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二十七)—— 春回大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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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文革”结束,各行各业拨乱反正;教育复苏,学校师生春风得意。

春节一过,参加1977年考试的学生中,包括我在内,考上的学生都得到了录取通知书。三哥的几个初中同学考上了省内的大学专科和中等专科学校(简称中专),这对他的震动很大,他们在校期间的成绩不分上下,尤其是数学,三哥在他们当中是最好的。

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对父母说:“我想好了,就照您们说的,好好复习几个月,参加1978年的考试。不过,我决定考中专,不考大学。”

三哥在光明分校两年高中时期,都学工学农了,高中的数理化,几乎是零教育,一窍不通,他没有把握迎接高考的数理化。

在1977 年四川省考试只分理科和文科试卷,大学、中专试卷相同。理科四份试卷是语文、政治、数学、理化(物理和化学),文科四份试卷是语文、政治、数学、史地(历史和地理)。学生在考前填写六个志愿,包括三所大学和三所中专。录取时大学优先从高分开始录取,大学录取结束后中专开始录取。

在1978 年四川省考试分理科和文科试卷的同时,大学中专试卷分开了。理科大学五份试卷是语文、政治、数学、物理和化学,文科大学五份试卷是语文、政治、数学、历史和地理。理科中专三份试卷是理科语文、政治、数学。文科中专三份试卷是文科语文、政治、数学。有些特殊大中院校还加试体育、声乐、绘画、英语等。学生在考前决定考大学,就填写大学志愿;决定考中专,就填写中专志愿。录取时大学、中专分别进行。

基于上述情况,三哥决定报考理科中专,只需考理科语文、政治、数学,不用复习他根本就弄不懂的物理和化学。

父母一听也没有意见,母亲想了一下对他说:“考中专也行,考上的把握性更大。”

父亲鼓励他说:“只要你认真复习,忘了的知识很容易捡回来,你考上一所中专根本没有问题。”

一家人做事一条心,不怕事情做不成。除了父亲亲自为他补习数学,又请来民办教师孙老师为他补习语文和政治。母亲安排午餐和晚饭,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正当三哥开始系统复习、备战迎考的节骨眼上,我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宋哥。他是来我家拜晚年的,他来得还算及时,好在二哥还没有返回橡胶厂,他们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这次宋哥来的目的很明确:想问一问三哥还回不回宋家沟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来为老妹试探三哥的心思。

这事儿严重了,父母不清楚是不是三哥与老妹好上了?好到什么程度?当天晚上,父母把三哥叫到跟前,详细地询问他。

“你老实告诉我们,你到底与老妹好了没有?”父亲忍不住问道。

“我没有!”三哥肯定的回答。

“那她哥哥怎么来我们家了?”母亲问道。

“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老妹让他来的。”三哥回答道,他想了一下,无奈地说:“我在宋家沟,她总跟着我,叫我为她干这事儿干那事儿,我也没办法。”

“她指使你干活,对你不好吗?”母亲又问了一句。

 “好啊,为她做了事,她就叫我去她家吃饭,我就不用自己做饭了,”三哥说完还“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父母相互对视了一眼,心里想着:这傻三儿,一点不懂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之事。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她吗?”母亲小声地问他。

三哥低头不说话,父亲有点着急了:“如果你想跟她好,就跟宋哥回宋家沟去,也不用复习考试了。”

三哥抬起头来,笃定地对父母说:“我不回宋家沟去,我要复习,参加考试。”

父母听他这么一说就放心了,然后母亲对他说:“我们知道了,你专心学习吧,宋哥那里让你二哥去跟他说。”

父母把三哥对老妹的态度告诉了二哥,叫二哥委婉地转告给宋哥。二哥跟宋哥一说,宋哥也理解。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事儿一直都是老妹一厢情愿,来这一趟就是想确定一下而已。他离开时,祝福三哥考上一所学校继续读书,就不用回宋家沟当农民了。

经过几个月的复习,三哥参加了1978年夏季的中考。他不负众望,考得很好,数学得了100分,还有加试分。顺利地被内江农业机械化学校录取,由于他是这一年的数学状元,所以被该校经贸专业的主任抢了去。

1978年9月初,三哥去学校报到读书了。在校期间,他很用功,两年后从该校毕业,分配到资中县鱼溪区的区公所工作,主管农业经济。他工作很敬业,经常下公社走访,了解生产收入情况。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很快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成为一名正式党员。后来调入资中县经济贸易委员会,又通过专业资格考试,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一直工作到退休。

