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今天好冷啊!
老抗身穿深蓝色粗呢子小大衣,头戴一顶老头帽,脖子上紧紧地围着一条黑色的小围脖,双手捂在嘴上,不停地哈气,两脚来回跺着地,不耐烦地等在德内大街幼儿园紧闭着的大门外。
“吱”的一声,大门上套着的小门打开了。人们陆续地走了进去,老抗飞快地穿过人群,从月亮门跑进了后院,“小猛,小猛,我来啦!”
“老抗,我在这儿呢!”我从幼儿园阿姨胯下挤出。右手招呼着哥哥,左手使劲地往袖子里缩着。老抗拉着我的手,快步走出幼儿园。
刚一拐口,我挣开了和他拉着的右手,双手放在背后说:“你猜,我手里有什么?”
“行了,快走吧,咱们还得去东煤厂接小沉呢,不是蜡笔就是橡皮。”老抗着急地说。
“不——对!不,我就不走,你猜着了我就走。”我又犯犟了。
“嗯------弹球儿。”他耐着性子猜。
“不对。”我神秘地笑着。
“我不猜了,等咱们接了小沉到家后我再跟你玩儿,好不好?”他说着来拽我的手。
“不好,那就凉了,里面的肉馅儿就不香了。”我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意思是你不猜着我是不会走的。
“包子,肉包子。”老抗不屑地说。心想:傻蛋,你自己都给说出来了。
“对——啦!今天我们吃肉包子,每人四个,我给你留了一个。给!”我把左手向前一伸,亮出了一个攥破了的小包子,一团小肉丸清楚地咧了出来。
老抗接过来,一把搁在嘴里,拉起我的手拐进刘海胡同,向东走去。
“好吃吗?”
“好吃,好吃。下回别给我留了,家里有我的饭。”老抗认真地对我说。
“那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和妈说你没吃饱,饿得睡不着?”我边小跑地跟上边问他。
我老孙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他举起手来,假装要打我的脑袋。
“哎,猴儿哥,以后我再也不敢了!饶命,猴儿哥饶命!”我挣开他的手往后跑。回头一看,他并没追我,我就停下来跺着脚地喊:“你才不是孙猴子呢,我看你是大母猴儿。”
“都六点多了,我还没做功课呢。你走不走?要不我自己去了。”他转过身去,佯装要走。
“别,别介。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我赶快跑回来,顺从地伸出手。
他拉着我穿过新开胡同,向东煤厂托儿所跑去。我们刚跑进小沉那个班,他早已穿得整整齐齐地等在那里,看见我们俩他笑了。
小沉也快两岁了,两只大眼总是使劲地瞪着,似乎觉得这世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他穿着一身黄色带小黑点的棉衣裤,带着一顶花道道的毛线帽子,顶儿上还耷拉着两个绒绒的小毛线球。外边围着一面黑一面红的小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球。我们俩都叫他小土豆儿。每个星期六,我们俩都会在这个时间来接他。他是整托,周一至周五都住在托儿所。
不到八岁的老抗抱着小沉本来就很吃力。今儿他穿得又像个球,老抗搂,搂不过来,抱,又抱不动。蹭几步,停下来歇歇;挪一点,站直了喘喘。不一会儿,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小沉皱着眉头看着老抗,是啊,这种抱法也着实让小沉受罪。
“小沉,你能自己走吗?我领着你。”老抗喘着粗气,低下头来小声地问他。
小沉瞪着两只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更不说话,像个哑巴。
“要不咱俩搭轿子抬着他,好吗?”我出了个主意。
“太好了,你怎么不早说啊。”老抗用左手攥住右手手腕,我忙用右手攥住左手手腕。老抗说:“不对,用左手攥右手,真是猪八戒。”
“是你不对,就是用右手攥左手,你换过来!”我坚持着。
老抗无可奈何地换了手说:“你到我这边儿来,咱俩掉个个儿,要不还得抬着他转一圈儿。”
我不理他,搭着手往小沉卡巴裆里插时才发现是反的,便跟老抗换了个个儿。我们俩抬起小沉,急急忙忙向家中走去。一路上这小土豆儿乐得屁眼儿都合不上了。好在东煤厂离我家只隔着一条柳荫街,从托儿所到我们家全长也就五六百米,但我们俩还是累得够呛。
