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一个人

在我美国办公室的斜对面曾是一位叫罗伯特的数学教授。他有六十多岁了,来我们这里之前成立过好几家电脑技术公司。他是我们这个大学的校友,因为喜欢教书,从1994年起便开始兼做访问教授。美国大学等级森严,教授受尊敬的程度也常由教授的“身份”决定:这主要由“终身教授”体制里的教授,讲师和少数他这样的代课性质的“访问教授”组成。但学生好像特别愿意接近他,每天在他办公室门口排队想找他的学生一直排到我门口。

他高高瘦瘦的,戴着眼镜,一脸白胡子,动作略微缓慢,在长廊里总是靠着边儿走,把道儿让给学生和其他教授。他爱教书也是出了名的。我们每年年终都要向院长办公室提供一份本年度的本人工作总结报告,吹自己在学术、教学和各种组织机构里的成果。据说当院长秘书发电子邮件催他交稿的时候,他只回答了几个字:“我除了教书,什么都没干!”

数学系教授大都不善言谈。但他每次看见我,总是问寒问暖的。有一次,我在学校主持一个中秋晚会,来的大部分是学生和带着小孩子的教职工。可他也来了。会上我们做击鼓传花,想折腾我们的美国学生用中文表演节目。不巧花正好落在他那里。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正想替他解围,不想他却说了一个中国名字:“王刚!”当时我们都有点儿纳闷。他解释说,这是他一个教过的中国学生的名字,也是他知道的唯一的汉语。我听了几乎流出泪来。

后来罗伯特在一个深秋的雨夜,离开办公室走回家过马路的时候,不幸被一个从外地经过这儿迷了路的汽车撞了,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再也没有醒过来。我非常后悔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没有跟他多说几句话。在教堂举行的他的追悼会上,全校的人都参加了,他过去的学生特意从全美各地飞来。学校橄榄球队的队员虽然下面还有比赛,也穿着运动服全体来到座无虚席的会场,沿着教堂墙边儿站着。那天人多到教堂的门不得不破例开着,好让教堂外面的一大群人也能听见……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我还待在我的这间办公室里。可他的办公室已经换了好几个人,但我很少跟他们打招呼。因为在不知不觉中,我还等着罗伯特教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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