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渔魂王
那天(今年六月初的一天),开船的时间是凌晨三点钟,我俩一点多一点就到了码头。由于我俩是最后上的船,船上的好位子早就被其他渔翁占去,只好在船的后半部像饿狼捕捉猎物一样选择起了目标。没多久,小明挤进了船尾,我厚着脸皮挤在了船的右侧,接近船尾处。我长舒一口气,狂跳一时的心儿总算安稳了下来。虽然一开始俩人急得像火烧眉毛似地,最后一切还算顺利。不过,旁边的几位渔翁对我俩的做法并不满意,一个个嘟噜着嘴,还不停地对我俩翻着白眼。
时间过的真快。就在大家叽叽喳喳,老朋友相遇之时的热闹劲和新朋友相识之时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去时候,渔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了海港。就在我突然意识到渔船正在行驶,有点暗喜,有点寂廖,也有点彷徨,正望着天上的星星不明不白发呆的时候,渔船突然加大了马力。刹那间,它仿佛突然变成了一匹在赛马场上的俊马,风驰电掣在狂风暴雨般呼叫声中。
没过多久,狂欢的渔翁们终于都睡去了。此时,除了渔船的马达声,还不时地传出阵阵酣声。外面是黑黑的夜,天上到处都是正在说悄悄话,谈情说爱的星星们。奇得月亮也把它那弯弯的小脑门悄悄地探了出来,侧耳偷听。
由于钓点位于深海,离码头有八十海里,这条渔船在黑蒙蒙的大海上吐吐吐开了超过五个小时。
渔船在早上八点多钟放慢了速度。刹那间,船舱里像炸开了锅,渔翁们一个个鱼跃而起,笑纹布满了脸庞。紧接着,渔翁们争先恐后地穿上渔装,戴好渔帽,摩拳擦掌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欢啊,跳啊,那一幅幅失态的样子真像丰子恺老人笔下的玩童。
其实,我也性急。这不,我早已穿上了渔装,渔船一减速便跌跌撞撞地夺门而出。舱外,一道道浪花正跳着,笑着,夹道欢迎对我拍着小手叫着。而依偎在浪的怀里的圆太阳也已经露出了半张红扑扑的脸,还甜甜地对我眨着眼睛。当时,我的心情啊,豁然开朗的仿佛像钻出漫长而压抑的黑压压的山洞,突见蓝天一样;又仿佛迷失在深山老林里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火车碾过钢轨发出的铿锵的声响。
就在我沉迷在眼前难得一见的美丽里,人几乎失去自我的时候,一阵欢笑声把我拉回了现实的世界里。原来,渔翁们已经各就各位。我慌了,意识到该是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当我迈着小快步来到我的钓位的时候,才发现左侧船角被两位一老一少的老韩渔翁占居。老的与我为邻,有五六十岁的样子,精瘦的体格,个头不高,长了一张枣胡样的脸,下巴瘦而尖,那么像秋末丰收的青萝卜。我立刻讨好地对那位老老韩点头哈腰,可老老韩却目中无人。他待搭不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头一扭,就像见到了空气,还在眉宇之上摆出了几条不满的皱纹。“很可能是对我的那种挤进来抢钓位的做法表示不满和抗议。”我想到这里,心儿自然就宽了。
就在我一边揣摩着这位老老韩的心态,一边准备钓具的时候,一位有五十多岁,后来得知是波兰移民的渔翁急匆匆地来到我的右侧。我眼角一瞭,此人长的不高却有一张胖嘟嘟的大南瓜脸,眼睛超大,鼻子却小的可怜,小尖鼻子下还贴着一对能说会道的薄嘴唇。如果再看仔细点,即便他的脸皮已经被初夏的阳光吞噬得满是铜光,皮缝中难免不露出几丝饱食终曰,无所用心之人才有的滋润的成色。波兰人看到我牙一呲,尴尬地一笑,抱起肩膀,晃动着肥腰,咣当一声像一袋沉重的麻袋跌进了身后的长条椅上。再看他那个神态和德行,怎么看怎么像一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阔少爷。
也就是抽一根香烟的功夫,第一轮漂钓开始了。大家不甘后人地把带着鱼饵的钓组抛进了水中。我用的是上中下三个鱼钩的钓组,6/0的大号鱼钩,铅坠为十六盎司,由水手提供(包括在船费里)。钓点的水真深啊,至少有八十米,我的钓组在水里逛了半天才到了水底。
五分钟过去了,整个渔船静悄悄。又一个五分钟过去了,全船仍然没有声响。“难道下面是一洼死水?否则怎么连小鱼闹钩都没有呢?”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船长发出收鱼杆的号令。
