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屋》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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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诗经《周南·关睢》

 

 

凤城民族大学,位置在风城市区的最西边,背后远远耸立的是贺兰山,周遭一边是城市街道,一边是大片的树林和田野。这个学校初建于改革开放年代,又是一个培养全国各地民族子弟的综合性大学,这样就使得学校建筑形式上富含传统风格又蕴藏少数民族情愫,还充满了现代化的气息。正对着路口是一座巨型拱门当街而立,进去大门,一条宽阔平展的主车道配上两侧的行人辅道,在一簇簇鲜花绿苑的环绕下,直通向二百米开外的一个半圆型广场,广场中心峙立着校园里的最高建筑——中心大楼。

这是一个足有十五层楼高的正方形楼体,第十四层以上专门设计成钟楼形式,四面镶嵌着四座大座钟,钟楼的基座与十四层的楼面浑然对接为一体,顶部则是一个高耸挺立的尖顶,直冲天穹,整个建筑的外形颇有一些欧美样式的风格。

中心大楼前后左右散布着几十栋较低的五、六层楼,分别用做教学、生活和其他用途。楼群间是大片大片造型各异、花木繁复的园林。如果对这个学校有个比喻的话,她就好像是一个已经略见过一些世面而又满怀疑云和希冀的回乡少女,很期望掀开盖头向外面的世界打望,但又有些面薄害羞,所以就流露出遮遮掩掩的样子。我本人认为这个学校最美丽或者说是最壮观的场景一般出现在以下这两个时辰:春夏交接时的明媚清晨,或者金秋时节的晴爽傍晚。

前一个时辰,朝阳把校园每一个角角落落都渲染得晶莹透亮,小径上川流不息走动着上早课的男女学生,身边是树荫、草坪和混杂其中品种各异的花木。青春的俊男靓女,与五颜六色、吐蕊含苞、摇曳甩姿、展颜欢笑、争芳斗艳的鲜花相辅辉映,伴以蓬蓬勃勃的新翠底色,简直就是一幅幅飘动的画面,看上去令人十分赏心悦目。

后一个时辰,彩霞满天,万物烁金,站在校园大门向西望去,横亘的贺兰山似乎是沿南北方向展开的巨大城墙垛楼,在目及的远方笼蔽着凤城,屏挡着腾格里沙漠呼啸而来的风尘;而学校中心大楼高耸挺立,戟指长空,昂首仰天,蓝天下被夕照辉映的晶亮明曜。远山、近楼,好像是一对心有灵犀而又礼数周到的沉思者,遥遥相对,默默注视,两看不厌。这个时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正当塞上收获季节,校门外街道两侧,被贩卖各色瓜果的摊位车流占满,尤其是本地特产的各色葡萄和桃柿梨枣等一筐筐一堆堆,香味四溢,可口诱人,平常卖小吃小商品的小摊小贩此时都识相的避让三分,自动退到道路牙子后排,给这些瓜果商贩们腾开地方。一群群学子们下课后,从学校的大拱门涌向校外,在两边的街道上停住自己步伐,挑挑拣拣,选择自己合意的水果买来,形单影只的自啖自乐,成双结对的相互递送。更有甚者,进入街道边的商铺、饭馆,就餐的、买物品的、闲逛的,把那些个商铺和饭馆拥挤得满满当当,老板们兴高采烈,伙计们忙前忙后,孩子们则吵吵嚷嚷的。还有那些不愿在室内圈囿的男女孩子,走到屋角下的啤酒摊处就地歇脚,少儿少女们聚集在一个个圆桌边,团团围坐,就着啤酒小菜,高谈阔论,挥斥指点。年轻人的无限豪气,加上身后雄浑阔大地高天残照背景,天、地、人相互辉映,相得益彰。

    现在我们正好处在第一个时辰的一个场景里,五月一日的早晨九点左右,从校园里的一个学生宿舍楼里,走出来一个女孩,她迈着轻盈的步子,向校园大门行去,这就是我们的女主人公林若洁。

    其时江南的春天已经略略褪色,北国的春天却刚刚盛装登场。“五一节”的假期较长,班级里的同学大都组织起来到城市周边的著名风景区去游玩,她们在临走前也约了若洁,但若洁天性喜静,不愿在人多热闹处跑跑颠颠,所以就推辞了不去。本来她想在这个假期回到本城市区内的家中,和父母好好团聚上几天,但经不住自小一起长大的闺密,也在本校就读的杨紫菡同学的央求,说听人传言离学校不远的城北,有一个名叫“凤仪生态园”的小景区里花开茂盛、丽景异常,若不去观赏,必定会后悔一辈子。若洁本是喜花爱草之人,加之紫菡的一再纠缠,就给家里打了个招呼,要在外边踏青赏花待上一两天。

