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研究生去,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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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考研路之四

   在从文老师处得到上线消息之后的一周,我收到了正式的考试成绩和学校的复试通知。于是我坐火车去华南某大学参加复试。在广州,我借住在文老师位于东区的学生宿舍13栋。我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一些资料做准备,同时,文老师也面授了一些面试的经验。面试如我们所预期,没有什么刁钻的问题,明显的不足就是我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湘音,其实我听他们的话,也有我以前不熟悉的广东口音。回到文老师的宿舍,他说“别理这些,反正你是考的第一,不招你招谁”。

  于是,又回到了我最初报考时的定向问题。凭借我的成绩,摆脱定向应该不成问题。我去研究生处,想弄到一个类似去年外省定向培养的缴费协议。接待我的是一位女老师,她自我介绍姓许,我马上联想到去年打长途电话到这,应该是她听的。许老师五十开外,个子不高,人很和蔼,属于乐于助人的那种人。但她告诉我,今年政策有变,没有类似的协议,本省、外省一视同仁,不另收费用。这本来是好消息,但我听到它,就傻眼了,怎么会这样呢。为了掩饰我的惊讶与不快,我赶紧道了再见,沮丧地离开了研究生处办公室。再次回到文老师的宿舍,同他讲了去研究生处的情况。文老师似乎是智多星,他叫我不用着急,他认识许老师的儿子,想办法要到许老师的家庭电话,到她家去拜访,叫她想想办法。文永成果真弄到了许老师的电话,约好了晚上去拜访。我提了一点水果,同文老师来到了许老师家。寒暄了几句后,许老师马上切入正题,直截了当地问我们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们说明了情况,她终于明白了这一纸协议对于我的重要性,叫我们第二天去她办公室,还夸我们文科生脑瓜子灵。第二天,我和文老师如约来到研究生处,许老师将上年的协议找出来,将时间改为当年,然后请邹处长签上字,再加盖研究生处的红章,交到我的手上。拿到这货真价实的协议,我们谢了许老师,赶紧离开了研究生处办公室。生怕走晚了,许老师会后悔似的。通过办这件事,我深深感受了广东人的“红灯绕道走,黄灯赶快走”的务实性。

  有了这纸协议,我赶紧乘火车回到了学校,立即找到加了“同意我报考定向研究生”意见的教务处唐处长。看到这协议,他感到很惊讶:“怎么要这么多钱?如果是一千、两千,我们也勒紧裤带送你去上学,可一年四千五呀”。他可能忽然又想起上年文老师报考的事,嘴里嘀咕“广东的学校不是不让报考的吗?”我振振有词地回敬说:“当初我报考人民大学,你不批。后来报考华南某大学,你同意报考定向。现在定向需要缴定向费,你又说没钱。你叫我们普通老师如何办好,我可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的,不能耽误我的前途阿!”看到唐处长无言以对,然后我就把早就想好的下文说出来:“这样吧,既然学校交不起钱,你们就放弃定向要求,同意我另找定向单位”。听到我的建议,唐处长终于明白过来了:“这,这不是工作地调动吗?这需要人事处同意。”有了教务处的意见,我去人事处找龙处长。龙处长是“六四”后从地区行署调过来的,很熟悉行政的那套。她说“人事调动,不是小事,需要党委会议研究决定,但明天是学校运动会,党委恐怕没时间开会”。被她这么一说,我刚才在教务处的那种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全没有了,真不知所措。龙处长看到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就提议“既然你比较着急,看明天运动会前,党委委员能不能碰一碰头,研究一下你的事”。我真不知道一个考研有这么复杂的程序,还要惊动这么高层的领导。第二天,龙处长将党委研究的决定告诉我:“同意另找定向单位。如找不到,仍留在学校任教。”

  带着这个正式的意见,我又去了华南某大学研究生处,找了许老师,把签有我校书面意见的培养协议交给她,告诉她,我原来的学校已放弃了定向要求,在广东省内找定向单位,我人生地不熟,没办法找。言外之意,你就把我录取为国家计划的学生吧。许老师当然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告诉我“那就等哲学所和研究生处的领导研究决定吧”。然后,我补充说:“如果你们不能录取,请尽早通知我,以便我考虑转到其他学校的可能性。”因为做事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递交了我校放弃定向要求的书面意见,并表达了我的个人意见后,我没有在广州多作逗留,立即回到了学校。到学校后,得到的消息个是,在我去广州期间,我女友她妈不停地打电话到我教研室,理由是女朋友病了,其实就是趁此机会造成声势,我是有女朋友的人。正好学校也要放暑假了,我赶紧去了马田一趟,以表明我的态度。女朋友的病是风湿,她认为已经出现了红斑,并由此引起了风湿性心脏病。我并不认为她的病情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因为她是学医的,懂得比常人多,容易产生联想。但她却认为是我不关心她,于是,我只好什么都依着她,让她任性。慢慢地她的心情开始好起来,对自己的病也没有那么在乎了。

