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晨曦下,橄榄绿闪耀(5)
经老额吉指点,我们又走了半个小时,终于来到怪树林。这里曾是一片茂密的胡杨林,由于河水改道,水源断绝造成树木大面积枯死。因枯木形态各异、奇形怪状而得名“怪树林”。
这片枯树林仿佛在向世人诉说着对生命之水的强烈渴望,体现了它们与恶劣自然环境顽强抗争的不屈精神。
走进怪树林,犹如进入刚刚对决完毕的古战场。这里,枯死的胡杨“尸横遍野”,呈现出古老的原始风貌。冥冥之中,渗透着一股狰狞恐怖的气氛,令人毛骨悚然。
枯而不倒的生命——怪木林
这里上演的是胡杨“死而不到”和“倒而不朽”的悲惨情景:一棵棵枯树伫立在原野中,枯枝张牙舞爪,犹如巫婆的手指;一棵棵曾经龙骨虬枝、俊美无畏的胡杨倒在戈壁中,死而不朽,讲述着悲凉漫长岁月中的故事。怪树林旁边是一座古城,名曰:黑城。古老的城墙,荒无人烟的地带,映衬出古城的孤独与悲凉。
看够了这些千奇百怪的枯木林,我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便动手打柴。我从挎包拿出背包带走到一棵枯树前,看准一根枯枝往上一甩套住,使劲往下拉,竟纹丝不动。
我灵机一动,叫来其他几个人,四人拽紧背包带,像拔河一样,喊着口令,一齐用力:“一二三,断……一二三,断……”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它拉断。
好家伙,这些百年老树还真是枯而不倒、腐而不朽,小瞧它们了。
就这样,我们没到1个小时便打下七八根粗大枯枝。足够了,路远,再多也搬不回去。这时,我看见其他小组都采用这种方法,打下不少枯枝,有些人在捆柴,有些人性急,扛起柴火往回走了。
我们四人开始吃干粮,馒头咸菜伴凉开水,饿急了吃啥都香。吃完一看时间还早,决定休息1个小时再往回走。
讲述岁月的胡杨怪木林
用“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这两句话形容戈壁滩的温差变化是再贴切不过了。早上出发时还阴冷阴冷的,现在恨不得脱光晒个日光浴。
正午的阳光高挂头顶,照在脸上火辣辣的。不一会儿,有人解衣脱帽躺地休息,你躺我也躺,很快横七竖八倒了一大片。我也脱下上衣蒙住头,靠在柴堆边迷迷糊糊睡着了……
“嗨嗨,醒醒,该回去了。”不知何时,张均斗将我摇醒。我穿好衣服,用被包带捆好枯枝,找了根粗长树枝穿起来,和张均斗抬着往回走,冯光庆则和杨全洪合伙抬。
我个子小,走在前面。走着走着感觉柴火变轻了,回头一看,柴火被张均斗往后挪了一大截,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欲将柴火挪到中间,张均斗十分大度:“你别争了,我比你力气大。”坚持不让我挪,真有大哥风范!
我俩走到一处断流的弱水河滩边,打算歇口气再过河。刚坐下,张均斗突然问我:“老板娘,你的像章呢?”啊?!我低头一看,像章不见了!两手慌忙在身上乱摸。
“不要着急,口袋里找找。”张均斗边说边用两眼扫视我周围地面。我急忙翻遍上衣、绒衣、裤子口袋,哪有像章影子?完了,真丢了!脑袋“嗡”地一下大了。
这么大的像章怎么会丢呢,在哪丢的呢,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使劲回忆上午自己的活动轨迹。
难道打柴时把像章碰掉地上了,不会呀,中午吃饭时我还见过的。哦,是了,饭后我脱衣服盖头遮阳休息,会不会有人趁我睡着时顺手牵羊,摘走像章?记得当时我靠柴堆面南而坐,冯光庆就坐在我对面,离我最近,难道是他?怪不得他早上看我像章时,那双贼溜溜眼睛紧盯了好大一阵,太可疑了。
听说冯光庆入伍前是县城关镇一个集体单位的工人,绰号“会长”,听起来像什么帮会组织,我对这类社会青年从无好感,很少与他说话。
我把怀疑告诉张均斗,立刻遭到他批评:“这不好吧,你没有证据怎么能瞎猜疑别人?千万不要乱说,很伤人的,会影响团结。”
“那怎么办?这是爸爸送给我的当兵纪念,今天第一次戴就弄丢了,真他妈倒霉!”我狠狠搧了自己一耳光。
“别这样,要不我陪你回怪树林找找。”张均斗诚恳言道。
我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西斜,时间来不及了,沮丧地对张均斗说:“算了,天太晚了,回去也不一定找得到,回营房吧。”
我俩抬起柴火,跨过河滩,跟着三三两两的打柴队伍朝29号走去。
唉,今天真窝囊。谁让我臭显?活该!