若洁和紫菡,都是凤城民族大学的学生,但不是一个专业,若洁研究文学历史,紫菡则专攻传媒传播,一个偏爱文静雅致适合个人学习的书本知识,另一个则选择社会大众人人趋之若鹜的热门行业,不同的专业取向说明了她们两人各自不同的性格和喜好。   

    她俩本来是约好一起出来的。这两个人若是结伴同行、比肩而立,一样的花样年华,一样的郁郁葱葱,都是惹人爱怜疼惜不够的女孩子。两人却又对比鲜明,外形上若洁长发飘飘,婷婷玉立,紫菡则短髻覆额,眸子灵动。性格上更有所不同,紫菡平素里大大咧咧的,爱说爱笑,话语中总有刺人的成份,但又面含春色,就是咳嗽一声也能喘出笑意来,脑子里鬼主意精灵古怪,喜爱作弄人。而若洁则是安详和煦,喜欢沉思的天性使她脸上总是带有一股凝重之气,但决非是思维空洞毫无眼力件的冷面涩妞,而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玲珑剔透、冰雪聪明、心中有数的女孩,只是平素自己的心事不轻易在脸上显摆罢了。

    一大早紫菡就跑到若洁的宿舍里,不停的催促正在洗漱梳妆的若洁。直到若洁拾掇完毕,俩人出门时,紫菡才发现自己竟然把今天要带的关键物品——路上要吃的小食品给忘拿了,这可是她昨天傍晚跑到校门口辛苦半天串摊入店专门采购来,准备着今天为游玩行程助兴的好东西,万万不能拉下,她让若洁先行,自己慌里慌张的又跑回去取。若洁想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从来就是这么个风风火火心肺全无的脾性,不禁摇头暗笑。

    若洁走在校园花圃间的小径上,穿花拂柳,煞是精神,清晨的阳光洒下,把她的小脸映的泛彩溢红。

    她走出校园大门,顺街道向右拐去。凤城民族大学的门前是个丁字街口,横向是一条可相对并行六辆往来汽车的宽广街道,向内可到市区中心,向外直通连接周边的几个著名旅游区景点。正对校门则是一条通向相邻不远的另一个省内有名的西夏大学的竖向街道。此处平时就车来车往的不得闲空,今天是今年“五一黄金周”的第一天,更是热闹异常,学校外街道两侧的几个公交车站口都站满了人。

    若洁穿过街道,走向通往城外景区的公交站台,边走边对着学校大门方向回望,她还要等着紫菡过来。

    出城的人扎堆站在站台上,还有些人散围在路边,一些心急的更是伸直脖子向着城内方向了望,期盼着公交车赶快到来。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国开始实行40小时工作制,每周由过去的单个礼拜天休息改成周末两日双休,闲暇时间增加,加之一般工薪家庭的收入提高,旅行游玩之风渐兴。每逢节假日,国内大一点的著名景区人头攒动,客满为患,就是城郊附近的小景区也常常被那些不愿出远门、想着省些钱又不费事的周边游客的身影捷足先登了。

    若洁的到来,搅乱了一些人的关注,他们把眼睛从远方收回来,又放在了若洁的身上。站台上,若洁虽端正挺立,目不斜视,仍然感觉到四周投过来灼灼目光的焦烤,心中很是憋屈,心念这车怎么还不快来?紫菡可千万不要耽误了!正在心急之间,远远看到紫菡一溜小跑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恰好也有一辆上城外的公交车驶过来,顾不上多说话,两人靠拢身子,随着众人一齐向道旁拥去。驶来的公交车上几乎站满了人,站台上的人也不少,大家都做好往车上挤的准备。紫菡拽起若洁,随人堆向前车门挤去。若洁紧随紫菡身后,被人流推向了车门口,脚踩定车门的阶梯蹬子正要向上跨步的时候,忽觉肩上的挎包带子紧勒,斜挎的小包似被一股力量拽着向后扯去,那时身子被人群推拥着无法回头,只有暗暗叫苦。也就在那一挪一闪的功夫,下面人群齐往上发力,一使劲,若洁人已经上了车,回手一摸,挎包还在身上,心里暗道“侥幸”,一口气还没呼出去,就听车上车下一片叫骂声,车也随之开动了。

