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一缕花香:师娘去世了
老刘一边减速,一手打着方向盘,跟随着一辆卡车,进到高速公路的休息站,二兰子开始不解,但当她看到老刘满含泪水的双眼,她立刻意识到她需要坐上驾驶位走完这段回家的路。
车子没有进停车位,只是在较空的停车场边停下来,老刘的泪水夺眶而出,二兰子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面巾纸递给老刘,并问,"喝口水吧?剩下的路我来开。"
老刘换到了副驾位后,立即拿面巾纸捂上了眼睛,并不停地抽泣,二兰子没有立即上路,而是坐在方向盘后,耐心地等待着老刘,希望他的情绪稳定一些。
今天他们都没有上班,他们刚刚从小镇上的葬礼回来,张教授的夫人去世了。
张教授是老刘的老师,是环境工程学院的教授,夫人是同一学院的研究生,后来在一家研究机构从事污水处理二十几年,夫妻二人都是八十年代的公派留学生,老刘在娶二兰子以前,节假日常去老教授家聚餐,经历过苦日子的教授夫人很喜欢他们这些孩子,他们这些孩子就师娘师娘地叫着,然后饱餐一顿牛肉,火鸡,听师娘唠叨她和张教授如何从贫困的黄土高原到现在。
老刘终于止住了抽泣,二兰子小心翼翼地把车开上高速,老刘缓了一口气,说,"我突然想起了张老师家腌菜罈子,今天我又看见了那几个罈子排在车库里,"老刘喝了一口水,"从黄土高原到加拿大,他们没少受罪,没少吃腌咸菜,唉,现在生活好了,衣食无忧,可…,人的命真是太难琢磨了。"二兰子说,"现在咱家还有两块干的咸菜疙瘩呢。"老刘说,"留着吧,以后没有人给了,师娘已经在天上了。"
晚上,二兰子问靠在床头看手机的老刘,"看什么呢?"老刘把手机递给二兰子,"师娘的遗言,师妹转过来的。"然后别过头去。
二兰子拿起手机,仿佛见到师娘那瘦到脱形的脸。
我的时日不多了,从阵阵的疲惫和胃痛,我知道我在耗尽我最后的时间,老张,我想说的最后的话是谢谢你,我现在写下来,以备那时那刻我发不出声音,或是你恰巧不在身边。
老张,我们结婚时,先领了结婚证,借的学生宿舍,把两套被褥搬到一起,都没有证婚人,可我相信你,相信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忘不了那片黄土高原,我们到工程队实习,睡帐篷,人人脸上都有洗不尽的尘土,尘土下是灿烂的笑容,那时没有人想过发财,买房,你告诉我国外的科技更发达,你想出国。我信了你。
你拿到公派留学的表格后,我们匆匆回家探亲,在双方老人的泪眼中,你踏上了长途汽车,然后,就是你我飞鸿传书的两年异地。
当我落地加拿大后,我才亲眼见到了我本不以意的清贫,我才意识到我们需要物质生活来慰藉我们多年来坚持奋斗而略显单薄的身体,于是我们开始努力地吃饭,吃好饭,一年后,我们的宝贝女儿诞生了,她一个人瓜分了咱们的感情,一分为二,她独占一半,我和你成了二十五分的硬币。
对贫穷的恐惧迫使我们不知疲倦地学习和工作,我们买了房,我也拿到了学位,有了稳定的工作,才有了第一次的回国假期,然而回国却给你带来了麻烦,母校开始追讨留学费用,你说这不是麻烦,是你不能为祖国服务,你应该偿还。这一下就是三年的积蓄,当寄完最后一张汇票时,我们哭了,我们抛弃了祖国。
我马上要走了,这次是我先去打头战,估计要在奈何桥上等三十多年,没有一个女人陪伴的三十几年,你该怎么过? 女儿远在渥太华,你要自行保重。
但回过头来还得说日子,你还是找一个吧,做饭吃饭的确是麻烦事,还有衣服都送洗衣店,做教授的要体面,咱毕竟不是爱因斯坦级别的大神。找什么样的呢?我脑子里乱乱的,你自己想吧。
我累了,这次能写这么多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如果我就此睡去,不再醒来,将来在我的坟前种上一株牡丹,送我一缕花香,你可继续前行。
我不怨你,好好照料自己,女儿和也许的伴。
谢谢!
二兰子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