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好友帮我找到了大学同宿舍的室友。她睡在我的上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漆雅。漆雅给我的第一封Email开头就是,阿贵,你好吗?!
很久很久没有人再叫我阿贵了,这个名字遥远又亲切。遥远得快有30年的历史了,亲切得把我又拉回了大学的日子里。
我们上大学的那一年正好赶上国内如火如荼的军训教育,所有大一的新生都要先送去军营里进行军训改造。开学的第一天就有大卡车在校门口接我们了,拉去几百公里外河北的某个军营。到了以后每人发个网兜儿,里面放着脸盆,牙缸肥皂什么的洗漱用具。然后分配指导员,领着我们进宿舍。 宿舍的房间很大,睡8个人外,中间还能有一大块空场出来。我和漆雅被分配到窗户边的上下铺,和门口撞个正着。那会儿是我睡上铺,她睡下铺。漆雅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温文尔雅的女孩,说话声也是轻柔细腻的,来自湖南的一个少数民族。她告诉了我N多遍她的民族,我到现在也没有记住,从那会儿起我就是个稀里糊涂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
我们俩一起打水,一起从食堂走回宿舍,路上聊着天儿。她很快就记住了班里所有人的名字,路上总是告诉我,他是谁谁,她叫什么什么。我只笑着点头附和,然后那些名字就立刻就又从我脑袋里钻出去了。一天晚上,大家在一起洗脚,我指着斜对面离我们老远的女生喊,嘿,那什么,你的袜子掉地上了,李,李,我叫不出人家的名字了。漆雅在旁边捅了捅我,小声说,李云娟,李云娟,我马上又喊道,李云娟,你的袜子掉地上了。漆雅倒完水回来,娇咥地怒视着我,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晚饭回来的路上刚告诉你她叫什么的,你怎么转过头就忘了。我只好嘻嘻傻傻地笑着说,谁让她起三个字的名字,不好记啊。
第二天大家躺在床上聊天,不知怎么聊起少数民族了,漆雅躺在床上不说话。我好像很懂似在卖乖,说,咱屋里就有一个少数民族啊,很稀少的呢,叫什么,叫什么来着。哎,我又记不得漆雅的民族了。我只好请教她,喂,你的那个民族叫什么来着?她在我的上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唉呀,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啊。我只好又打哈哈,再说一遍嘛。
就这样,贵人多忘事儿,快成了漆雅对我的口头禅了,我也总是丢三落四的。一次,大家顶着烈日训练完立正和稍息。我记得另外一个队列的一个女生还晕倒了,老师指导员手忙脚乱地把她抬去医务室。解散了以后,所有人排着队去食堂。大家是又饿又渴。冲进食堂后就赶紧扑向吃的东西,先去抓馒头,打饭,或是盛汤。我最怕人群,就先站在桌子旁边等。食堂没有凳子给我们,所有学生都是站着围着桌子吃饭,只有旁边小屋里的教导员和老师是坐着吃饭的。等所有人都端着汤,盛着饭菜回来了,我才慢悠悠地去打汤盛饭。路过那个放馒头的大簸儿的时候往里面瞟了一眼。我平常是不爱吃馒头,闲埂得慌,那次不知怎么的就想看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豁然发现那白胖胖的馒头儿堆里露出一个褶儿,咦,这不是包子褶儿吗?我兴奋地奔到前面,果然从馒头堆儿里翻出一个包子来,我兴奋地继续扒,又找到了一个,自打到这儿军营里来,我们还没有吃过带馅儿的东西呢。我如获至宝般地捧着两个包子,欣喜地回到桌子边。全桌人都惊掉了下巴,问我从哪里搞到的,我转过头去,弩了弩下巴,指着馒头那儿。然后人群就奔向馒头去了。