好处是钓点就在附近。没多久,第二轮漂钓开始了。渔翁们双手紧握鱼杆耐心地等啊,期待地等啊,望眼欲穿地等啊。十几分钟下来渔情依然如旧,钓上来的只有海水。那时节,周围的渔翁跟刚开始比起来简直像换了人似地,满脸都是丧失斗志,懊恼和颓唐的表情。大家纷纷地扬起了头,朝着船长所在的驾驶舱不满地望去。就在这个时候,船长从驾驶舱走了出来,看到了这幅令人不愉快的画面。之后,船长苦笑地摇了几下头又走回驾驶舱,当机立断发出了收鱼杆的指令。
看来船长终于把我们带到了他的秘密钓点。第三轮漂钓形势一片大好。我的铅坠刚碰到水底,鱼儿便砰砰砰咬个不停。高兴得我急忙提杆。这次我用的是电动鱼轮,上鱼时只需按一下鱼轮上的按钮,鱼轮便唰唰唰自动收起鱼线来,人潇洒死了。令人激动的是上钩鱼儿力气不小,时不时地拉得鱼轮停转,当时我的心儿那个欢啊,宛如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被美人用力搂在了怀里。然而,就在电动鱼轮唱着欢歌,拉鱼正酣的时候,坏了,我的鱼线与旁边老老韩的鱼线缠在一起了。我只好做痛苦相,大喊大叫,招呼水手来帮忙。旁边的水手听见了我的喊叫,急忙跑过来相助,结果发现,我右手边波兰人的鱼线也和这位老老韩的渔线纠缠在一起。水手用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才把缠在一起的鱼线一一解开。又过了几分钟,事情明了化了。那位老韩虽然遭遇到缠线的不快,竟然有惊无险,一杆钓到两条重约三四磅的蓝线方头鱼。高兴得他的脸上情不自禁地焕发出难得一见的得意忘形,里面还隐藏着的狞笑加奸笑,他那枣胡脸怎么顷刻间就大了一圈了呢?
虽然经过了缠线的烦恼,我也有意外的收获,是一条三磅多重的黑海鲈(sea bass)。而那位波兰人的运气就没有那样好了。当波兰人喜气地把上钩的一条大个头的蓝线方头鱼拉出水面的关口,那位老老韩渔翁正急于甩杆,一不小心两人的鱼线又缠在一起。就这样一拉一扯,波兰人眼睁睁地看着那条大鱼不慌不忙地把口中的鱼钩甩掉,悠悠然地游走了。气得波兰人跺着脚,转着圈,嗷嗷怪叫了半天,并对着老老韩直瞪怒眼。又有什么办法呢?别人都用船长提供的十六盎司重的铅坠,而这位老老韩非用二十四昂司的,并且钓起鱼来急得像拼命似地。他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铅坠重量的差别是导致鱼线缠在一起的原因呢?于是,我也凑起热闹来,在旁边落井下石地质问老老韩,质问他能不能把铅坠换成十六盎司的。我还给老老韩递去了怪眼,意思是说你能不能钓起鱼来悠着点?而老老韩面带委屈之色,把眼睛避开了我们,两只无光的眼珠子让人想起蒙了一层水汽的玻璃球。
我钓到的黑海鲈
越不盼什么就越来什么。在新一轮漂钓开始没有多久,老老韩又中了头彩,他一杆钓上来七八磅重的蓝线方头鱼两条。就在水手用大钩子把老老韩钓到的鱼拉到甲板上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想:“这位老韩还真有傻福。”此时,老老韩弯着大虾腰,伸着鸭样的长脖,低头正色眯眯地看着甲板上的那两条愤怒得伸胳膊蹬腿并不停地翻滚的大鱼。突然老老韩挺起了腰杆,狂喜得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抖起骨瘦如柴的肩膀,扭起细如麻杆的蛇腰,晃动起干瘪如枯的小屁股,那个酸样简直像当年上海滩流里流气的小混混。我看在眼里满肚子的不痛快,虽然我表面上装腔作势地对他挤眉弄眼,还伸出大拇指给了他一个赞。
就在老老韩没完没了的得意之时,我手中的鱼杆被什么东西倏地一拉。我下意识抓紧鱼杆,人几乎被拉了个踉跄。我暗叫一声“有鱼”的同时,急忙放眼看去,我的鱼杆竟然被拉成了弹簧圈。我机不可失地按了一下鱼轮上的按钮。在接下来的鱼轮发出的嗞嗞的叫声中,我既兴奋又紧张,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涌到了脑门。也就是过了五六分钟,我那给力的电动轮终于把上钩的蓝线方头鱼拉出了水面。这条鱼好大,看个头至少有十磅重,并且随时都有脱钩的危险。于是,我兴奋而惶恐地咧开大嘴正准备喊叫,没想到水手就在我的身边。还没有等我说出话来,水手已经用大铁钩把漂在水面的那条大鱼钩住,随后拉到了甲板上。就在我被钓到的鱼儿惹得欣喜若狂之时,那位波兰人也钓到鱼了,并且一杆三条,都是大个头的黑海鲈。波兰人看着在甲板上乱蹦乱跳的鱼儿,脸上竟然尽显孤芳自赏,顾影自怜之色。当波兰人把鱼儿放入冰箱之后,还得意的把食指插进嘴中,嗞嗞吮吸出了老鼠交欢时发出的声响哩。
