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为师
李延祚在第二天上午拨通了赵翼燕的电话。电话里,听得出赵翼燕悲喜交加的心情,“你这个坏东西,二年时间,你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把人都急死了。”李延祚说:“一言难尽,见面再谈吧,明天在张生记同学聚会,就庾涛我们三人。怎样?”赵翼燕说:“不行,我现在就要见到你。赶快找个地方。”李延祚知道赵翼燕的泼辣脾气,此时如果说很忙走不开之类的话,她肯定会大喊大叫,直到愿望得到满足为止,他想了想,决定在崤山市崤山宾馆里的咖啡店和赵翼燕见面。他估计赵翼燕应当不会带温采升来,因为她肯定会询问他这两年的行踪,这里面一定牵涉到许多隐私。
李延祚来得早,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环顾店堂,满眼的意大利风情画,弥漫着文艺复兴的味道,把西斯廷圣母的安详和蒙娜丽莎的微笑复制在你面前,仿佛你就置身于米兰或者佛罗伦萨。肚子有些饿,他要了一杯卡布奇诺和一份冰激凌蛋糕边吃边等,不时地向门口张望,始终没见赵翼燕的身影,眼看快十二点了,他取出手机,准备问问赵翼燕到了什么地方。
他正要拨号,手机响了,是冯副总打来的。冯副总高兴地说生产许可证拿到手了,他正带着环保局的人往崤山名都大酒店赶,请他们啜一顿。李延祚问有庾局长吗?冯副总说不但庾局长没来,凡是当官的,包括副局长、科长、副科长一律没来,但庾局长让我向你问好,说你们是同学,我从未听说过你们是同学呀。李延祚说他和庾局长的确是同学,你们经常说庾局长什么什么,哪知道他就是庾涛,如果知道了,我早就露面了,也就不会让你跑了许多趟。说到这儿,李延祚看见赵翼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就连忙挂了手机。
李延祚站起来迎候,只见赵翼燕含笑慢慢地走过来。赵翼燕的眼睛一直盯着李延祚,把他上上下下测量了好几遍,临近他身边的时候,赵翼燕突然冒了一句:“看来混得不错,服装、气质都堪称上乘。”李延祚没搭腔,指指对面的位置让她坐下,然后问午饭吃了吗?赵翼燕瞟了他一眼,鼻子里冲出一股长气,“急于求见,哪还有吃饭的心思?”李延祚召来侍者,让再送两大分冰激凌蛋糕,两份卡布奇诺,一份中号的匹萨和一大杯果汁。”
侍者一离开,赵翼燕迫不及待地问:“和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赵翼燕面前,李延祚敞露心扉在所必然,心情甚至比赵翼燕还要急切。他向赵翼燕讲述了所有的一切,讲述了如何落入覃雪茹设下的陷阱的全过程,甚至连一些难以启齿的细节都暴露无遗。赵翼燕眯着眼睛听,脸色时而微微发红。
侍者在这期间把他们要的食物送上来,他们边吃边谈。
“这就是你悔婚和辞去哲大教职的原因?”
“是的。”
“反应激烈了。有些事情只要你不说,真相永远不会暴露,大家也就相安无事。”
“我不行。如果始作俑者不是覃雪茹,我可以隐忍不发,慢慢寻找机会实施报复。但她是美莲的大嫂子,是一家人,浪荡的像个妓女。不要说天天见面,连想想都别扭。一个人,当她把一切都展现在你面前,那么她在你脑子里的印象不再是完整的,只剩下能体现她特征的局部。我现在一想起这个人,就是她那些淫荡的动作和放肆的眼神,比明朝的春宫图所描绘的有过而无不及。”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理解。但你想过钮美莲的感受了吗?你强加了无限的痛苦给她,她怎么能受得了?”
“想过,但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委屈她了。如果我隐瞒这一切和她结婚,将来她知道了,痛苦的还是她。男女之事微妙无常,更何况覃雪茹也是一个美人,谁先动心谁先动手怎说得清楚,就怕跳入黄河也洗不清。谁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结局?”
“一句话,你对爱情也如同对待事业一样,追求完美。认为爱情就应当纯之又纯,掺不得一点瑕疵。即便是这样,你也不应当辞去教职,我知道,那是实现你崇高理想的阶梯。”
“一切都是为了断绝和钮美莲的一切来往。使她憎恨我。彻底丢掉任何念头”
“其实,你还有一个方法,把覃雪茹设计陷害你的事和盘向钮运鸿托出,取得他的谅解。然后再和钮美莲结婚。”
“我想过这一点,有两个原因阻止了我。醉酒醒来离婚礼只有几个小时,没有表白的时间;二是把覃雪茹抛出来,她和钮天成的婚事必然告吹,必然给他一家人带来痛苦,与其这样,不如让我一个人承担一切痛苦。”
“还有钮美莲,她的痛苦比你还甚,因为这痛苦是你强加给她的,她连是什么原因都弄不清楚。不过我还有个弄不清的地方:你和那个美女是怎么联系上的?弄得满城绯闻,许多人都说你是投毒者、陈世美、白眼狼。”
李延祚神色黯然,沉默半晌。
“不想说可以不说。”
“随你相信不相信:那是巧合。我在罗马之夜大酒店喝醉了,倒在走廊上,被她救起送进医院。之后她又拯救了我,她的父亲是我的董事长。”
“听起来这是一齣好戏。不管其他人听了怎样想,但我相信。这一齣戏现在是否还在演,结局会不会是董事长找到了乘龙快婿?”