气死我了。
五一过后,新兵连进入业务学习和实弹射击、投弹训练阶段。
每天上午1小时政治学习后是业务学习,由牛排长给全连上《电工基础》课。牛排长是柴油机技师,搞电源的,曾在基地教导队培训过一年,教官是苏联人。
说到业务学习,孝高那几个66、67届毕业生很有优势,其中有杨干清、彭文发、高凯、龚唤堂等人,他们基本上学完了中学物理,再听牛排长的课当然很轻松。我是67届初中生,学过初中物理二册,刚刚涉及到电学部分,好在记性还不错,多少能听懂牛排长的课。至于67届以后毕业的人以及那些农村兵只好坐飞机了。
虽然新兵们文化基础参差不齐,但大家学习态度很积极,除了上课集中精力听讲,认真作笔记,课后全班还组织讨论,理解和消化所学内容。记得有一次,我和孙德敏围绕“什么是电?”“原子、原子核、质子、电子”等一些概念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最终还是彭文发作了正确解释。
其实业务学习的内容告诉我们,新兵训连结束后,大家肯定是干与电有关的技术性工作。特种部队技术兵到底需要多高的学历呢?我连初中都没毕业,又能干点啥?我暗暗担心,再次感到文化知识浅薄带来的无形压力。
下午进入实弹射击和投弹训练,大家很兴奋,终于要玩真枪实弹了,不过按照计划,先要进行一周的空枪瞄准练习。
回忆起新兵连的射击训练,那叫一个寒酸,每个班十几个人竟然只有3支56式半自动步枪,训练前班长从连部领来,训练完了必须还回去,枪支不许在班里过夜。
每次训练时,为了提高效率,牛排长把全排枪支集中到一个班练瞄准,其他班练投弹,按时轮换。即便如此,每人一个下午操枪的时间也超不过半个小时,对第一次摸枪的新兵来说是非常紧张的。
训练中,牛排长尽职尽责,一遍又一遍给大家讲解射击要领,什么三点一线啦,排除虚光啦,什么有意识瞄准、无意识击发啦,以及据枪要稳啦……他还轮流趴在全排每个新兵身旁,用侧光镜检查、纠正瞄准练习中存在的问题,直到合格通过。
打枪咱有优势。我曾是二中射击队员,文革前每周训练一次,曾在孝感三校联合举办的5.5mm小口径运动步枪比赛中取得过第7名,自信凭我的基础,练习时认点真,到实弹射击那天,争取打个满堂彩,让全连认识我赵旭东。
二排六班的胡金东是孝高“613”分子,玩过枪,一贯爱神吹胡侃,说起打枪更是牛逼哄哄,不止一次在排里吹嘘,他打的子弹没人挑得动。
投弹我就不行了。我身体单薄,臂力差,600克的67式训练用木柄手榴弹立定投掷,怎么投也过不了及格线——30米,但是助跑可投到32米。牛排长最后算我通过,反正也不投实弹,说怕出事故。当时我很不理解,哪有怕出事故就不投实弹的道理,打起仗来怎么办?
事实上,我当兵五年,年年都有一次军事训练,除了实弹射击,从未投掷过手榴弹实弹,更没练过摸爬滚打,毕竟我们不是野战步兵。
这个星期天又轮到一排帮厨,这次我自告奋勇抢了个先,吃过早饭和三班的农村兵、来自孝感王店公社的付金山一起去炊事班干活。
炊事班只有4个老兵,一天三顿要做一百多人的饭菜,人手挺紧的,怪不得天天要新兵帮厨。
班长叫张金妹,四川中江县人,黄继光老乡,中等个子大嗓门:“大李老董,我三个做馒头,刘喜你整排骨。大家动作快到点哈,吃完中饭还要做清洁,下午连里检查。”话音刚落,从墙角搬袋面粉扔在案板上。
嘻嘻,如此手脚利索、雷力风行之人,怎么起个女人名字?
