被几个殡仪馆的工人抬出,悄悄地抛到一个土坑里然后胡乱堆上土。这几个殡仪馆工人感到很晦气,因为他们想去看方阵却倒霉地被张牧师拖住,无法看到他们最想看的红旗烈烈飞扬的精彩场面。

那方阵终于全部从人民操场上开走了,“十一”的阳光洒落在操场上,褐色的泥土闪着微微的红艳,昌婆带着小孙子穿过操场要走回家,她指着地上淡一块浓一块的褐斑,说我的乖孙啊你看到了吗,好似图画呵很多好看的。孙子揉搓红红的眼睛说我看不清楚,你告诉我。她说有坦克,有红樱枪,也有红旗,哗,这是毛主席啊……孙子顿时兴奋:真是毛主席吗?我要看我要看……但是我看不清……她说看着就是毛主席,好象好象家里的画像,回家我拿画像给你看……那一堆星星,哦,中间那颗星星好大……这是红领巾……孙子说我也有红领巾。她说我知道,这是,我看看,哦,这是一支枪。孙子说你也给我买支枪。她说好好好我去买最好的枪,买两把,呯呯呯,你是双枪小红军。孙子说我先当红小兵。她说你医好眼睛就能加入红小兵,长大后入团入党。孙子说我已经吃了十一个活眼球,为什么眼睛还没好?她说人家讲那活眼球要吃十个以上,十一个不够上不够上。孙子不满意地问为什不再给我吃了?她说活眼球好多人争着要,现在暂时没有。哪什么时候再有?会有的会有的。我的眼睛好了以后,我的理想是……我的小乖孙啊你的理想是什么呢?孙子搓搓眼睛说你让我想想嘛……她抚摸孙子的头说只要你聪明,学好毛泽东思想,紧跟着毛主席,长大后加入党,你的理想就有啦,说不定比胡师长还厉害!

 

   ……

  

  后   记

 

历史沉缓又快步地前行,一眨眼几十年过去,文革的硝烟早已消失,县城人把过去忘记得差不多了,但却知道当年毛主席说的“风流人物”当今依旧风流,对此他们如数家珍——

   胡师长后来调到中央,1989年他的部队参加了对天安门学生运动的镇压,1999年他与中央电视台一个著名的女播音员逝于北京一个高级宾馆里的鸳鸯浴池中。之后的追悼会十分隆重,电视报纸铺开表彰,让县城人光荣了好一阵。

   胡卫涛官拜将军,被指定为进入中央军委的候选人,他管辖下的战区军费流向房地产,就县城人所知的,胡卫涛个人拥有十六幢超豪华别墅和两家大型私人会所。

   胡卫军空降为国安部头目,后来兼某省610办公室负责人,有计划有系统地对FLG学员展开全面镇压,并大批量活摘FLG学员的人体器官,与地方军医院的人体器官移植产业共同获利,是公认的有魅力的中央政法委书记接班人选。

   陈红梅升为市委书记,出书回忆文革光辉岁月,并在城市建设中以敢于下令让推机辗压向死守家宅的“钉子户”而英名远播,随后晋身为省委常委。

   癞强被提拔为市公安局局长,紧跟重庆打黑运动并从中挖出大批带黑的企业家,先将他们的财产予以坚决没收,再从重从快将他们或枪决或消失或关押到监狱中。

   昌婆孙子的眼睛始终半残疾,但他勤奋创作写出《土改风云》和《阴霾中的阳光》两部长篇小说,前者真诚讴歌土改中的干部带领农民将地主富农杀戮后再分光他们的财产和田地,后者热情赞扬人民警察和国家安全人员坚决执行中央“名誉上搞臭经济上搞垮肉体上消灭”的三项指示,对FLG学员全面地毫不留情地严厉镇压,凭此两部长篇小说他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后来成为省文联主席。

   县城人羡慕的是,这些县城的风流人物都结婚成家了,他们的后代享受着红色政权带给他们非常非常幸福愉快的随心所欲的生活。

   被县城人忽略的是县城那座教堂“普安堂”,于八十年代被永久更名为“新三自教会”,在它的历史记载中找不到张智航牧师的名字。

 

 

 

关于《血泊操场》创作

    历史:

    1966年夏天,中国最高统治者毛泽东,联手利益一致的有政治势力和军事势力的周恩来和林彪等人,策划爆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权力清洗运动。“革命”的形式是让民众参与权力清洗;“革命”之目的是将威胁毛泽东皇权的“反革命”权力人物刘少奇和邓小平及其观点追随的高级干部置于政治死地。

    刘少奇和邓小平等党中央内的头面人物,由毛泽东定性为“革命对象”,而省市以下的头面人物则由民众参与鉴别,由此,针对这些人,在民间产生了“谁是革命派”和“谁忠于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大辩论。大辩论的深入发展是失态是摩擦是矛盾的激化并由“文斗”转为“武斗”,为了骑在对方头上他们都需要掌握武器于是开始抢夺地方军区部队的枪械弹药。

1967年开始,操控一切的毛泽东党中央集团,对各地乱哄哄的都自称是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并掌握枪械的革命组织和革命派别,做定性分出谁是“革命派”。当年开始,正气冲天的“革命派”和沉冤愤慨的“反革命派”冲突至高峰,被定性为“革命派”的一方,获得地方军队支持,在毛泽东“要消灭一切反动派”指示下,对“反革命派”展开围剿,由此,全国各地大规模乱杀人事件频频出现。

 

再述:

1968年秋的广西,得到毛泽东支持的“广西王”韦国清,调动军队混进造反派“联指”(无产阶级联合革命指挥部),对支持广西党委书记伍晋南的“422”造反派(广西422革命行动指挥部)进行围剿,于是,广西各地卷起令人发指的大屠杀,屠杀的对象是“422”和“地富反坏右”以及他们的亲族,武宣县宾阳县蒙山县钟山县上林县博白县等地还出现人吃人的恐怖狂潮。

1980年邓小平在回答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问到文革中死了多少人时说:“永远也统计不了。因为死的原因各种各样,中国又是那样广阔。总之,人死了很多。”文革结束后叶剑英讲话,说文革整了一亿人,死了两千万人,浪费了八千亿人民币。

    1968年,我尚未到加入红卫兵的年龄,我的家乡是广西梧州市,南方大河珠江的干流西江,就从我的家乡流过进入广东。那年的秋天,西江河上天天漂流下一堆一堆的死人,他们身体赤裸在阳光下白白涨涨的很闪眼,就象今年(2013)的死猪流进黄浦江。小孩不懂事,我们天天跑去看,一具一具的数尸体,今天也许是几十,明天是几百。我的好朋友国基一天跑来兴奋地告诉我,说联指去打桂平(县城),一串串的杀人,绑了跪在那里,杀人者搞花样,什么手法都有,其中有杀手将锋利的大刀缚在肘上,走到被杀者背后一拉手肘,人头就落地。国基一面述说一面做动作,令我印象深刻无法抹去。我好奇地问“你有去看啊?”他说“有看?我也想去啊!”他说是他父亲的朋友来家里作客说出来还做的动作,他一看就学会了。一面说,他还做了几次拉肘。听了他说后我们几个小孩也跟着学那拉肘的动作,之后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那个细节虽然深刻但并未反省。之后,我长大了并听了不少有关文革中的真实故事,但在渐成专业作家后却从未写过有关文革题材的作品,真惭愧啊。

    2000年我到桂林居住,一天出于对西方宗教文化的兴趣走进桂林解放路的天主教堂,认识一个比我年轻十几年的执事黄韬先生,我们交谈甚为投机,他说最大的愿望是将来有条件时搞一个“文革纪念馆”,又说起武宣县在文革时人吃人。当时一听我就心动,窜窜的就想到武宣县去调查。后来,因为一些其他事缠身无法成行。

    2007年我赴美国定居,可以从google看到我所想看的信息。今年(2013)春节后的一天,我无意中从《看中国》网络上看到郑义先生的《广西吃人狂潮真相》,瞬间几乎崩溃,难受了很长时间。2001年,我写了部中篇小说《黄昏的钟声》,描写日军侵略中国时在湖南某县城的大屠杀,因为小说里设计了一个神父贯穿故事,他的拯救动作不符合中共御用文艺理论标准,另外大量的描写了日军凶残的屠杀和强奸场面,故小说一直未能在中国主流刊物发表。看了《广西吃人狂潮真相》后,我觉得日军的残暴(方式)以及我所知道的当年法西斯对犹太人迫害的残忍(方式),根本无法与中国文革时期武斗中产生的屠杀和人吃人的疯狂相提并论!我对好友Amy说,这几天我非常难受,她问为什么?我就说出原委,她说你一定要写成小说!我说很犹豫,担心自己进入创作状态后会精神崩溃,就象写《南京大屠杀》的女作家张纯如,完成作品后就自杀了,因为无法承受人性的罪恶对她的折磨……Amy鼓励我说你写嘛,我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我也知道你很清楚写成小说的意义,是让更多的人反思:现代的中华民族怎么啦,竟然发生了这样恐怖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让后人去探究罪恶的根源从而杜绝此类悲剧不再发生。于是,我决定写中篇纪实小说《血泊操场》,并且按电影结构去写,我希望有一天能拍成电影,因为电影的影响力大,这可以让世界上更多的人都知道中国现代史上的那场疯狂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及其间的灭绝人性的大屠杀+人吃人狂潮。

虽然我有了这个冲动,但是一进入创作后,我就害怕了,因为史实资料实在恐怖,好几次我甚至停了笔想终止……但是良心告诉我,一定要写!为了避免精神崩溃,我采用写一段就停一停的方式,看看娱乐电视弹弹吉它拉拉提琴或改写我以前的流行歌曲……这样来调整心态……

在写作中还有一个细节:一天,Lisa来串门,她的年纪比我长几岁,桂林人,来美国十几年。聊天中扯到文革,我问她当年是不是红卫兵?她说那年头谁不是啦!我又问桂林在武斗中有杀人吗?她说桂林老多(“桂林老多”是422派)就被杀了不少。我问有人吃人吗?她想也不想随口就答:当然有嘛,那些县里的,专门吃肝啊肺啊!

……

《血泊操场》中篇纪实小说完成了,我将此献给文革中被自己的同胞凶残屠杀和被残忍吃掉的死难者!我希望那些至今还没有受到追究和惩治的大屠杀的凶手和吃人的恶魔,他们应该受到法律的严惩以慰藉那些在地府中游荡的冤魂!!

    同时我要感谢郑义先生,他对历史严肃正视的态度令人敬佩,他在《广西吃人狂潮真相》史料写作中,亲历现场艰难详尽的采访,为我们揭开了被官方刻意掩埋的大屠杀和吃人狂潮真相,留下了一段让后人去反思的那极端可怕愚昧和极度残忍残暴交织的史实记载。

    另外,郑义先生对邪恶的深痛恶绝亦让我非常感动,虽然我们素未谋面!

                                     2013年4月9日第一稿

                                     2013年4月26日第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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