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庾涛见李延祚陷入沉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就不再追问,转而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很长时间,不要再想它。现在是信息时代,好消息坏消息如过眼烟云,转眼即逝。没人会记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李延祚还沉浸在悲伤之中,没听清楚庾涛说什么,怔怔地望着他。庾涛见他那愣怔的样子,简单地重复了一句:“不要往心里去,时间久远,没人会记起那些烂事。”李延祚把庾涛先前说的有关污七糟八的话和刚才说的话联系起来掂量一下,这才感觉到份量:自己留给外界人的印象是图新欢投毒害未婚妻、气死丈人的白眼狼,这一切还有什么“捧腹与惊诧”网站的艳照作证。想到这,他心惊胆战,脊背冷飕飕的。但他知道,这是他失踪两年后首次在同学中露面,现在必须对庾涛的询问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他正要开口,阿芬端着两杯茶笑吟吟地走来,先在李延祚的面前放上一杯,又把另一杯放在庾涛的面前。李延祚说了声:“谢谢!别忙了,坐下来一起聊聊。”阿芬听他这么说,就顺势坐在丈夫的身边,刚才丈夫的话她都听到了,她想听听李延祚怎么说。
“到底是同学一场,你和赵翼燕还能相信我。我当时误入他人设下的陷阱,自认无颜也无法做钮家的女婿。因此才做出退婚的决定。之所以在你们的视线里失踪,也是迫不得已,不如此,退婚就无法成功。也会被媒体追杀而不得安宁。”庾涛马上接过话题:“是啊,我们当时就知道你肯定是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否则你不会轻易放弃令人羡慕的婚事,我们也知道你和美莲的感情非常深厚。不过,能让你落入陷阱的人,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庾涛试图把话题深入下去。
李延祚的脑际顿时出现覃雪茹的裸体身影,像一条白嫩的软体动物,他的脸不由得红起来,“不说这些了,毛病还是在自己身上,自视清高,缺少了防范。唉,在世俗面前,清高的人最容易遭受摧折。”他轻微地摇摇头,末了话锋陡转:“投毒的事,晚报上已经刊登了有关信息,我就不多说了。至于公安局去哲大向我道歉,其时我已经离开哲大,瞿主任电话通知我,让我回来当面接受。我说不必要了,拳脚落在我的身上,造成心灵的伤害和尊严的缺失不是几句道歉话能抹去的。请你转告我一句话:但愿他人不再无端受到伤害。”
“不要以为我真的是那么超脱。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两年,但一想起此事,心里还是烧起一把火,恨不得把那个警察碎尸万段。”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继续和他们理论一番?”
“走不开啊,忙着攻关。总得吃饭啊!”
“攻什么关?”
“有关还原染料的技术难题。”
“这么说你还是没离老本行。”
“是啊,桃源化工公司就是我一手筹建的。”李延祚的两眼盯住庾涛不放。
庾涛脸色陡然大变,愣怔半天才缓过神来,“这么说你就是李总喽?”
李延祚颌首微笑。
庾涛指着李延祚说:“你和我说实话,你究竟是来看望老同学的,还是来索要生产许可证的。”
李延祚平静地说:“多心了。我总不能长期这样隐藏下去,今天此行是想透漏个信息,我还在青城,还从事原来的职业,可惜的是辞去了哲大的教职。”他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我还打算在投产的那天请在青城的老同学聚聚。至于生产许可证的事,绝对不是今晚来此的目的。我想可能是你刚来此地,忙不到这方面。说起来也怪我,早应当前来看望老同学的,却没有抽出身来,还是有依仗吧!”
“我也就在想,这个李总的架子也太大了,这么重要的事,连面都不露一下。难为他一下!”庾涛咯咯地笑起来。阿芬也在一旁赔笑,末了对李延祚说:“他这一为难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放心吧,许可证很快就会发下去。”阿芬这么一说,把庾涛弄得十分尴尬,这等于是告诉李延祚,生产许可证的事就是她们的家事,他们在一块商议过。
李延祚眼睛一亮,向庾涛望去,只见庾涛一脸苦笑,他马上说:“阿芬误解了,我的确不为此事儿来。我想问一下,赵翼燕现在如何?”他想叉开这尴尬的话题,向同伴抛出了一个远距离的球。庾涛灵活有加,迅速准确地把球接在手中,他顿时面露责备的神色,“我说你呀,真是对勿住她,她对你最关心,打了好几次电话询问你的踪迹。你说说,你对我们可以瞒着,对翼燕可不应当这样。你不知道,翼燕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她上了一个研发项目,遇到了难题,迟迟出不了成果,资金却投入没老老,搞得骑虎难下。”李延祚连忙问:“他上的什么项目?”庾涛说:“听说是什么军品。”李延祚想起了竺恒生那次想拉他参与军品研发的事,“是不是搞了快有二年时间?”庾涛说:“差不多吧,也就二年左右时间,翼燕常说要是你在就好了,不至于这样犯难。”庾涛说到这,搓搓手,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这样吧,你也不要等开工那天了,就这个礼拜六晚上我们在一块聚聚,听听翼燕怎么说,你得帮她一把,这么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李延祚说:“那好,就麻烦你通知一下诸位同学。”庾涛说:“哪里还有诸位,就我们三个。薛红岩和大竿子和你一样不知去向。”李延祚说:“薛红岩在我那儿上班,是我让他不和你们联系的。我害怕外面知道我的行踪。”庾涛说:“原来是这样,那么施根源呢?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李延祚说:“这么说你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庾涛摇头。李延祚说:“我们还是设法找一找。”庾涛说:“上哪去找,大海捞针一样。现在住在同一栋楼上的邻居,不认识的十之八九,况且这么大的青城。再说,和这样的人坐在一起心里都觉得丢人,还是不找的好。”李延祚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的父母现在怎样。”庾涛说:“那还有好?摊上这样的儿子气也气死了。”他摆摆手,“不说这些不吉利的事了。告诉我,美莲现在怎样?”