“张班长,我俩做啥子?”我用四川话问张班长。
“呵呵,老乡嗦,你会啥子?”张班长换了笑脸。
“啥子都会。”为了挣表现,我跟班长沖壳子。(四川方言:吹牛)
“那你两个帮刘喜切菜。”
“要得。”
我撸胳膊卷袖子,和付金山一道切菜。我先把十几个圆白菜(卷心菜)摆上案板,摁住一个,抽刀一劈两半,剜去菜心,顺势“嚓嚓嚓嚓”地切起来,纹丝不乱,又快又齐。
“嘿!你干过老炊?刀法不错嘛。”张班长眼露惊喜。
“我一新兵蛋子,上哪当老炊?在家跟爸爸学的。”
“看不出来嘛,有两把刷子。”大李老董齐称赞。
听了老兵的恭维,我心里美滋滋的。不一会儿,三个圆白菜很快变成了一堆粗细均匀的白菜丝。慢手慢脚的付金山一看我这架势,干脆让我一个人切,自己跑到灶后烧火去了。
我好不得意,终于露了回脸。一边切菜一边和老兵们套近乎。聊着聊着,张班长几句话让我倏然猛醒:“小赵,新训完了,你到炊事班来干吧。这是最锻炼人的地方,政治上进步快,一般人想来我还不要呢。”
噢!这哪行?我是来当技术兵的,岂能干伙夫?当时嘴上胡乱应付着,手却慢了下来。我暗暗担心,到时张班长真把我要去当老炊就糟了。
可不能再炫耀了,原本想挣表现分,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
吃完午饭,我借口肚子疼要上医务室看病,请假逃离了炊事班。张班长,看在老乡的份上,你千万别看上我啊!
五月中旬一个上午,戈壁上空万里无云,一丝风都没有,新兵一连训练进行最后一项科目——实弹射击。
靶场就设在食堂前方宽阔的戈壁滩上,三个靶位上摆放着锃光闪亮的56式半自动步枪,往前一百米处并排插着三个胸环靶,每个靶子下边挖了个深坑,是报靶人的藏身之处。
八点正,全体新兵精神抖擞、信心满满地列队来到靶场,就地坐在靶位后边20米处,静待上场打靶。
首先试枪,只见赖连长、于副连长和韩排长三人走到靶位前,立姿装好子弹,对准各自靶心一阵速射,清脆的枪声响了十几秒钟便结束了。报靶结果:3发子弹,韩排长分别为10、9、8环,计27环;于副连长3个9环,也是27环;赖连长2个10环,1个9环,共29环!
“啪啪啪啪……”阵地上响起热烈掌声。从大家眼神看出,这掌声是送给赖连长的。有几个老兵向赖连长伸大拇指:“赖连长,厉害呀,姜还是老的辣!”赖连长平静地笑了笑:“这枪没问题。”
五分钟后,打靶开始。
“下面,请一排一班进入靶位。”随着现场指挥于副连长口令,按照预先定好的顺序,杨干清、孙德敏和我跑步来到靶位站定。
好荣幸,第一拨打枪!我强压心头的兴奋、紧张,暗示自己,稳住神,不要慌,你又不是第一次打靶,他们才比你紧张。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排除杂念,集中精力想动作要领。
“持枪!”于副连长下令。
“唰,唰!”我们弯腰拣起沙袋上的枪,立正站定。
20基地警卫团新兵2连实弹射击
于副连长连续下令:“目标、正前方、100公尺处、胸怀靶,标尺3,卧姿装子弹……射击!”