我钓到的方头鱼和玫瑰鱼
在接下来的几轮漂钓中,水下的鱼儿真多,想钓不到都难。我一不留神竟然又钩上了大鱼了。看着电动轮吃力的样子,这次上钩的鱼儿比我刚才钓到的那条大鱼还大。我强压心中激动的欲火,紧抓鱼杆,静静地等待。过了大约一袋烟的功夫,电动鱼轮不负我望,把上钩的鱼儿渐渐拉出了水面。我低头一瞥,人乐得几乎掉了下巴。紧随波兰人之后,我也一杆钓到三条。其中,六七磅重的蓝线方头鱼两条,两磅多重的黑海鲈一条。显然,这三条鱼比刚才波兰人钓到的大多了。不过,情况不妙啊!一只鱼钩正勉强地钩在一条蓝线方头鱼的嘴边上,随时有脱钩的危险。我看在眼里急得像被坏人追打似地,扯开嗓门大喊大叫,哀求着水手快来帮忙。然而,这一次我无论喊出多么大的声音,哀求的多么强烈,恳求的多么中肯,都一一落空,都成了肉包子打狗。我急得伸脖子扬头,四处张望,寻找着水手。原来,水手正在帮助其他的渔翁,根本没有时间理睬我。就在我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急得小心脏要破裂的时刻,我旁边有个黑影闪动。就在我一愣的光景,浮在水面上的那三条大鱼已经被人用大铁钩拉到了甲板上。我既高兴又慌然地看去,那位帮助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老老韩。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除了感谢之色外,至少还有愧怍的表情。“多么好的老韩渔翁啊!在关键的时候放下手中的鱼杆来帮助我。而我哪?就在刚才,却为了人家出现的一点小小的失误,落井下石,不依不饶地说人家。人家钓到了大鱼我本应该高兴才是,却浑身上下地不自在,一脑子的妒忌。”想到这里,我惭愧得没脸见人,惭愧得无地自容。我只好对着那位老韩渔翁不住地点头哈腰以表示感谢,人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而那位老老韩面对我那不甚感激的样子脸上洋溢出腼腆之色,勉强而艰难地挤出了点笑纹。突然,他若无其事地扬起了头,把虾样的细腰给了我。
当时,我在心里感叹着:“唉!在做人上,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当老老韩钓到鱼儿时,我不盼人家好。而我钓到鱼后人家却出手相助。”残酷的事实不停地打着我的脸。我心里真疼啊!活该的疼!“是啊,有道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老老韩表面看上去对其他渔友待搭不理,不够热情。但关键时刻他却能助人为乐,有一颗温暖的心。”我想到这里恨自己刚才对老老韩那种不依不饶的做法。
之后,我越钓越勇,不是钓到大个头的黑海鲈,就是钓到大个头的玫瑰鱼,周围渔翁都看傻了眼,不停地给我送来了微笑,以表示赞赏。就连那位看上去傲慢无理的波兰人也在空闲之时,主动讨好地找我说话,问寒问暖。经过聊天才知道原来这位波兰渔翁的钓鱼热情比我还高。为了钓方头鱼,他千里迢迢从新泽西州赶来;为了钓方头鱼,他不得不求着两位不会开汽车的老乡陪着他钓鱼;为了钓方头鱼,他们还不得不在码头附近的旅馆住上一天。
下午两点多钟,这场钓鱼的闹剧终于降下了帷幕。我们的渔船在渔翁恋恋不舍的叹息声中开始返航了。
返航
这个时候,我才想起了小明。小明也想起了我,扭着鸭子步来到我的面前。我还没有张口问长问短,小明神神秘秘地把嘴巴贴到了我的耳朵上,细声细气且诡谲地说:“我旁边的那位老韩钓得真好,比我钓到的鱼至少多一倍。很可能是他用的红色拟饵起了作用。”我听罢便摇头冷笑,二话没说,转身打开了我身边的冰箱。一时间,惊得小明目瞪口呆,他吞吞吐吐地说:“这么多的鱼,你钓的?”
我得意地点了点头,反问道:“比起那位老韩钓得如何?”
“比他钓得多多了。你钓得鱼都超过一百磅了。”
“我用没用拟饵?”
小明不解地摇了摇头,说:“没用。我没有看到你用拟饵啊!”
“你说对了。钓鱼专家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开玩笑的时候心想:“是啊!有许多渔友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总是低估了他身边渔友的钓鱼实力。”
我说完,两人四目对视了半天。突然,小明好像领悟到了我话中含意,脸色变的绯红,不好意思低下头,扑哧一声笑了。(待续)
小明钓到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