    紫菡先于若洁一步上车,上车后紧傍着若洁站立,站定后她擦着若洁的耳朵细语道:“东西没少吧?”若洁还没有回过神来,紫菡又道:“呶,就是贴在门口的那个,下车好好谢谢人家”。若洁这才明白,敢情刚才车上、车下的叫骂声全和自己有关,而且帮自己的人也就在同一辆车上。车上人挤人背靠背,若洁此时身子转都转不开来,那有能耐捣腾开身子去回看贴在车门口的人,只好挺着腰不啃声,硬撑着个架式等待机会。

这趟车是城里向城外行驶的公交车,城外的站点主要是为几个大大小小的景区设计的,其中有一个就是全国知名的某某影视城,其它则是些生态园、景观村之类的小景点。一般来讲外地游客来凤城上影视城的居多,但他们大多坐火车或飞机到本地,再由旅行团安排专车送到目的地,不需要坐这类短途公交车。坐公交车的人基本是本地游的短途临时客人,这些人大都上生态园、景观村游玩,公交车的路线、站点也是围绕这些人和小景点布设的。车走了约有十来分钟,过了两个站口,下了两拨到站的客人,车上立马松快了一些。若洁这才有功夫把身子挺直了,向车箱中间挪移了几步,回过身来,她向车前门方向看去,人堆中有个高个黑脸男孩子正对着这边张望,看到若洁扭头向他那边看,一呲牙一咧嘴做了个鬼脸。紫菡急忙小声道:“不是这个,是他旁边的那个。”急匆匆中的一瞥,若洁连这个都没看清,何况他身边的那一个,干脆扭回头,不看了。说时慢,那时快,车已驶到了她们要去的“凤仪生态园”前的道口。

    紫菡拉起若洁的手,左闪右蹭地向车后门移去,到了车门口,紫菡还在小声嘀咕:“他们也挤过来了。”若洁不啃声,推着紫菡就向车门下边的地面上伸脚。跟在她们后面下车的约有七、八个人,紫菡下车后走了几步,又拉拉若洁的手,道:“也下来了,不是也要去生态园的吧?”。若洁用手捅了她一下,头也不回,径直迈向前去。

“凤仪生态园”的大门不在路边,路边放仅置一个标志牌,上面写有进园的路径说明,下车后须沿路边的便道向里走几十米才能抵达。大家向内里走上一段,场地骤然开阔,一排宏大的建筑迎面而来。建筑中间是个牌楼式的拱门,两道大红门相对而开,红门上方的牌匾上贴着四个斗大的汉隶:“凤仪生态园”。大门两边各有一排房屋,右边是小超市、工作人员室等,左边是售票间、卫生间等。

    若洁走到售票窗口,买了两个人的门票,刚把售票员找回的零钱放进小挎包里,紫菡就赶过来拉拉她的衣角,向后呶呶嘴,不待若洁开口,又把她扯到大门右边那排房的拐角处,回过头向后面略略瞅了几眼,急急忙忙把才刚上车时发生的事向若洁简要说了一遍。说起刚才上车时发生的事,还真有些惊心动魄:紫菡比若洁早挤一步上车,刚刚定下神转过身来,就见人群中的若洁被卡在门边,正在上不得下不得的要紧关头时,左边人堆中伸出一只手,抓紧了若洁挎在肩上的包就要向下撸,紫菡站在车上,眼瞅着只有干着急的份,恰在那时,车右边也伸出一只拳头,向头前那个黑手狠狠一击,就在前一个黑手往后收缩的一瞬间,那个前门边站着的高个黑脸小伙和若洁身后伸拳头一击的另一个男孩子一使劲,若洁被俩个人簇拥着一齐上了车,坐在驾驶座上一直旁观这一切的公交司机趁机把车门关闭,起动开车。就这样,就在才刚若洁还没察觉的当儿,要不是那俩个男孩子帮忙,她的包差点变成别人手中的猎物了。

听完紫菡这一番说道,若洁很觉不好意思。她抬头向生态园大门口望去,刚才那个在车上咧嘴坏笑的高个黑脸男孩子正站在生态园进门处,旁边还有一个中等个头白净斯文的男孩子相伴,两人站在大门口嘀嘀咕咕,像是在议论进还是不进园子。正犹豫要不要过去谢谢人家,紫菡嗯了一声:“又来人了。”若洁转过头,顺她的目光望去,路边她们才下车的站点处,又停下了一辆从城里发来的公交,车上又下来了十几个男男女女,三三两两的都向凤仪生态园方向走了过来。再一回头,大门口已经不见了那两个男孩的踪影。