  90年的暑假,没有了考试的压力,怀有对研究生入学通知的期待,我过得比较放松。女友的病情好些之后,我们又坐火车去衡阳看望女友他妈。她哥去日本之前将单位分配给他的福利房买下,她妈就住在这套房子里。在衡阳住了一周之后,我们又坐火车去长沙看望我远房的爷爷,向他禀告了我的考研情况,爷爷自然是很高兴,毕竟我是取得此成绩的官溪家族第一人。爷爷鼓动我们回老家去看一看。于是我们又坐上了去老家的长途汽车。由于晕车,女友一路上都在我的手臂上打盹。邻座的一位老乡看到此情形直摇头,因为作为从事体力劳动的他来说,这是不可想象的,认为我女友太娇气。经过了六七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县城。此时,我才得知家乡就在前两天经历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暴雨和泥石流,造成巨大的人员和财产损失,去老家的公路也严重损坏,班车无法前行,我们只得步行去。由于天气炎热,刚走了一公里多,女友实在受不了了。她抱怨说,如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将会中暑的。我只好从一亲戚处借了一辆自行车,驮着她走。约摸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老家。母亲见到我带着女友回家自然是十分高兴,忙这忙那,总想弄一点最好的东西来吃,但女友好像对这些食物都不对胃口。再加上舟车劳累,女友早早地歇息了。趁着夜色,弟弟和我就到家前的小溪里去弄一点河鲜,准备第二天改善伙食。但女友对这些我们花费了不少心血的河鲜,依然提不起兴趣。没办法,我们只好在老家逗留一天后,就起程回郴州。母亲倒是没说啥,叔叔就抱怨说:“遇上这么大的洪灾,很多在外工作的乡亲,都回老家来看一看,你倒一无所知。”的确,他们经常看电视,关心家乡,我不看电视,那时更没有互联网、微信之类,自然也没获悉这一情况。当然,自从到郴州工作后,无论在地理上还是在心理上,家乡都离我越来越远了。

  弟弟送我们到了县城。在县城,我们选择坐轮船去坪口(湘黔铁路唯一设在我县的火车站),然后从坪口坐火车去衡阳。火车在经过新化站时,上来了一些不象乘客的人,大声嚷嚷,为了安全,我们只好扮成学生以求自保。 回到衡阳后,女友当然向他妈汇报了一路的情况。至于具体怎么说,我想也不至于太坏,因为人是她自己看上的,说得太糟,对她也不好。休整一天后,我们就坐火车南下,回到了马田墟,因为女友的假期到了,要回医院上班了。

  回到马田,女友得到一个好消息,她哥已在日本为她办留学手续,希望她国内的手续也要加紧办。于是,我同她一起去永兴县城办理公证手续和护照,亲临了将永兴分为江左和江右的便江。看她表面虽然那么平静,但不知在河床底部藏有多少暗礁和波澜,我不由得想起了家乡,想起了养育我成长的资江,想起了人生。女友看到我独自发呆,催我赶紧去找一家小吃店,吃点东西填肚子,然后坐汽车回郴州。一路上,我的话语比平常多出了很多,女朋友说:“看你这高兴样,好像是办理你的留学手续似的”,我回答说:“你打前站,我在后面紧跟”。这并非是我作为男人,要女人在前面冲,我躲在后面,而是她那已在日本的哥哥,首先只会为她办手续,而我是否能行成,全有赖于女友将来的努力了。想到这些,我对于上研究生更没有冲动了,因为如果上了研究生,根据当时对出国人员管理的规定,还得给国家交培养费;相反如不去上,再工作两年,就为国家服务满五年,不用交培养费了。

  一回到学校,有人告诉我,收发室有我的挂号信。我想这应该是我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我取了挂号信打开,果真如此,没有任何定向要求。只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并不是因为我修炼到了什么程度,而是我心里另有了想法,但这个想法又不能向外说。于是,我只好说,上研究生没啥意思,我不想去上研究生了。有的同事笑我,是因为舍不得女友,眼光只看到鼻子下面,我也只一笑了之。人真是一种很怪的动物,当初在大学为了准备考研,弄到胃病复发。到郴州后,为了报考研究生又几经周折。考研上线了,为了摆脱定向,又费尽心思。现在一切到手后,又犹犹豫豫,患得患失。后来是女友劝我去上研究生,她真诚地说:“如果是因为我而不去上研究生,我不能承担如此重的责任,因为就连我自己去日本都八字还没有一撇”。听到这话,我心里没有选择了,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去读了。我只好对女友说:“三年啊!一千个日夜(90年9月到93年7月),那你一定等我”。

  在女友的承诺下,我开始为上研究生做准备。为了能领到9月份的工资和教师节的100元慰问金(就最后一次领这点真金白银了,以后就靠那点可怜的助学金生活了),我对外还是装作不想上研究生的样子,以致我们主任还认真地对我说,要开始给我排课。我只好以给我一周时间的考虑来敷衍。同时,我还发了一个电报到哲学所请假。9月7日,我领到了我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之后两天的一个上午,领到了“教师节”的慰问金。下午我就去人事处和总务处办妥了离校手续,买好了晚上去广州的火车票。最后的晚餐是同事高老师为我准备的。晚餐后,高老师老师用自行车带着我的一个箱子和被子,送我去火车站。其他就剩一个书柜和书,留给女友以后来拖走。

  走出校门,站在走了三年的苏仙桥上,桥下是秦少游笔下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的郴江,此刻是这么恬静。我回望灯火辉煌的学校图书馆和教学楼,一步三回头,不由得想起了徐志摩的“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手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诗句。三年前,我静悄悄地来到郴州,今天我走了,又是静悄悄地。三年来,除了留下青春,洒下汗水在这片土地,我什么也带不走。况且,我这走的又是这么不情不愿,真不知道该不该走。还是借用张艺谋《红高粱》里的那句唱词给自己壮胆吧: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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