一进家,老抗忙给小沉脱去了斗篷。我打开封着的火盖,站在小板凳上,从水缸里费力地舀了多半壶水,老抗拎起来,放在了炉子上。接着,他跑到里屋,从蒸锅里拿出一个大窝头,一边吃着一边打开书包,做起了功课。小沉趴在床上,我递给他一个拨浪鼓,然后站到老抗旁边,看他写功课。
“乓啷乓——乓啷乓”小沉手中的拨浪鼓不时地响着。墙上的老挂钟则“嗒嗒”地配合。
“呲——哧——”火上来了,红红的火苗窜起了老高,把水壶烧得欢快地叫着。
我拿起一块抹布,刚要过去,老抗低着头喊道:“你别管,给我!”他扔掉铅笔,接过我手中的抹布,搭在水壶把上,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把水壶挪到炉盘的一角。火苗窜了出来,屋里暖洋洋的。他放下抹布,两手互掸了一下,抬头一看,老挂钟都快八点了。
“今儿礼拜六,妈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他小声嘀咕着。
“妈妈,我要妈妈!”小沉把拨浪鼓扔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老抗跑过去,轻轻地拍着他说:“别哭别哭,妈这就回来。”
一会儿,小沉不哭了。老抗对我说:“你逗他玩会儿,我作业还没做完呢。”
我捡起地上的拨浪鼓,使劲地在他眼前摇晃着。可他用小手推开,看都不看,噘着小嘴、瞪着大眼,直直地看着门口。
“我给你唱歌好吗?”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给宝宝做管箫。箫儿对着口,口儿对着箫,箫中吹出紫竹调。小宝宝——”
他还是不理我,嘴里吭哧着,脸憋得通红,像在使劲。好一会儿,他不吭了。可能这个歌他不爱听,
“小三娃,放学后,一把镰刀拿在手——”
看他眼睛发直,我问他:“你是不是听不懂啊?我给你讲讲。‘舞起那镰刀光闪闪,割下那青草绿油油。割了那一摞又一摞,喂得猪——’”
“什么一摞又一摞,刚跟我买的就卖。也不问清楚喽,误人子弟。是箩,箩就是筐,明白了吗?”
我看着老抗着急道:“你怎么不早说啊,我还在幼儿园教小朋友了呢!”
看到小沉不闹了,我又去看老抗写作业。当他写了一个“上”字时,我立刻说:“这个字念‘上’,上下的上。”
“去去,臭显摆什么呀,你不是就认——哎,怎么那么臭啊?”老抗使劲抽了下鼻子,问我。
“真的,真臭,准是掏茅房的来了。”我耸着鼻子说。
“去你的,什么时候掏茅房的晚上来过呀?笨猪。”他站了起来,一边闻着一边四处查看。
“咳,准是小沉拉屎啦!”他说着,跑到小沉身边。
小沉已经趴着睡着了。老抗撩开小沉的屁帘一看——可不是嘛,黄黄的带些颗粒状的糨糨的屎贴在小沉的屁股上。
“快,快把他放在地上,要不屎粘在床单上妈还得洗!”我急得大声喊着。
老抗慢慢地提起小沉的两腿,一看床单上没有一点屎,高兴地说:“没事儿,没拉床上。快把他的斗篷拿来。”
我赶快把斗篷递了过去,他把小沉包了起来。
“来,帮我抬一下儿。”说罢他抱起小沉的上身。我抬起小沉的腿问:“抬哪儿去呀,这么臭?”
“抬外边儿去。”说着,他倒退着往门外走,我抱着小沉的腿使劲跟上。到了院里他说:“先放下。”
我说:“这么冷,行吗?”
老抗也不回答,径自走向大白菜窖。
在我记事前,这五号已不属于我家。院内的果树除了那七棵枣树其它全被锯掉了。政府在院里新盖了三排共十五间房,两排北房各六间,一排东房三间。搬进来许多新邻居,加我家一共十四户人
家。我家虽然还住这三间大北房,但每月要交房费。这院除了各家门前有一大块空地外,院里还有一大片空地供孩子们玩儿。
北京的市民在入冬前,家家都会在自家屋前挖个大菜窖,存放一些大白菜、大萝卜、大葱、白薯、倭瓜等蔬菜,否则入冬后再买,不但很贵,还很难买到。
别人家挖的菜窖像小地道,入口处一阶阶走下去,洞口用木头盖儿一盖,上面再铺个草帘子,又好看又方便。可我家没有成年男子,妈妈只好动手挖个大坑,用头年风干了的向日葵杆横搭在上面,铺上稻草,再放上一个竹门帘,把原来挖出的土铺上一层,搭成一个菜窖。年年如此,也过来了。菜窖入口处是一块长条木板,掀开就可以进去。和院里小孩玩藏闷儿的时候,这是我们最佳的藏身地。
每年一到挖菜窖时,老抗和我可兴奋了。衣服一脱,和妈妈抢着挖土放菜。弄得满身满脸又是泥土又是汗。可不管多累,我们依旧是小白牙一露,笑得开心极了。