 

 

    近几年各地的“生态园”兴建成风。顾名思义,生态园应该是生态平衡之园,其实不然,很多的生态园说开了就是开发商搞的一种旅游休闲场所,与其它休闲场所不同的是里面多种些花草树木,供人们在休闲过程中品味欣赏,叫它们为生态园大多名不符实,其多不具有平衡生态的功能。但人们到这种园区游玩也仅仅只是为了放松,图个闲中求静、怡性弄情的意思,所以也没有几个人在那个名称上较真。

    进了生态园大门,门侧有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游园指南,画了行走路线和玩赏景点分布并附有文字说明。若洁和紫菡走到牌子前面,一齐仰面向上瞧,原来这个生态园占地约千余亩地,中间一条东西长、南北窄的小湖是整个景区的主体,景区内各景点绕湖面围一圈呈长蛇状散布,总体上湖北多陆地景点,湖南多水面项目,游客从大门口进去,或左或右沿湖面前行,最后都能再绕到大门口。看着看着,若洁“嗯”了一声,紫菡问:“嗯什么?洁丫头,又有啥地方对不上你的胃口了?”若洁笑说:“你看这个给园子起名字的人,真有意思,有起得雅致有趣的,还有起得俗不可耐的。”说着用手指点上面的景点名。紫菡一看,果然有些意思,第一个景点的名字叫“有凤来仪”,第二个景点名叫“芷香圃”, 都还叫的有些内涵,第三个叫“百花园”,就有些勉强,第四个景点更不得了——“蘅芜苑”,直接把大观园里宝钗住的地方搬了过来。接着就是一个叫人大迭眼镜的名字了——“蒙古包”,随后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凝霜苑”。后面的大抵如此,数了数,约有二十个景点,有几个比较文雅的,总要再冒出一两个让人要乐一会的,雅名的、俗名的几乎比例为三比一。若洁说:“我就纳闷这个老板究竟是啥样的人,若都是些‘蒙古包’、‘射击厅’的游玩项目也就罢了,还要穿插些故作姿态的斋啊苑的,两者真是风马牛不相及,差距那么大,摆在一起好不惹眼。”紫菡接过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现在这些老板,有几个是肚里有墨水的?投了这么多钱,为了装装门面,附些风雅,总要找几个肚子里有货的文人墨客给题题名,写写字。这题名的人看在钱的份上,不管是谁让出场都敢伸手,能把天底上最好的词都给老板用上。偏偏老板们还要挣钱,全是文皱皱的名字游客俗人又看不懂,看不懂了谁来上门?这么大的一个摊场,没人上门谁来捧场,怎么挣钱?所以不管雅的、俗的,全都拿上来,雅的装门面,俗的招客人,混在一起,有什么奇怪?”说着,自己先格格笑了。若洁听了,觉得有理,便也跟着轻笑几声不再啃气,两人向前走去。

    迎面就是第一个景观——有凤来仪。一个大大的广场,中央汪汪一池清水,环绕着正中突兀的一个平台,上面立砌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彩凤,首东尾西,面对大门,彩凤的腹部下方刷出一块长方形平面,上书四个油光红漆的篆字:“有凤来仪”,暗合“凤仪生态园”的名字。彩凤是红色花岗岩石头雕就的,虽然称不上鬼斧神工,但也是精镂细刻,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若洁看了,不觉啧啧称奇,连声对紫菡道:“还真有些意思。”紫菡嘴一撅:“有什么意思?我看这个地方不应该叫‘有凤来仪’,应该叫‘丹凤朝阳’。” 若洁笑着说:“就你个死丫头烂舌头的,还要给人家更名换姓。”紫菡说:“一个孤凤,正对东边初升的太阳,怎么不是‘丹(单)凤朝阳’?”若洁听了,细细一想,不禁“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两人笑闹了一阵子,起身再走。