我默念口诀,紧握枪身,默念口诀:右腮轻贴枪托,缺口对准星,成平口山字形瞄向远处的靶心,屏气凝神,轻轻扣动扳机:“叭!”第一个完成击发。“叭!叭!”战友们枪声紧跟响起。
我轻舒口气,抬头观望自己的靶子,只见报靶杆上的红色圆牌在靶子中央做上下垂直运动,之后在靶子下方点了几点,意思是:“9环,偏下”。还不错,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再来,我俯下身子,调匀呼吸,排除虚光,微调瞄准位置,不再等待报靶,“叭、叭……”间隔均匀地打完了剩余的5发子弹,空枪关上保险,意犹未尽。稍候片刻,身旁两位战友射击完毕。
“持枪起立,验枪。”于副连长再发口令。
“唰,唰,哗啦!”我们站起身出左脚45度站定,迅速出枪,枪口朝上,拉开枪栓让于副连长验枪。验完枪,于副连长三声长哨,三位报靶员从左至右依次报靶:
1号靶位杨干清47环,2号靶位孙德敏50环,三号靶位的我2个10环,2个9环、2个7环,总成绩52环,离55环的优秀线差3环。
唉,我太性急,最后两枪多瞄会儿就好了,有点遗憾。不过后来看见很多从靶位下来的懊悔沮丧脸嘴,我心里舒服平衡多了。
中午一点钟左右,全连实弹射击完毕,收队回营房时,尽管大家饥肠辘辘,略显疲惫,但唱起《打靶歌》仍然铿锵有力、声冲云霄: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
胸前红花映彩霞
愉快的歌声满天飞
米嗦呐米嗦,呐嗦米多来
……
午饭后,全连实弹射击前10名的成绩公布在黑板报上,我排在倒数第2,比学校射击队低了两位,看来我就这水平。也行,总算小有面子。
前三名都是农村兵,第一名叫个啥忘了,这家伙居然打了57环!三个10环三个9环,差点满堂红。而那个胡金东只打了40环,刚刚及格。现眼了吧,看这“小皮球”以后还蹦跶得起来不?
下午,只进行了一周业务学习也匆匆结束了,连里没有进行考试测验,这么多人学得稀里糊涂,估计也考不出什么名堂。
新兵训练就要结束了,面对去向和工作分配,大家既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尽管老兵们告诫我们不要胡思乱想,可谁不想分到像4号、7号、10号这些大的点站去工作呢?
一想到明天即将各奔东西,我们又有些依依不舍。毕竟都是老乡,两个月朝夕相处下来,彼此间又加深了感情。熄灯后,大家也不顾什么作息制度了,就工作分配话题,叽叽喳喳聊个没完,直到牛排长两次干涉才安静下来。
无论是谁,只要思想上没了纪律约束,行动很容易放任自流。
半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分到炊事班,正式当了老炊,还挂
着围腰,手拿锅铲炒菜。吓醒后安慰自己,梦有反意,这下反而可以放心了,炊事兵和我无缘。
不过我还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瞿瞿瞿瞿……”一阵急促的稍声划破夜空,惊醒了弟兄们。嘿!久违的紧急集合!这分明是连里趁大家麻痹大意搞偷袭。
面对连里的突然袭击,众弟兄并不慌乱,快速穿戴停当,打好背包,带齐装备冲出房门站好队,全班一共才用4分钟,比起一个月前,我们老练多了。
全连集合完毕后,赖连长带队,向敖包山方向跑步前进。
夜色中,队伍始终保持肃静,疾步流星朝前赶路,只听见脚踏戈壁滩粗砂砾石发出的“嚓嚓”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亮,前方的敖包山悄然在目,若隐若现。全连来到一片骆驼刺较为集中的开阔地停下来,赖连长要在这搞战术队形演练。新训不是完了嘛,怎么还有科目?我们觉得好奇。
首先演练三角进攻队形。按照赖连长口令,全连成品字队形展开,一排在前,二、三排跟随左右。每个班分成三个战斗小组,每个小组三到四人,也排成三角队形。人与人,组与组之间都是间隔10米。在赖连长哨声指挥下,我们令行禁止、走走停停,演练着轮番交替进攻和掩护,慢慢向敖包山靠近。
走到山脚下,全连变成横向一字阵,队伍迅速从两侧包抄过来。突然,赖连长指挥旗朝山上一指,大喊:“冲啊!”新兵们像出笼的老虎,“嗷嗷”吼叫着向山顶冲去。
只可惜山上仍有工兵施工,还拉了警戒线,我们冲到半山腰便被哨兵礼貌地拦住,想看地下工事的好奇心再次受阻。
此刻,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洒下戈壁万道金光。满山的新兵们欢呼雀跃、神采飞扬。晨曦下,我们头上红星闪耀,鲜艳的领章似革命的红旗,永远飘扬,橄榄绿寄托承载着新的希望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