老抗掀开木板,跳了下去。我抱起小沉的上身,慢慢地挪给了老抗后我也跳下去,俩人轻轻地把小沉抬了下去。我们怕入口处冷,特意把他往里边放了放。然后我们俩爬上来,把木板儿盖好,还特意加了一层稻草。我们拍了拍手,如释重负地回到了屋里。
老抗写完他的作业,对我说:“咱们还有好多加工活没做呢,快做吧。”
我们搬出小炕桌、小板凳,又搬出一摞摞的豆纸(当时作为手纸用的一种很糙、屎黄色、吸水力较强的纸)。每人手里拿根擀面杖,把豆纸掐起一小沓,裹在擀面杖上用力向下一捋,压出皱褶来,然后打开,每一张叠成三折成长条形。就这样反复着,直到把这一摞全部做完。这是挣钱的,大概一千张五分钱。我们每天做三千张,能赚一毛五分钱,除了周日,一周六天可以赚到九毛钱。九毛钱啊!在当时够我们看两场电影、租几本小说。除此之外,我们还接了小宝剑、大刀等加工活——用砂纸把剑身、刀身打得光光的。这工可不是谁家都有得做的,这是妈妈从厂里带回来让我们做的,别人家想做还没有呢。
我从小做事比较认真,或说是死硬。每一掐都必须要十张,而且不坐在小板凳上,而是站起来用全身力气压着。然后打开,把每一张角对角边对边、整整齐齐地叠好。老抗就不是,他随意掐上一沓,裹在擀面杖上一捋,叠的时侯也不管它对齐没对齐。自然他的速度比我快多了,他经常在我数张数时轻蔑地讥讽道:“就是老母猪,死心眼儿。”可是每次因质量不合格退回来的准是他做的。妈妈每每表扬我踏实诚恳时,我会得意地对他说:“孙猴子一跟斗十万八千里,可唐僧不要他。大母猴儿倒快,快了半天不合格,管屁用啊。”
妈妈今天不但回来得晚,而且还显得特别累。
自从爸爸被打成右派抓走后,为了养活孩子,为了这个家的生存,为了日后丈夫归来全家团聚,妈妈在北京市西城区玩具四厂找了一份工作。
她本应拿学徒工资十六元,因为她有文化,厂里叫她去厂办做秘书兼任工人文化教员,但她坚持要在车间干,说文化教员可以兼职,但秘书不做、厂办不去。最后厂里硬是同意了,还给她定了四十五元的月工资。四十五元啊,这在当时的中国可以维持一个四五口之家的生计,节俭的话甚至可以维持七、八口人的存活呀!
自此,她从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从不知道钳子怎么拿、锤子怎样使,养尊处优的阔太太,加入了工人的行列。
当她第一天在车间里出现时,工友们都用诧异的眼光望着她。同样的背带劳动布裤子穿在她的身上,是那么的合体。白白的无沿软帽罩在她盘起的乌发上,越发衬托出她的白净。一副深蓝色的粗布套袖戴在她白藕般的玉臂上显得那么干净利落。两只灵巧的手白嫩细长,手指尖尖,每个动作都是那么地轻盈美丽。脚上那双扣襻方口平底绒布鞋富有弹性地在地上跳跃着。
“这哪是什么学徒工,肯定是哪个剧团或电影厂的演员来体验生活的!”工人们这样议论着。
那时的玩具厂虽说是手工活,有点技术含量,但都是流水作业单一的工种。妈妈很快学会了怎样用木锤或铁锤将一块铁或铝铁皮敲打成一个刀或是剑鞘。头两个星期,她感到胳膊酸胀疼痛,第三个星期,胳膊已红肿得抬不起来了。但她从没向任何人说过,就这样咬着牙挺了过来。每晚回家后,她用热毛巾敷一敷,算是治疗。每当老抗和我指着她胳膊问她时,她都笑着说:“这是对妈妈的考验,等这红肿消了,妈妈就是合格的工人啦。”
知道了妈妈是做宝剑大刀的,我天天吵着要妈妈给我一把宝剑。妈妈答应春节带我们逛厂甸的时侯给我买。因此,我每天数着日子,只盼着春节快点到来。
如今,妈妈已是熟练的工人,被选为了生产班组长,所在的班组月月都能拿到先进班组的小红旗。此外,她还被推荐到西城文化馆话剧团演话剧。
今天她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因为快下班时,检验员发现她所在的班组有一个学徒工的产品不合格。可要是返工就得等到下星期,而这批产品下星期一就得出厂。今天是礼拜六,大家都盼着早点回家,所以她叫大家都回家,自己一个人留下来返工。她一直做到九点半才做完,穿着工作服就往家跑。
出了厂门,她破例地从厂门口那站就上了车,掏出七分钱买了车票。平时,她都走到德外大街那站才上车,因为差一站就要多花三分钱,三分钱可以给三个孩子每人买一块糖。孩子们吃到一块水果糖,欢快地叫着妈妈时的幸福感觉,促使着她每天都加快脚步走完这一站。
今天她可不敢省这三分钱了。快十点了,孩子们怎么样了?她惴惴不安地想着。
“刘海儿胡同到啦,有下车的请准备好。”14路汽车售票员压着嗓子,从鼻腔里溜出的职业语调把她惊醒,她跳下车飞快地向家中跑去。
推开屋门,鸦雀无声,日日随着自己出现而传来的一连串“妈妈”的欢叫声哪里去了?