    从“有凤来仪”后面右转下去,一条用雕镂彩砖铺就的长长甬道沿湖畔向里面蜿蜒伸展,两边则是丛生的花花草草和稀疏零落的树木,路面上游人倒是络绎不绝。

    若洁和紫菡在甬道上走了几步,转一个小弯,眼前一亮,一片姹紫嫣红在眼眶里登陆,一个大大的花圃平展铺开。这是个足足有两三个蓝球场那么大的长方形花圃,上面盛开着各种各样颜色的月季花。旁边立着的一个高高的牌子标示,这就是“芷香圃”。

    两位女孩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场面的月季花盛开的阵式,紫菡乐得像初春刚学飞的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不管旁边有人盯着看没看,一头钻到花丛中,跑前跑后,摸一摸左边的花,嗅一嗅右边的花,抽空还向站在埂沿上的若洁指示她新发现的品种。若洁看她忙得不亦乐乎,知道这都是在学校里憋的,按理校园的花草也种植了不少,但是那里有专人看管,还有一同进出的同窗学友们前后罩着,不能太放肆,只是干瞅着不能动手动脚,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谁,就是要放松、要自在,想怎么闹就怎么闹,想怎么笑就怎么笑。所以尽管她的素常行事与紫菡这种张扬的作派不符合,但也不加以干涉,只是站在路边看着疯闹的紫菡微笑。

    北地五月天,早晚尚有余寒,但到了上午九、十点钟后,温度就开始回升,而且温煦有加,冷暖适当,最是适合户外活动的好时机。两位少女,一个亭亭直立如玉兰迎风,一个花丛翻飞如蝴蝶穿行,朝阳的辉光洒在女孩们身上、脸上,花朵如彩波在两人身畔轻扬起伏,人如花,花似人,过往的人不禁都要站下来看一看,赏一赏,而她们却不自知,一个在嬉闹,一个在静思。

    若洁想得事多,她天生是个沉静而又多思的女孩,除了学校里的学习、生活及其它杂七杂八的事儿,还想着“五一”过节放假没回家,父母在做什么呢?最后,她又想这个“芷香圃”名称起得是不是还有些不对劲?正在胡思乱想,紫菡站在花圃中说话了:“我的女学士,快下来吧!这么多的花仙子香气四溢,还打不动你的心?劳不动大驾?”

    若洁笑说:“行了,我的好小妞,注意些形象吧!不要让那位帅哥看见了,本来想过来要泡一下,也让你疯疯癫癫的给吓跑了”。紫菡也仰脸笑着答:“有这些花仙子陪着,他不来泡也罢”。说毕,从花圃中立起身,走了上来。若洁还要说什么,一看跟前又过来人了,打了紫菡一下,指指四周。紫菡知道若洁面薄,不喜人前嬉闹,便也不再说什么,一把挽起若洁的胳膊,两人嘻嘻哈哈着又向前行。

    下一个景点是百花园。紫菡边走边兴致勃勃的说:“百花,百花,不知有多少种花?”若洁笑道:“谁知道呢?现在名不符实的地方多去了。”紫菡道:“不会的,芷香圃都这样,月季花还能整出来几十来个品种,百花苑绝对更错不了。”说话间,又走到了一处开阔的地界,牌子上写的是“百花园”。

    百花园的气势和芷香圃又有所不同,这里是一个大大的圆花圃,各种各样的花呈扇形从圆中心向外舒展铺开。芷香圃是一种花几十个品种一幅场面,这里却是几十种花几十个品种各自开放,相互斗艳,尽显风采。芷香圃里的花多是一种模样,颜色不同,这里的花是形状各异,千姿百态。有没有百种花尚未可知,但五颜六色的花朵在池子里盛开,倒像是把一个大大的花盘子镶嵌在绿草地中,看的紫菡喜不自胜,直呼没有白来。

    再往前走,转过一个林角,空气里突然飘过来一股特殊的气味,这种气味很奇怪,应该是花的香味,但又和刚才她们看过嗅闻过的月季、芍药的花香不一样,芬芳四溢,沁人肺腑,香味馥郁引人羡望,而又清冽凌厉拒人万里。若洁和紫菡本就对花草不甚了了,也不知这是不是花香,更不知是何种花香,再走几步,眼前一亮,几十簇与前面都不一样的花并排栽在道边畦垅里,高枝圆叶,花大如碗,繁朵叠蕊,白柔洁润。看花圃边的立的牌子,上书“白牡丹”,才知这就是百花之魁、国色天香的牡丹,凛然挺立,漱风含玉,怪不得会姗姗来迟,独居雅善,真是“此花只应天上有,不与它花一起开。”站在畦畔,两人都有些陶陶然,紫菡还好,若洁简直有些如醉如痴,不但闭上眼睛,皱起鼻子,一遍遍轻吸嗅闻花的香气,就是紫菡要下畦垅去偷摘几朵带回去,她也坚决不许,说是不能暴殄天物,气得紫菡连说可惜可气。