李延祚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他的手掌支撑在股上,五指不停地打击膝盖,“我一点也不知道美莲的消息。”庾涛不解地问:“你难道把她忘了?”李延祚沮丧无限,“不敢相忘,也无法忘记。只是一点都打听不到她的行踪。她就像黄鹤一去,了无音信。”阿芬说:“我同事的丈夫和美莲在一个报社。我问他有关美莲的消息,他说不知道。倒是说了几个传言。想知道吗?”李延祚摇头,“我知道那些传言,又有哪一个是真的?害得我托人四处打探,结果都是一无所获。”庾涛又问:“你那时真的只有悔婚这条路可走?”李延祚痛苦地摇头,“是的,别无二择。我想过这样做给美莲带来的痛苦有多深,只是没有想到会导致恩人的死亡,每想到此,如同万箭穿心。但我宁愿吞下这颗苦果,也不能当一个伪君子,像畜生一样的活着。”庾涛夫妇见他说得如此坚决,一时无言相劝,三人默然相对,过了片刻,庾涛说:“既然这样,那就尝试着把它忘了。”李延祚说:“谈何容易,碧海青天夜夜心。人在面对苍天面对黑夜的时候心情是最纯正的,好人坏人都是这样,虚伪的不安,作恶的心慌,有情的思念,该那样就哪样,掺不得一点假。我想我这辈子心头的良心债是没办法还了。”庾涛说:“心债还得心来还。你这样思念他们,也是还债的一种方式。”李延祚说:“这话说得在理,我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其它的。眼看着时间不早,李延祚起身告辞。庾涛把他送到公寓大楼外面,二人走在石径上,微风时时吹来荷塘的清香。庾涛说:“延祚,谢谢你来看我,说明你很看重我们的同学关系。”李延祚听出了弦外之音,随之附和了一句:“同学就是同学,没有什么比同学还要纯洁的关系了。”庾涛说:“是这样的。延祚,后天我们聚会,通知赵翼燕的事还是你自己完成吧。我通知那就见外了,说不定你会被骂一通。”李延祚答应下来。
李延祚驾驶大别克回到桃源化工公司已临近午夜。他推开房门拉亮壁灯,赶紧坐在电脑前查看信件。不一会儿,响起了敲门声。他知道这是薛红岩,只有他才有这个底气半夜三更来敲门。
薛红岩是李延祚在桃源化工公司筹建之初就招聘过来的。当时,李延祚想大展雄图,在生产染料的同时,研究出一种简便省钱的污水处理工艺并配套生产装置,因为染料的生产工艺他们熟悉,污水中残留成分清清楚楚,做出相应的处理也就轻松得多。他首先想到了薛红岩,知道他定能胜任这一工作。薛红岩接受这一任务后,一心扑在工作上,仅花了一年多时间,就完成了这一繁重的任务。
“见你房间有了灯光,知道你回来了。结果如何?”薛红岩见面就问。李延祚说:“我压根就没提许可证的事。纯粹的同学叙旧,向他们表明我即将再次在青城露面。定好了,后天在张生记酒店聚会。我也说你在我这儿上班。”薛红岩忙不迭地问:“你装憨不提许可证的事,他再装憨,打起公务繁忙的官腔,岂不误了大事。”李延祚说:“没那么严重。明天再让冯副总跑一趟,一切不都明白了。拿不来再另想办法嘛!”薛红岩说:“你呀,什么时候了,还那么传统。同学是同学,潜规则是潜规则,两码事。”
李延祚说:“我们先不说这个。你得抓紧把手头上的事了手,开工生产你还得在生产线上顶一阵子。等生产线正常了,然后再完成一个新任务。”薛红岩说:“污水处理的工艺流程已经完成,处理设备的样机也生产出来了,效果非常好。一句话,方便省钱。这个产品投放市场,肯定大受欢迎。哎,你又要给我什么新任务?”李延祚说:“利用废旧物品生产化纤,你看现在遍地是废塑料,瓶子袋子都有,这是一批廉价的原料,我们要利用这些废品生产出高级纤维,像真丝一样的纤维。”薛红岩眼睛放出了光彩,“好主意,我马上就着手。”
