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宿鸟归飞,陌上谁家少风流

散文, 小说, 诗词, 美术, 书法。 无拘无束兮如行云,连绵不绝兮若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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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铿熬过第一个寒冷的冬天,这才知道不只他一个人觉得冷,这是个邘都和北方几年未见的严冬。开春后陆续有奏折进京讲各州县都有冻死的百姓,特别多的是老年人。成瑞见了折子伤心自责了几天,又去社坛祭天,请求上天神灵保佑黎民百姓。过几天又下诏书要自罚,减了自己用度,每月每旬都斋戒素食三天祭奠死者。

成功见父皇这种姿态,作为摄政王也有责任,上书要自罚俸一年,成就,成立也效仿成功。

当日安境也上书自责,司徒司掌管国家土地山林川泽,大成对山林的管制严格,何时砍伐,每年可伐多少,用做什么用途,都有明文规定。其中一项用途就是烧炭。因为出产有限额度,去年冬天又冷又长,炭薪短缺,又多数先供宫室贵族大户,百姓则受冻了。安境身为大司徒,有推不掉的责任,也认罚俸一年。

如此做作,满朝掀起自责之风,有效法皇帝成瑞斋戒祭祀的,有宣誓除祭祀朝会理政外,葛衣草履勤俭用度的,也有自罚俸禄的。

成瑞见政风端正,很是欣喜,夸奖众臣一番,宣布自罚风可以停了,请大家在如何改进供给上多多进言。这时候大家才意识到皇帝已经动怒,单表忠心不够,还得干些实事才是皇帝真正希望的。

于是各种各样的主意都有,呈上来的折子就都落到成功案前。成功一时看不过来,让几个弟弟帮忙。成铿看了几个,苦笑摇头,多是异想天开的胡言乱语,想着若是成功那助农虞之举真的严格执行,这些官吏们有些实践经验,就会有可行的建议了。

 

三月初七是成铿十二岁生辰,本不是个大生日,因为这是成铿第一次在家过,成就早就磨着淑妃要给小狐狸大大庆生。淑妃当然愿意,成瑞也高兴。定的正日子在修颐殿过,第二天到就王府。

这天一早,成铿穿了淑妃给做的新衣,先去皇太妃处磕头,皇太妃喜得合不拢嘴,先赏了许多锦缎金謚白璧,几双亲手做的靴子。还答应有精神就去修颐殿吃寿筵,成铿谢了赏,陪着说话,倒是皇太妃催着去给成瑞磕头。

于是才出来到养颐殿,成瑞受了成铿三个头,成瑞念起上次给成铿庆生,还是他两岁时,安皇后尚在,说着,父子俩都落下泪来。成铿便细问起母亲,成瑞说,“你母亲算是得你不易,自小宠爱你,片刻不离,直到你去了越州。”叫成铿近前,端详一番,抚着成铿的头说,“可惜皇后甍逝的早,你要和淑妃多亲近。”

成铿答应了,说娘娘待他如亲生,还说就王哥哥待他也好。

成瑞点点头,“老五敦厚,你们兄弟和睦很好。”

成铿忙答应是。

成瑞沉思片刻,“去东宫吧。太子对你期望很高,你们兄弟和睦才重要。你将来要辅佐他,这也是你母亲企盼的。”

成铿点点头,“父皇放心,儿臣明白。”

从养颐殿出来,到东宫见太子,成功送了寿礼,笑说,“你才十二啊,我以为,”停住不语,上下看了看成铿,又笑了笑,“束发早了点儿,过两年吧。”成铿点头称是。

因为稍后有事,成功今天不能去修颐殿庆生,让成铿坐了,兄弟俩多说会儿话。

成功又看了成铿半晌,心中着实喜爱,才点了点头说,“我跟你提过皇差。去年的考核,我不说,你自己也知道。狩猎不合格,因为你还年轻,没有力量,你肯动脑筋想法子不错,比如那炮火箭,但是总是取巧可不行。我知道你喜欢和安稳等讨论兵法,可我无法安排你军中的差使,要看你今年狩猎战绩再定。倒是韩太傅很欣赏你会读书,太学里有几件事可以安排你做,还有你先去帮三哥绩王,他夸了你几回了。”成铿点头答应。

成功很早就意识到货殖的重要,一直考虑放松一批管制,具体哪些货物,如何放宽,成铿进来时成功正在考虑此事,便让成铿也想一想。

成铿做过几笔小生意,自认懂了很多,见成功来问,口若悬河地说起来,成功打断了好几次追问详细,问明白了,便全部否定了成铿的建议。

成铿有些恼怒,争执要么别问,问了就应该给于考虑,即使不妥,可以商讨,为何一棒打死。

成功也同样恼怒,面上却不挂出来。成铿的想法不是不可以,可成功要考虑的不是一两家商号,也不能从商家角度出发,他要从更高一层考虑,他想要引导成铿朝这方面走。可这孩子倔得很,不但不听话还喜欢争执,成功哪里肯让弟弟们如此放肆。

成功微微摇头,“愚人不能正,故與人争。”便抓住成铿在越州卖蚕卵说事儿,“我知道你做过生意,商家为的是利,国家为的是税。像你这种私商散户逃税,是损害了朝廷利益。放松货殖管制的同时要考虑如何管理,以便保障国家的财政收入。”

成铿听懂了,暗中佩服。理解了成功所虑,刚才自己一番讲的都是商家如何经营,并不是成功所问,从今以后,自己要从商家的身份里走出来,要为官家,要从管理转到赋税的角度考虑了。低头略想了想,倒是有几个主意,试着讲给成功听。

成功点头,“不错,想法是好,需要斟酌,明日和几司侍郎商讨,重新审定市律,加强管理。你也过来听听。”成功盯着成铿说,“管理的对象就是你这种偷税之人。”

成铿一开始高兴成功答应考虑他的建议,更愿意有机会参政。但不喜欢听他不停说他逃税,因而赌气说,“我欠你多少税,加息补给你。”

成功哈哈一笑,“不止是要补税补息,看你认罪态度再看罚金多少。”

成铿也笑道,“太子哥哥这就不通了。我可是从没想过逃税。那年越州在樊王占领下,我便是要交税,也是无门呢。”

成功倒是忘了这茬儿,听他又提起卫国樊王,略有些不喜,“老十,我看你这是找所有借口逃脱,要知道,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我这里可是刑無等級。你罪为何,罚为何?”