    走过这几个地方后,两人刚开始站在游园指南牌前的担忧全都消没了。算算前面是“蘅芜苑”,应该有更好的景致,若洁兴致成倍增长,拐出百花园后,她不觉步子加快,和紫菡错开了身形。

    前面杨柳树荫中显露出一个六角形的大院落,白墙黑瓦,分外醒目。院落的大门正对着若洁她们款款行来的甬道,门户上方门楣上高悬着一个牌匾,上书三个正楷金字“蘅芜苑”,若洁兴冲冲地走到门前的台阶上,拾阶而上。走到门口,她头向里一探,突然停下脚步,身子往回一缩,僵在那儿不动。

    紫菡跟在她身后,见她不进不退,不明所以,一边伸手推搡若洁,一边说:“磨蹭个啥,快进”。她这一推一搡,若洁反而身子一转回头就走。

    紫菡心里嘀咕,上前一步也向里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面那有《红楼梦》书中薛宝钗“蘅芜苑”的模样,整个一个吃茶喝水消乏解累的大茶档:院落沿屋檐下方周遭嵌置了一圈木质廊道,廊道上和院落中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方桌、圆桌,约有十来张,旁边胡乱放了几十个高高低低的铁椅、木凳、竹编躺椅等,男男女女的游客站着的、坐着的、半躺着的啥模样都有,磕瓜子、吃零食、喝茶、饮矿泉水的都不闲著。院落四周的围栏上,还跨栏坐了不少叼着香烟、腾云驾雾的人,人声鼎沸、空气混浊、乌七八糟,就是此时此地的全貌。

    看了这一幅情景,紫菡也无心进去了。她追上若洁,两人从院墙外的小道上绕行,走到院子后边,原来这个“蘅芜苑”自身就是个穿堂院,后面还开着一个门,和外面的甬道相接,供两边的人出进。二人既没有从前面进院,绕到后边也不想再进去,就继续向前走,走了一段,看路边有长椅摆着,若洁说:“累了,歇歇吧!”从包里掏出卷纸,撕几张仔细擦了一遍椅子,两人就地坐下休息。紫菡心里还为刚才看到的情景抱屈,说:“真是得,白起了个文文雅雅的名字,干得却是大茶档的活计,幸亏没有叫做潇湘馆,不然再带上卖快餐送外卖的,真气死林妹妹了。”说完了嘴上还不拾闲,又唠唠叨叨的打趣了一番。若洁本来因刚才的事很郁闷,听她卖弄了一阵嘴上功夫,心绪才稍稍开朗了些。

    这条甬道,基本上是沿湖边东西向蜿蜒伸延的,遇上景点了,就向北右深入一下,拐进林荫中去,出到景点外,再向南左拐一下又到了湖边。才刚她们在路上,只顾看陆地上的景点,没有仔细打量湖面,现在坐在长椅上,得空了,就势把湖面和周边的风光看了个清清楚楚:

    湖本身不大,在辽阔的天穹下显得更小,生态园的大大小小景点三三两两绕湖分布。藏匿在林子中间的楼阁,因此时林木生长的尚不茂实,屋角被疏密不一的树影半掩半遮,好似数个偷偷摸摸的小姑娘撩开一角头巾,在边边拐拐斜睨着眼稍往外面窥视;耸建在草地上的亭台,则朝辉梳理,历历可辩,一览无余。目光所及,湖的对面有几座小小的码头,下面放着十数个小小游艇,彼时因春水很凉,能下水放舟畅游的人几乎没有,湖面空荡荡的。但湖水涟漪道道,波光潋滟,在初夏刚被绿色浸染的四野衬托下,像个温柔的北国新娘在朝阳中静思,别有一番情趣。

    若洁和紫菡在长椅上坐着,眼看这一幅静谧的图画,一腔的烦闷不觉被湖面吹来的清风撩得干干净净。

    紫菡的谈兴大作,一会扬脖对若洁数说面对此景此情的感想,一会又抚掌惊谈早晨上车的整个过程。若洁静静的听、淡淡的应,脸上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就翻滚波浪了。两人一个说一个听,胡侃的尽兴,静听的专心,正在兴致之时,紫菡忽地一转脸,“咦”了一声。若洁顺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从“蘅芜苑”后门出来,并肩从甬道路走过来的,不就是在车上在景区大门各照过一面,一上午两人议论中出现最多的那两个男孩子吗?

