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斯的春天(12) 抑郁这种病

故事像飞鱼般 从时间的静深中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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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维纳斯的春天》2014年获得台湾道声出版社征文奖。

来自北京的女孩王薇尼是位时尚达人,与男友马克生活在温哥华海滨的高层公寓。平静的生活在某天被母亲的一个电话打断……

 

 

 

 

有一天我忽然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谁按下了那个坏运气的按钮,使我的生活从此掉入垃圾堆,在烂泥塘里跋涉……我该埋怨谁:我妈,马克,还是电视台?

 

有一段时间我禁止自己去想我妈,或是马克,我宁可让大脑空白,也比让他们钻进来更舒服。可这种禁忌是不可能的。越是要赶走他们,他们越是无时不刻钻进我的每一寸思维空间。这种抵抗消耗太多能量,我疲惫极了。

 

衣橱里的衣服我收进了衣柜底层,我也没有摆设妈的照片,我害怕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好像在说,你真不争气,你太不孝顺,你去了哪里?

 

有一天我半睡半醒中想起,在夏威夷的某天,马克对我说过想生孩子什么的,还提起过他有个女儿……后来我妈去世,我几乎把这事忘记了。也许我没忘,就是不想跟他提起。我不想要孩子,我讨厌他们的喧哗、无知和不可预测。

 

那是唯一一次马克说起过他的家庭。

 

我顿时豁然开朗。马克认为我不关心他。所以,他离开我,不是他爱我,而是他以为我不爱他。

 

他不是不爱我了,那么就是,他还爱着我!

 

这真是鼓舞人心,想到这儿,我一下子轻快多了。我打电话给马克,他换了手机。我给他写Email,他回信说一切都好。我忽然想到可以去多伦多找他。我相信他还爱我,只是一时忍受不了我变胖变丑。如果他还要我,我会好起来的,只要跟着他,我一定会比现在好受。

 

我要去找他,我,我,可以考虑为他生个孩子,可以慢慢考虑……只要他回来,我们还在一起,在那个能看见海景的公寓……也许,我们可以结婚。

 

我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只要见到他,让他见到我,他就会明白他离不开我。我订了机票,我要拯救自己,这样下去我会完蛋。

 

那天真是清风朗日,我忍不住打电话告诉蒂娜,我要去多伦多找马克,也许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她径直跑到我家,按着门铃大叫“薇尼,薇尼!”

 

我给她开了门,她风风火火进来,说:“你别去呀,你可真傻!”

 

我立刻后悔告诉她了。

 

“他请你去吗?”蒂娜的瘦脸精明地凑到我面前。

 

——他一定很想我,我知道他,他离不开我。我们在一起那么久。我知道他——”

 

蒂娜故作聪明地搂着我说:“冷静点吧薇尼,一切都会好的。可你太傻了。”我甩开她。她转个身坐在我身边,问:“哪天的票?”

 

“后天。”

 

“不可能,那么快怎么订得上?”

 

我看着地上行李箱上的黄色手袋:“还是特价。”

 

她上前一把抢过手袋,嚷嚷着说:“我替你保管啦。”也不知道她头脑有问题,还是很久没坐飞机了。网上订票,再出一张就成了,她才是个傻瓜!

 

但是我最终没有去,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在最后一秒钟我泄了气。

 

 

 

 

 

 

星期六早晨,我在梦中醒来,梦里自己一个人在一条船上,丢失了地图,没有方向,正着急时醒了,床头的犀牛造型钟表指向七点钟,这么早,我突然想去海滩走走。

 

不是我们常去的那个海滩。这里几乎没有人,连下两天的雨,天空低垂,海风夹杂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我拣了一棵横放着的枯木坐下来。感到自己腹部的赘肉涌起来。

 

呼啦啦,呼啦啦。 

 

在潮湿的海浪冲击的时候,我闭上眼睛。

 

一瞬间 ,回想起和马克在夜晚的海边亲吻的情景。他低声说:“我喜欢你,薇尼。” “嚓”脑袋闪出致命的火花。他喜欢我——不是我。

 