我一把拽住漆雅的胳膊,小声对她说,回来,没有啦。说着,把一个包子放到她的饭盆里,对她挤了挤眼睛,就这两个了,我翻过了。她咬下一口包子,咯吱咯吱地笑着说,哟,你还真是贵人呢,我以后叫你阿贵得了。我得意地应付道,呵呵,贵人有贵福啊!等所有人都失望而归的时候,我们俩个早已把包子咽进肚子里去了。还有人打听来,包子原来是给指导员和老师做的,有人说看见他们在小屋里举着包子津津有味儿地啃着呢。我们班长是个勇猛的北京男孩儿,因为这事儿特意去找了学校领导,说我们训练这么辛苦,还有女生都晕倒了,可却只给老师和教导员做包子吃,这太不公平了。果不其然,那个星期天,原来放馒头的大簸箩里盛满了胖乎乎的撑满褶子的包子。所有的同学都在欢呼雀跃,好多人咬着包子,跑过来喊我,阿贵,要不是你发现了包子,我们这几个月恐怕都没得吃馅儿了。从此,所有的人都叫我阿贵。
军训的时候,定期检查被子是每星期的厉行公事。我们指导员是个山东人,瘦瘦高高的,岁数和我们差不多大,背地里我们都管他叫小山东儿。他每次也只是敷衍,在门口看过一遍就完事了。到了军训快要结束前的一个月,突然听说上面领导要来视察军训结果了,全营立刻变得紧张和严格起来。我平常散漫惯了,从来没认真叠过被子,看到同宿舍的都要把胳膊整个伸到被子里,好压出整齐的边角来,我总是笑话他们太麻烦。我是叠好后,揪起上下两边的角顺手一撸,捋出一条横线来,再抚平前面。正面看是平的,侧面就惨了,卷进去的被子边儿歪歪扭扭窩在那里。第一次小山东儿来认真检查,进门时正好看到我的被子,走过去一把就扯开了,厉声问道,这是谁叠的被子?! 我吓得低下头,全屋都不敢吱声了。漆雅抬起头,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说,阿贵。她是怕指导员把我的大名告诉老师。小山东儿环视着屋子,怒视着我们,谁是阿贵?! 他从来都没有记过我们的名字,在他眼里我们只是小兵甲乙丙丁。我只好怯怯地答道,是我,我叫阿贵。他冲我怒吼道,重新练习,重叠,过一个礼拜,我再来检查!这个礼拜我可是把胳膊伸到被子里去叠了,无奈,起步太晚。等小山东儿再来检查时,又是大步流星地直奔到我的床前,扯开了我的被子,大声地训斥:谁叠的?! 我说,是我,我叫阿贵。他怒目圆睁地走到我面前,严厉地说,下次再这样,我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我又刻苦练习了一个礼拜,等到第三个礼拜他再来检查时,仿佛已经从那被子上认出了我的脸,背着手径直走到我跟前,说,你是阿贵?我笑了一下,说,是的,我叫阿贵!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仿佛在说,没得救了。边说边走回到我的床旁,把我的被子抱到下面,把漆雅的被子抱到上面,说道,你的位置从门口看是最明显的, 你让我怎么跟上面交待啊!然后命令到:你们两个马上给我换床!!
他走后,全宿舍的女生都笑了,她们都说阿贵是朽木不可雕了。
从军训回到学校的宿舍以后,我和漆雅就睡上下铺了,只不过是她睡上铺,我在下铺。阿贵,这个名字一直被他们叫到了大学毕业后。最后一次听到她,是十几年前回国找我的大学男友看牙,我躺在牙椅上,看着他蓝色口罩上露出的炯炯的眼睛,他眼角微笑地翘了起来,说道:阿贵,你还是从前的样子。我含着笑张开嘴巴,闭上了已经湿润的眼睛,只听见钻头吱吱嘎嘎的声音。。。
就像在父母的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在我大学好友们的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不着边际,糊里糊涂,时不时给他们带来欣喜和快乐的阿贵。
怀念大学里那些美好快乐的日子。。。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