 

 

    那两个男孩也看到她俩了,稍稍一怔,又向前走过来。若洁别过脸,假装在看湖上,正好有一对白鹭从湖对岸旋起,翻腾飞逐,忽而双双映着水面照影,忽而一前一后凌空直射自水层中啄食,吸引了她的注意。正在看得入神,听到身旁一声招呼:“两位美女好!”

    回头一看,那两个男孩子已经站在椅子旁边,正眯缝着眼睛对她们傻笑,发话是那个稍高略黑些的男孩。已经有一阵停止发声的紫菡忙站起来,笑着回道:“两位帅哥好!”

    若洁装做才看见那两位,没动身子偏过脸点头微笑着,算是回了个礼。

    那个男孩又道:“你们走的倒快,稀里糊涂走到我们前面了?”

    紫菡一边让坐,一边说:“本来是在你们后面的,那个景点我们没进去,直接过来了。”呶呶嘴,示意前面的“蘅芜苑”。

    那个男孩道:“咋不进去?到里边坐坐也挺好。”

    紫菡道:“里面太脏了。”

    另一个中等个的白净男孩一直站着没啃声,此时道:“里面是稍稍埋汰些,但坐着比外边风小些,这边直对着湖,风太硬,对身体不好。”说着,眼睛在还坐着的若洁脸上扫了扫。

    若洁看那三个人都站着,也不好意思自个再坐着,忙站了起来,微微一笑道:“也不全是因为里面脏,这里人少安静些,不像里面乱混混的。”

    紫菡接过来道:“那个院落的名子起的倒挺好,就是名不符实,白瞎了那么一个有档次的名字。”

    白净男孩又说:“不就是起了个大观园里薛宝钗住处的名字吗?老板也不容易,花上钱找了些笔杆子瞎糊弄,景点都起些文绉绉常人都搞不明白的名子,再不弄些花样,没人来游玩,不就等着园子倒闭吗? ”

    若洁心道:“年纪不大,还挺能理解别人,学识看样也不错,还知道薛宝钗住的院子。”嘴上不说,心里头对这个男孩增添了几分好感。

    四人站着坐着说着话,又相互介绍了自己。原来那两个男孩是若洁她们学校旁边西夏大学大三的学生,个头中等、白白净净的叫李文暄,高一点黑脸的叫王建飞。两人在大学里虽不是同班,但上学前来自同一处地方,且是一起耍大的幼年发小,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学,高考一起报的西夏大学,算得上铁哥们了。

    四人聊一阵,紫菡说:“咱们还走不走啊?”建飞说:“怎么不走?咱们来干什么来了?”文暄说:“可不是,咱们还是转一转园子,边走边唠吧?”说着,看看若洁。若洁点点头,说:“一起走吧,看看还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四个人一齐举步,向前迈去。

    下一个景点是几张蒙古包,是专供游人吃喝玩乐的,几人既无吃喝想法,也没有领略草原风俗的雅兴,就直接绕了过去。

中午饭很简单,若洁和紫菡她们本来个自带了些零食,文喧、建飞一定还要请若洁和紫菡吃凉皮子,建飞为此专门跑了趟生态园门口,那里有专门卖这种小吃的摊子。若洁和紫菡本来就是凉皮这种吃食的“热心观众”,(想一想当下,凤城那一个小姑娘不贪吃这一口呢?)假意推让了一下也就没再阻拦,让建飞去园门口带了四份回来。

四人在园中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围坐下,紫菡笑说:“我现在请不情愿让我们享用的小食品们荣誉登场。”说着从包里取出不少的零食出来,又把自己一大早光盯着若洁,反把本该自己要拿的物品给丢到寝室里了的糗事对建飞和文喧说了一遍,俩人听了哈哈大笑,建飞更是乐不可支,差点把嘴里紧塞着的食物都快要笑出来了。

下半天的活动也十分开心,紫菡是不停的和建飞逗乐说笑,两人跑前跑后,摘花捋叶,投石泼水。而若洁和文暄这边就消停多了,两人慢慢行路,静静赏景,相互探讨,谈的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今天游玩的内容,还说了些其它方面的话题,文喧的内里和他的文静外表大不一样,谈兴一开,是个很能侃而话又多的主,知识面特广,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张口就来,一套一套的。若洁也是个爱学习看书多知识杂的才女,虽然话语不多,但脑子里有货,思路正好与文喧能跟上,俩人说的很对路子,若洁觉得这一天过的新奇也很有意思。

