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儿对海明威的无情高级黑让郭进脑门轰然一响,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黄容看看他的表情,更来劲了,“我们进学校的时候,老徐说得很好,各班以班长为中心,班级是粽子,我们女生都是一颗颗小糯米,你们男生班长呢,就是糯米中心那块咸肉!可实际上呢,我在宿舍里天天被方越洋欺负,还被人偷钱,知道吗,我被人偷了五千块钱方越洋还骂我,对了,她还几乎打我!我作业不会做,根本没人管,考试不及格,我在班里垫底,你们都幸灾乐祸!班长,我问你,你觉得自己好好发挥了咸肉的职责了吗?你摸着心口问问,关心我了吗?帮助我了吗?你把我当成那个什么大陆的一部分了吗?!”容儿咄咄逼人,而且真心诚意地感到十分委屈,“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就这半年里受的苦最多了!”
无论涵养多好,人的忍耐总有限度,即便十几年班长当过来的郭进。
“你不是……喝醉了吗?”面对容儿的咄咄逼人,郭进终于忍不住了,“喝醉了怎么话还这么多?”
“喝醉了话才多嘛,”容儿狠狠白他一眼,“这叫酒后吐真言!” 她举起小胖手,向郭进示威,“你看,我都瘦得皮包骨头了!”
郭进几乎眼前一黑,“黄容同学,你说话…要有客观依据,你的手,连骨头都看不见。”他只剩下苦笑的份。
容儿不理他,“所以,我要转系!因为我无法忍受一个这么冷漠的班级,这么欺负人的同学,这么不负责任的班长,”她总结陈词,“我要转到一个有人关心我爱护我的地方去!”
“财院吗?”郭进淡淡地问。
“嗯。”容儿点点头。
“因为黄飞鸿?”
“没错!”
“你觉得他那样,真的就是关心你吗?”
“至少他总是有办法让我开心!”容儿皱起眉,“不像你,让我每次一看见就烦!”
这句话让郭进沉默了,他默默地看着桌上打开的“太阳照常升起”,过了很久。
“喂,郭进,”这次是容儿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刚才,我说我看见你就烦,其实……也不是每一次都烦,是…”她偷眼看看郭进,“也就是,每次你教训我的时候,”她加大音量,“你知道吗,你教训我的时候,口气多像老徐!”
“黄容,这样吧,”郭进没看她,眼光依然停留在书页上,“这次,你的报告,我来写,不过,有个条件,你要在旁边看着,我一边写,一边给你解释,你拿笔记本记下来,回去好好看看,既然是我们的共同作业,下次洪老师问起来,你总不能一无所知吧。这样,行吗?”
“你是说,你帮我写?”容儿有些疑惑。
郭进点点头。
“太好了!”她的脸色立刻孩子似地阴转晴,“谢谢班长!”
于是他们继续,郭进拿过容儿的作业,对着书页,开始工工整整地写,一边写一边给容儿解释。
“……严格说起来,海明威的短篇小说中,‘杀手’是非常精致的一篇,而在美国文学史上,常常被人低估,我爸就很喜欢它,说它很好地体现了‘冰山理论’……”郭进边写边轻轻地跟容儿说,“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要保送,其实,那跟我爸有一定关系,我老家在河北保定,我妈一直想去北京,我十岁的时候,我爸有个调工作的机会,去北京,或者去四川山区,我爸没跟我妈商量,就打报告去四川,因为四川山区那个工程,同级别的工程师都不愿意去,他要也不去,可能就做不成,气得我妈差点跟他离婚,因为她觉得四川山区教育水平低,这样一来,我的前途就会受影响……后来我成绩还算可以,不过我有自知之明,虽然在当地,我能算成绩好的,但要我跟方越洋,张彦,王斌那样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去竞争,恐怕还是比不过……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决定保送的,为了稳妥,我承认,我这个人比较保守,”他顿了一下,舔舔嘴唇,“我妈一直耿耿于怀,说我爸为了自己的傻劲毁了我的前途,可我……是这么想的,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怀着那种‘没有人是一个孤岛’的精神生活的,比如我爸爸,这种人,虽然少,但还是有……”他停住,突然有些奇怪,怎么想起跟黄容说这个了呢?
整个班,和容儿说这些,大概是最对牛弹琴的了。
但他却从没跟别人说过。
他转过头看容儿,容儿趴在桌上,洁白透红的苹果脸枕着手背,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帘,鼻翼随呼吸微微动着。
郭进久久地看着她,忍不住微笑了。
他拿起椅背上自己的羽绒外套,轻轻地盖到她身上,然后接着写,“……相比‘乞力马扎罗的雪’,‘杀手’在人物刻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