“只是无法忘怀美莲。这是最大的障碍。”
“她没有障碍?从照片上看,那可是一绝代佳丽,追求者应如过江之鲫。难道没有一个理想的白马王子?你要打听清楚了。不要娶了美媳妇,馋坏了一帮色狼,这可是真正危险的事。”
“我只认她的现在,不会在意她的过去。”
“看来你是大富大贵之人,两次都是被未婚老丈人解救于危难之中。但愿这次能顺利成功。”赵翼燕突然停顿下来,面露探奇之后的惊讶,“记得你说过,你的父亲也是在婚礼的当天失踪的。你现在又是在婚礼的当天失踪并毁约,这似乎是生命轨迹的重现。”
李延祚沮丧无限,脸上的肌肉凝聚成快快疙瘩,他呐呐低喃,“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这么说……”他一阵恐惧,赶紧收紧嘴巴,生怕一语成谶。
“别那么害怕。不是学过否定之否定规律吗?事物呈螺旋上升状态。你不会走当年你爸爸的路,美莲也不会走当年你妈妈的路。不过……”赵翼燕没说下去。
“不过什么,快说呀!”李延祚十分焦切。
“你和美莲的缘分可能没有断。只是一番曲折而已。”
“我想喝点酒!”
李延祚召来侍者,询问店内有没有烈性酒。侍者回答说有伏特加,但必须是整瓶的买,而且价格是是市价的三倍。他让侍者马上取来。
侍者把酒和酒杯取来后,赵翼燕没等李延祚动手就打开瓶盖,在李延祚的杯子里到了三两许,像关照小孩一样说:“在我眼皮底下,只许喝这些。剩下的你带回去喝,喝多喝少就不是我的事了。”李延祚要往赵翼燕的杯子里倒酒,赵翼燕拒绝了,“和你去海滩不同,我要回青城,喝酒怎么驾驶呢?”李延祚坚持倒一点做样子,赵翼燕只好由他。
李延祚端起酒杯,在赵翼燕的面前扬了扬,赵翼燕摆摆手,说你自己干吧。李延祚稍微昂头,猛然倒了一大口在嘴里,杯子里的酒舍去一半。酒像一把烈火在他胸间熊熊燃烧,啪啪作响,酒精的火焰烧焦了他紧张而痛苦的神经,他惬意无比,像懒汉在避风的墙角面对暖呵呵的冬阳,“曹孟德说得一点不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赵翼燕两眼像两把利剑逼视着李延祚,他有些打怵,不知道赵翼燕此时为何震怒,他嗫嚅地问道:“我做错了什么吗?让你这般仇视。”
“和我说老实话,你心里还有美莲吗?”赵翼燕的双眼还是盯着他不放松,似乎要从中找出破绽。
“无日不想,无时不思。”
“撒谎!我一说到你和美莲的姻缘没断,你马上就要喝酒。是不是和那个美女爱得要死要活,跟驱赶爹妈的大竿子一样忘恩负义,害怕钮美莲此时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搅黄了你们的美梦?”
“天地良心。翼燕,实话实说,端木葳蕤是美如天仙,我们现在也是在相爱。不管是如胶似漆还是要死要活,如果此时美莲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并原谅我的过失。我仍然愿意和钮美莲走进婚姻的殿堂。”
“这还像个男子汉说的话。”赵翼燕松了一口气。
“我什么时候不是男子汉了?”
赵翼燕的眼睛又眯起来,深情地看着,视觉里,李延祚的样子有些模糊,渐渐又清晰起来,仍和旧时一样的亲切一样的安然。李延祚躲开了赵翼燕的视线,但如烟的往事,迅速在胸间升腾并逐渐炽热起来,他以挠痒为幌子,狠狠地掐了一下耳坠,制止了温情的蔓延,接着端起酒杯,在杯口贴近唇口的时候,他迟疑片刻,把酒杯放在餐桌上,“和我说说,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赵翼燕幸福又苦涩的回忆立刻终止,事业的烦恼出现在胸间,“我们在研究一样军品。具体地说是一种防雷达波的涂料。搞了快二年了,一无进展。资金投入了几百万,看不到一点希望,现在是骑虎难下。搞下去,害怕是无底洞,立刻收场又不甘心。知道那不是海市蜃楼,确实是一块陆地,但就找不到它在哪儿。”
“是什么人介绍的?”