四人一直玩到下午五点多才想起回家。

在凤仪生态园大门口,还是早上下车的地方,四人又登上了回程的交通车,依旧是路过车,座位上早坐满了人,过道也很挤,但有了两个男孩子,女孩们就没有了早上那种人摞人的遭罪感觉。站在车上,他们相互逗乐,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功夫,车就快到民族大学门口了。

建飞眼尖,还有一段距离,就看到公交车站点边上站着几个小伙子,鬼头鬼脑地向公交车行驶的方向探望,一边还在交头接耳。他认出其中有一个是上午伸手行窃的家伙,心里暗暗“咯噔”一下,用手捅了捅文暄,文暄也看到了那些人,但没有啃气,只做个手势,让建飞照看好两个女孩。车一停,建飞站在下车人流的最前面,先把那几个家伙挡开,让若洁和紫菡跟在他身后下了车。那几个家伙看了看他们,让开道让他们下去,别的人下车他们也没有阻拦。但等到走在最后面的文暄下车后一穿出人群,那几个人就一起上前围了过来,把他圈住,只是都还没有动手,团团罩着跟文喧身边走动。

建飞上大学前也在社会上混过一阵子,一看这架势知道公交车一开动那些人准定要动手,怕是要出大事,急急拉着若洁和紫菡绕到人堆外,边推着她俩,边小声说:“快去,到你们校门口,把你们学校的保安叫来!”随后就弓下腰在路边的地面上寻找称手家什。

若洁反应很敏捷,拉起紫菡就向民族大学校门口跑,还是紫菡跑的快,三步两步窜到了学校门卫小屋。屋里面校门口值勤的保安共有五个人,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一听说有学生被小混混围攻,来不及多问,招呼其它保安,留一个看门加打110报警,其他人全跟他走。本来学校招来的保安大多数都是部队上复员的退役军人,出击能力很强,头目一声令下,几个人全都跑了出来,也就三、两分钟的时间,就冲到了公交车站点。待若洁和紫菡气喘嘘嘘的跟在保安身后再赶到公交车站点时,那边已经是形势分明:一群路人脖子伸的老长,站在马路边围堆观看。文暄和建飞两人则站在站台外缘的人行道上,建飞手中还拿了一根不知从何处捡来的长木棍,两人背依背相抵,面朝外。外面是五个小混混装束的年轻人,个个手中拿着钢丝链、手锤等打人的家什,对着文暄和建飞叫骂。文暄和建飞的处境十分危险,小混混们仗着人多家什硬,脚步不停的向里挪移推进,张牙舞爪十分嚣张。

刚跑过来的保安,这时也围在了小混混外面,一对一的摆好姿式,形成相持的局面。保安一到,双方阵势立即平衡,四个手拿警棍的保安加文喧、建飞,胜在人多,而那几个小混混倚仗手中有家伙,也有恃无恐,那几个小混混一面口中放声怒骂,威胁保安,一面停住了向前移动的脚步,双方僵在那里,剑拔弩张,但又互不退让。

正在这时,远远的从城里方向驶过来一辆响着警笛的警车,原来是校门口留守的保安打电话报警,110的民警们赶过来了。小混混们应付这种场面很是老道,远远听到警笛时就开始收手敛脚,观望警车快驶近了,几个人脚步一起开始后移,先是一个头目样的打声“呼哨”,几个人一哄而散,分头撒腿就跑。保安和文暄、建飞他们一起乘势赶上,三两个人盯一个,紧追不舍,三下五除二,一场混战,跑掉了两个,逮住了三个。正忙间,警车到了,下来几个民警,保安头目上前把情况说明,把擒获的小混混交了出去。民警们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把小混混带上车,让文暄和建飞陪他们走一趟,到辖区的派出所里做个笔录。

若洁和紫菡也要跟去,一来警车是个小型面包车,拉不了那么多人,二来警官也说了,事情的过程简单清楚明了,有当事人说清就行,不需要更多的人来做证。若洁和紫菡只好告诉文暄、建飞及时联系,和那几个保安说着话一起走回自己学校,旁边看热闹的一堆路人也一轰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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