李延祚摆摆手,“不,等等再说,现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马上就办。”薛红岩说:“什么事,这么重要?”李延祚一脸的严肃,“给你半个月年假,回家探亲。”薛红岩心头一热,但嘴上还是说:“现在公司这么忙,哪走得开,等生产线正常了再说吧。”李延祚说:“不行,现在就回去。你已经半年多没回去了,趁正式投产前这个空档,赶快回去。如有可能,动员林素芝也来青城。夫妻分居二地总不是长久之计。”薛红岩的脸色凝重起来,“延祚,不瞒你说,我已经动员过她几次,她就是不肯。老是拿‘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来敷衍我。”李延祚说:“哦,挺有诗意的嘛!”薛红岩说:“真的有诗意就好了。我觉得素芝身上的官气越来越重。也难怪,现在他们的待遇太好了,权力太大了,养成了一身霸气。”薛红岩一边说一边摇头,“也难怪,素芝现在仕途顺利,听说又要提拔了。”李延祚说:“当副局长?”他想起钮美莲曾说过办公室主任是高级小秘的话,“也好,办公室主任难当,首先得学会琢磨领导的心思才行。我看你还是继续动员,用热忱感动上帝。”薛红岩认真地点头,“那我明天就回去。工作这么忙,半个月太长了,十天我肯定赶回来。”李延祚说:“别罗嗦了,半月就半个月。哎。你还是等同学聚会了再走吧。”薛红岩说:“明天走。赵翼燕不知道我在你这儿,见面挺不好意思的。”李延祚说:“噢,你的房贷还完了吧?”薛红岩说:“承你照顾,房贷年初就还完了。这次回去想把父母的房子装修一下。”李延祚说:“太好了,让我羡慕死了。我是子欲孝而慈见背,不像你,挣钱有个花向。”
薛红岩说:“别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我说,你心里总是装着美莲也不是个事儿,美莲现在是杳无音讯,她一辈子不露面,你总不能虚守一辈子。现实些,我看你和端木葳蕤是挺般配的一对,她比美莲更适合你。”
“忘不了啊,愧疚、思念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理不清、割不断。要说适合,还是美莲适合我,美莲身上是显露的尘世美,适合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兴趣爱好,古人提倡男耕女织,我和她是传统加小资,如鱼得水的感觉。葳蕤就不一样了,她圣洁高雅,像曹子建笔下的洛神,在她的面前,我总觉得自己猥琐、俗不可耐,连说话都得字斟句酌。摸她的手,有如亵渎圣灵,更不要说肌肤相受了。不过,与我而言,她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很吸引人,靠近她就会觉得亲切安全,很像我母亲身上的气息。”
“这恰恰说明你很爱她。当年我和素芝刚认识时也是这样的感觉,碰碰她的手就像触摸了女神一样,心慌意乱的,可随着我们肌肤接触增多,那神奇胆怯的感觉就渐渐消失。换之而来的是身体和精神的愉悦,这大概就是你所说的尘世之美。我相信,只要你大胆地和端木葳蕤相爱,大胆地向她进攻,把她俘虏了,她身上的圣洁光环就会消失,就会变成一只可人的小猫。”薛红岩一边说一边比划,情真意切言之凿凿。
李延祚笑出了泪水,“真看不出你薛红岩肚子里还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我看你说得轻巧,可一旦碰到真情实意的,也就像一只胆小的猫咪。慕容夏菡对你那么有情有义,一个劲地往你碗里夹菜,你怎么连头也不敢抬呀!”
薛红岩霎时血脉膨胀,连脖颈都红了起来。他以为李延祚知道他的隐情。
原来,自第二次和慕容夏菡在知味观见面后,慕容夏菡曾私下和薛红岩约会几次,虽然没有挑逗的言辞,没有出轨的行动,只是海阔天空的漫谈,但分别时都有些依依不舍。自此,薛红岩手机一旦响起,只要见是她的号码,他的心就怦怦乱跳,像频擂的战鼓,渴望慕容夏菡在电话里发出约会的邀请。
见薛红岩傻子一般,李延祚又发出一阵笑声,“好了,不开这玩笑了,有二年没见面了吧?我想最近抽个时间约见慕容夏菡,打听美莲的下落。你作陪,怎样?”
听李延祚这么说,薛红岩的紧张心情这才松弛下来。其实,薛红岩每次和慕容夏菡相会,李延祚和钮美莲的过去和现在,都是他们谈话的主题之一,他曾询问过钮美莲的去向,慕容夏菡说不知道。薛红岩权且相信了,但心里还是疑惑,以他的理解,作为闺房好友,她应当知道钮美莲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