“一个部队的人。我检查过他的证件,一应俱全。业界也有的人认识他,也有人从他手里拿过其他订单并做成了。”
李延祚沉思片刻,然后胸有成竹地说:“让我来替你继续说下去。你被他展示的美好前景所吸引,着手上这个项目,组成立一个研发攻关班子,然后他向你推荐了原料试剂和一些设备。二年时间,工资花去二百多万,原料试剂和试验设备花去多少我不知道,应当不少于一百万。”
“一百四十多万。”
“成如你所言,那确实是一块陆地,他们也曾经花费精力寻找过,但最终没有成为哥伦布。也就是说,他用美好的前景作诱饵诱你上钩,然后向你推销试剂和试验设备。这个人很具有商业头脑,也许他所在的单位以前研究过这个项目,失败了,剩下的原料试剂和设备需要处理。他认为这是个发财的机会。”
赵翼燕恍然大悟,之后咬牙切齿地说:“这东西太可恶了,我得找他算账!”
“算什么账?他强迫你了吗?”
“我找他们单位。”
李延祚冷笑一声,“凭我的估计,他这纯粹是私人行为。部队不会为这点原料试剂过期和设备闲置而发愁。他们有的是研发经费。弄不好你连他单位的大门都找不到,即便找到了你也进不去。算了,自认倒霉吧。为什么不事先问问我?”
“那人搞得鬼精诡诈的,我和采升还害怕别人抢了生意呢?”
李延祚爽朗大笑,“过去只听说那些官员贪图钱财和政绩,头脑发热上项目,把打水漂的钱喻之为交学费。真没想到,私营企业也有这样的冤大头花巨资交学费的。”他发现赵翼燕的手伸向了酒瓶,于是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赵翼燕惊讶失措,脸儿顿时红了起来,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他坦然地说:“采升可不想去医院照看妻子。”赵翼燕只好把手缩回来,深情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本能地又把手向手提包伸去。
“不要这么着急离开,明天解散研发班子也来得及。牛都掉到井里了,拽根尾巴也值不了几个钱。听着,我还有一件趣事向你发布。”
赵翼燕被他说破心思,手儿不自然地缩回来,嘴角挂上一丝苦笑,头儿摇了又摇,显然不好意思,“你不让我走,是不是你阴阳怪气的挖苦话还没说完?那我就洗耳恭听。”她正襟危坐,目光期待,像记者看新闻发言人的眼神。
李延祚绘声绘色地叙述了生产许可证发放前后庾涛的表现,之后感触地说:“庾涛还是有底线的。他这样做,即保持了同学关系的纯洁性,又保持了我们双方的尊严。聪明!”
赵翼燕默然。
李延祚本以为赵翼燕会就此发表一番感慨,没想到她竟一言不发,足足沉默了二分钟。李延祚有些好奇,想知道赵翼燕为什么会有如此异常表现,正要开口,赵翼燕却突然发问了,“你觉得这是趣事?”李延祚点头说当然。赵翼燕却说:“我看这事一点趣都没有。你保持了清高,却把庾涛抵到了墙角,他现在难过着呢。”李延祚愕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想想看,许可证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发,就是因为你们没把钱送上去。现在突然发了。庾涛的下级和上级会怎么想:是不是他一个人独吞了?”
李延祚懵了,嘴巴张得老大,随着心儿咯噔一下,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冯副总说凡是当官的一律没参加他的宴请,说明他们起了疑心。李延祚急得只搓双手,问赵翼燕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按潜规则办,该送多少就送多少。送庾涛的钱必须是双倍甚至是三倍。”
“为什么?”
“他得打点他的上司和任命他的人。连官官相为都不懂,还搞什么管理。我都糊涂了,你在天源化工是怎么和官员打交道的,就凭你这清高的样子,化工厂还能正常运转,真是奇闻。”
“和那些人打交道都是钮老师和覃雪茹的事。我对此压根不感兴趣。”李延祚摆手,“不说这些了,今天我俩是互相为师。来,我们赶快吃东西,然后各奔东西。”赵翼燕莞尔一笑,笑得春山妩媚,“说得一点不错,君向东海,我向溪湖。”她的灵感突然一闪,带着调侃的语气说:“我们可是同命相连,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同时落入陷阱。区别是两个挖坑的人,一个为钱,一个为人。我现在值得庆幸,在你的帮助下,即将爬出陷阱,可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情感的泥潭里爬出来。”
李延祚一声叹息,“慢慢爬吧,总会爬出来。”他端起酒杯,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干,摆摆手说:“不说这些了,快吃吧!”二人这才认真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