那个时候的我,恨不得吸吮得化在他的嘴唇上面,我的大脑接触到任何一句他的话,都兴奋得颤抖。我想,我是一开始就爱上他了。

 

他后来说过爱我的,是吧。在就要睡去的前一分钟,在我的追问中,他用胖手摸着我的脸,一面说:宝贝儿,我,当然爱你。

 

我抬头看看,天空极其广大。我带着记忆的盒子,找来找去,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其实,不是我找它们,而是它们不愿意放过我。我早已对自己无能为力。我想做的一切,我都做不到。我没法告诉那个念头说,你别来找我,离我远点。越是如此,它越是像鬼魅一样地盯住了我。在每一个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刻攻击我的最要害处。

 

过去的半年里,我哭泣:大声哭,小声哭;我发狂、尖叫、摔东西、我诅咒、我悔恨、我暴食;我研究过什么样的死法更舒服,烧炭还是别的。我看着那控制力像失了线的氢气球,越飞越远,我拼命跑着,追着。看着它越飘越远,我站在原地,想,我的灵魂已经走了,也许我该被蒸发了吧。

 

有一瞬间我快要睡着了,思考这些问题使我疲倦。我每一天都在和它们搏斗,游击战和巷战,焦头烂额。最终还是像一只被网住的虫子,无法动弹。

 

一只海鸥的嘎嘎声将我吵醒,它就在我脚边不远,面目慈祥,悠哉跺着方步。它滴溜圆的小眼睛突突挪动着,一会儿看着我,又看着我。那漆黑的眼珠仿佛藏着一个问题。

 

上帝,你来救救我吧。我在心里说,为自己像个孩子感到羞愧。

 

没有声音回答我,还是风声,海浪声,还是呼啦啦,呼啦啦地仿佛时间疲惫的脚步,或是它苍老的咳嗽。

 

那只海鸥走远了,一展翅,低低飞到海浪上边,飘来它清脆的叫声。

 

手机响。

 

我懒得接,可它不厌其烦响了第三遍。又是蒂娜。她最近对我格外关心,简直对我的颓废兴致勃勃,这使我讨厌,想离她远点儿,可是,我实在没几个朋友,所以也不能不理她。

 

“薇尼,在哪儿?”

 

“在外面。”

 

“薇尼,你去看医生了吗。”

 

“看过了。”

 

“你坚持吃药吗?我听说,抑郁症的药很重要,一定要准时吃,一次也——”

 

“吃了。”

 

“医生还说什么了,除了给你开药?”

 

他说我最好找一个心理治疗师,我需要长期的专业帮助。

 

就好像听到我心里所说的话,蒂娜在电话那头说:“我认识一个心理辅导师,一个很不错的人。也许你需要 ……”

 

我被药物搞得迟钝的大脑缓缓动作起来。心理辅导,一名专家,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我的救星。我将把所有的苦恼忧愁倒给他,他是个魔法师,反手一变,还给我一个快乐正常的生活。

 

这样的人,肯定不存在。

 

但失眠的夜晚不放过我,我热了杯牛奶,上网搜索“温哥华,心理辅导”。原来光本地就有四百个干这行的。看来忧郁、压力、失眠、过食、厌食、愤怒、悲伤……的人还不少,需要这些超人来拯救……这些超人每小时收费$150块!他们的照片全都是一副笑呵呵幸福样子,让我对自己的状态倍感耻辱。我早就知道了,全世界的人都很幸福,除了我。

 

看得头昏眼花之后,我想,算了,就找蒂娜说的那个家伙吧。

 

 

 

---未完待续

 

山眼,曾用笔名艾溪。她用信仰的眼光体察灵魂,并在故事和书写中与他们相遇。

作品获北美汉新文学奖、台湾道声出版社征文奖,海外校园征文奖;发表于《长江文艺》、《世界日报》、《侨报》、《海外校园》、《举目》、《现代日报》等。出版小说《V城市的一天》,《鱼味》,《维纳斯的春天》。著有长篇小说《他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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