成铿低头想了想,笑道,“关市律里定有税率,有罚率,未见有认罪态度之率。昔者黄帝治天下,百官正而無私,法令明而不暗,太子哥哥是要一人定暗律吗?就算加倍来罚,当是五十金。”

成功微笑,“罪呢?我记得是杖刑。”

成铿也带着笑,盯了成功一眼,“太子哥哥,不急,这账还没算完呢。”成铿轻轻叹口气,尽量放慢语速,将留春苑被困的两年中,京中应拨的款项,三千户的赋税,仆役的月俸,禁军的饷银,这几项大款还都没有补上,统统都是成铿掏的腰包。成铿笑问,“我倒不想跟太子哥哥讨回,加在一起可不可以抵了杖刑了?”

成功倒没想到他一笔笔记得如此清楚,摇头道,“刑是刑,罚是罚,难道你想允许买刑?你想给朝廷增加收入不错,不过这样作也太极端了一些。”

成铿愣了一下,摇摇头,“不可以。”

成功点头,“好,这样贫富才能公平。”笑了笑,“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且不深究。不过,即便不治罪,家法管教却不能免。”

成铿知道成功不会放过责打他的机会,抬眼看着成功,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话说出来,“太子殿下,难道管教只有打板子一招吗?”

成铿习惯了自作主张,以前在留春苑,一声令下,无人敢不服从。到了邘都,身份地位不一样了,他的所作所为都要改变。纽襄曾经提醒过,自己也做足了准备,可是现实还是比想象的更具挑战力,回头想想,到了邘都后的样样件件,无论做什么都不合成功的规矩。

成瑞温和,不太出格也就不管。成功不一样,成功以严谨著称,成铿这样执拗独断还花样百出,心未疑而先教谕,则化易成也。再不管就定型改不过来了。成功也看出成铿的性格行事招人喜欢,年龄又小着很多,从上到下都宠着他,如何管教他费了成功一番心思,也和成瑞打了招呼,因为有这紧迫感,会对他严厉些,叫父皇不必担心。

成功见成铿有此一问,猜到他想什么。反而展颜笑道,“你倒说说你的招数?”

成铿想了想,“前車覆,後車誡,昔秦其俗固非貴辭讓也,所尚者告得也,固非貴禮義也,所尚者刑罰也。”

成功摇头道,“无关辞让礼义。我之所以严格管教,是要告诉你,事关国家命脉,税上不得姑息,特别是不能从上面我们这里开了先例。以后就难管了。昔成王承師問道,太傅罰其不則,而匡其不及,则德智長而理道得矣。”

成铿也摇摇头,“太子哥哥幼时从师纽太傅,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我也一脉传承,拜纽先生为师,现在又从师韩太傅和太子哥哥,不是也可以知至意诚心正身修嘛,太子何必捶撻以恥。古人云,贵贱無序,何以爲國?所以先祖才有刑不上大夫之训。”

成功笑道,“正是如此。孔子曰,幼成若天性,習慣若自然。你虽有纽太傅管教,可终究是一人之力。那邬宗雍在你身边多年,多多少少染上他的一些邪骨虐性。你现在改还来得及,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亲躬施教的苦心了。”

成铿不服,有些半玩笑道,“既然太子哥哥为师,古有施刑则刑其傅黥其師,太子哥哥要和我一起受罚不成?”

成功听了此话,皱起了眉,“你是讲不可施刑于太子君嗣而刑公子虔和公孙贾不成?”

成铿一凛,明白自己的话说得犯忌了,闭嘴不敢再辩。

结果这番争执,成铿惨败,不但没有说服成功以理服他,还给成功落下随时动用家法的借口。任何事情成功都要听听成铿的见解,而且是要听不同的见解,可是只要有争执,成功就一定要打他。成铿耐不住疼,很快学会了要顺着成功的意思讲,有时候成功喜欢听,有时候便说他敷衍,成铿左右都是不对,心里纠结,嘴上争辩,有时气闷说得过火,也被成功责挞。

时常被打,成铿先是羞愧,努力去迎合,后来就有些不知所措,一肚子的怒火无从发泄,他终于明白,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得到成功的赞同,不做不说则被指为心怀不满。

他身边没有纽太傅没有纽襄没有秦凯没有安邦去问去讨教,安境和安稳处也不敢常去,成功已经提醒过两三次,怕被扣上联络外戚的罪名。渐渐的,连京郊的营地都不敢去了。

而且他知道无论干什么,修身谨言马上就会告到成功那里。思前想后夜间睡不踏实,常常悄悄坐起来,一直发呆到天亮。慢慢面上就带上锈色,眼睛也肿泡着,修身着急,更逼着多吃肉,塞吐了两次,饭量也减了下来,更加病泱泱的了。

安邦从越州回来,带了不少土产,成铿高兴,在安邦府里赖了两天不走,问了好多越州和留春苑的情况,淑妃来催,成铿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安邦连连安抚说今年清闲,要在邘都待时间长些,成铿要是愿意,可以常出来住住。

禍莫大於不知足

道德經四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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