老抗趴在一摞豆纸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擀面杖。小猛卧在地上,靠着桌子腿睡得正香。小沉呢?小沉到哪儿去啦?!
“老抗,老抗,小沉呢?”妈妈慌忙推醒了老抗。
“小沉——哦,小沉在白菜窖里呢。”老抗“腾”地窜起,向门外跑去。我也一下子惊醒了,揉着眼睛对妈妈说:“小沉拉了一裤兜屎,臭死了,我们俩把他放菜窖里了。”
妈妈早已冲向菜窖,跳了下去。她抱起小沉一看,鼻涕口水淌了满脸,胸前湿了一大片,却睡得很香。她回到屋里,打开斗篷,屎有些干了,一片片粘在屁股、裤子和斗篷上。她赶快拿起脸盆,舀了小半盆凉水,提起炉台上的水壶兑了些热水,用手边试边说:“火都快灭了,这时开着炉盖儿最危险,因为有煤气,知道吗?”
她说罢,铲了一铲煤球添在炉子里,老抗拿起火筷子就要捅,妈妈摇着头说:“这会儿千万别捅,一压瓷实了倒灭了,要让它自己慢慢缓上来。人要实,火要虚。”
她给小沉脱下裤子,一手抱着一手给他洗着。
“妈,什么叫‘人要实,火要虚’呀?”我没听明白她刚才的话,就问她。
“火要靠空气的流通才能燃烧,你把它压得实实在在的不透气,它就灭了。人要靠诚实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在社会中生存。如果太虚假了,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社会也不会欢迎他的。所以说‘人要实,火要虚’。”
她给小沉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盖上棉被,转身正要做别的事时,小沉伸出两只小手,抓着她的衣服不放。她低下头,亲着他的小脸蛋说:“小乖乖,妈妈还有好多事儿要做。妈妈一做完就搂着你睡觉,好吗?哎,真乖。”
小沉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可他不睡了,爬起来看着妈妈里外忙乎着。妈妈看看火缓上来了,擞擞底下,又加了一些煤,在中间扎了个眼,把水壶兑满,压在火上。
不一会儿,火苗又窜了起来,把屋子烘得暖和极了。她这才觉得肚子咕咕叫上了。打开蒸锅一看,还有一个半窝头,便将窝头切成小丁,又切了几片葱花,在炒菜锅里滴上几滴豆油,烧热后一炝葱花,把窝头倒进去来回翻炒着。
顿时,屋里弥漫着一股炒窝头特有的香味。妈妈拿出三个碗,把炒好的窝头分成三份,一份少一些,剩下两份一样多。对我和老抗说:“吃吧,吃完好睡觉。”
娘儿仨吃着炒窝头。妈妈说:“以后千万别把小沉放菜窖了。咱家菜窖不结实,要是塌下来,你们就没这个弟弟了。”
“知道了。”我们俩点着头,答应着。
吃完饭,老抗赶忙把剩下的豆纸叠完。我把碗放到锅里,舀上一瓢凉水,又要去火上拿水壶。妈妈一步赶来把水壶提起,往锅里兑了一点,说:“告诉过你几次了,火上的东西你别动,妈不在时叫老抗拿。”
“那要是老抗也不在呢?”我对这个规定很不满意,执拗地问。
“他不在的话你也不会在的,我告诉过他,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动火上的东西,记住了吗?”妈妈郑重地说。
“嗯,记住了。”我刷着碗,点了点头。
妈妈打了一盆洗脸水,洗完后倒在脚盆里。又往脸盆里兑了一盆温水,对我们俩说:“你们俩赶快洗脸、洗脚。”
她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洗起了脚。
她的手和脚的皮肤好像不是一个人的。脚面光白细嫩,可那双手却因为长年与锤、剪摩擦,变得又干又糙。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布
满了道道黑沟,手掌也有了一层暗黄色的老茧,指关节比指肚粗了一圈。
但她的脸依然非常美丽,头发还是乌黑乌黑的。神情虽很疲惫,却十分安详。
她洗完脚,把水倒掉,把脚盆放在板凳前。老抗把我们俩洗过脸的水倒在脚盆里,又拿过来一个小板凳。我俩面对面地洗起了脚。四只小脚在脚盆中你挤我,我踩你,展开了角逐。
该睡觉了。老抗自己睡一张单人床,妈妈、小沉和我睡在一个用两张单人床合起来的双人床上。我睡在里边,妈妈睡在外边,和小沉盖一床棉被。很快,我们仨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