三哥曾回宋家沟两次:一次是从内江农业机械化学校毕业后在鱼溪区工作时,老妹已出嫁,宋家沟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化;另一次是在资中县经济贸易委员会工作,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后,老妹的孩子都能去村里的小卖部买酱油了,宋家沟的山山水水还是那么美,可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做买卖去了,剩下老人、妇女、儿童在村里看家,山坡上的庄稼不如从前长势好了。

 

十年文革结束了,党中央开始拨乱反正,国家逐步恢复秩序,各行各业渐渐地回到正常轨迹上来。资中县文教局开始对全县的中小学进行清理和调整。小姑父根据县文教局的指示精神,大刀阔斧地整顿四中。他认为四中不具备招收高中班的条件,只适合招收小学班和初中班,就是“小学戴帽子”的小学。他申请将校名四中改为金带小学,与原来的金带场小学有所不同的是有了初中班。这个申请很快就被县文教局批准了。

学校恢复了文革前的教学模式:周一到周五全天上课,周六上午上课,下午为周会或家访时间。教师全面抓教学,恢复考试制度,无论小学,还是初中,每学期有期中和期末考试,成绩作为升降级的标准。只有考试通过的学生才能升级;考试不及格的学生,可以补考一次,补考不及格就要降级。对即将毕业的各班学生,重点帮助学生初中升高中或初中考中专,为资中县高中或专业技术学校输送优秀人才。

光明分校是文革时期的产物,是学生学工学农的基地,招收了几届高中班,学生也没有几天在课堂上学习,两年一晃就过去了,什么也没学到。三哥就是一个典型的范例,明明高中毕业,却不敢去高考,只能参加中考。所以,分校停止招收学生,教师都调回金带小学,校区关闭,房屋和耕地等一起交还给光明大队。

学校的手扶拖拉机拉白石赚钱,不务正业;加之早晚手扶拖拉机“隆、隆、隆”的噪声太大,影响学生学习。因此,学校停止了手扶拖拉机拉白石的这条财路,把手扶拖拉机也送给了光明大队。

二哥进了四川橡胶厂后,由大哥接替他继续驾驶手扶拖拉机,现在他不开手扶拖拉机了,小姑父继续留用他在学校做临时工,主要工作是负责为学生烧开水、蒸午饭。这项工作本来是由工友尹孃做的,学校有七八百学生,至少有一半的同学带午饭,工作量很大。 尹孃还要负责上下课打钟的工作,她根本忙不过来。由大哥接替了这项工作,学生在下课后就可以准时吃到热喷喷的午饭。同时,大哥也负责维修学校破损的桌椅板凳。

学校进入正规化,教师和学生积极性很高,教师加班加点备课教学,学生熬更守夜的读书,恨不得把十年文革耽误的功课和时间都补回来。父亲的热情最高,为了给学生补课,经常废寝忘食,母亲甚为担心,生怕他累病了,有时把饭菜给他送到教室里去。他的努力耕耘,很有收获。他的学生在高考的历史和地理试卷得了满分,为此,他受到资中县文教局的表扬,还发给他一百元奖金。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优秀教师,我家经常有慕名而来的求学者登门拜访。他还参加了1977年、1978年和1979年三年全省高考的历史和地理试卷的阅卷工作。

文革前小姑父是资中县文教局副局长,文革结束后请他回到资中县文教局,恢复他的官职。他拒绝了,留在金带小学继续当校长。后来他被调到资中县鱼溪区教育办公室工作,专门管理和分派全鱼溪区的中小学校长,也负责校长们的升迁问题。他在这项工作岗位上一直干到退休。

小叔叔再也不用在昆明云南大学扫厕所了,他恢复了教授职位,并被任命为云南大学中文系副主任。他一直在那里教书,一两年带着第二任妻子和他们的儿子波回资中探亲一次。在1978年秋,他应邀参加在成都举办的 “云贵川” 三省优秀教师嘉奖会,在会上偶遇他在北京人民大学的老同学甘叔叔,两人一见面抱头痛哭。甘叔叔也是在1957年与他一起打成 “右派” ,被发配到成都四川财经学院(现西南财经大学)扫厕所。两 “右派” 一扫就是二十年。二十年的青春不堪回首,一去不复返,只能祭奠!

甘叔叔也恢复了教授职位,并被任命为四川财经学院副院长兼党委副书记。他家住在成都,他妻子在文革中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现在恢复了文革前在四川省“文联”的职位兼四川省博物馆副馆长。他们有一双儿女晓和巧,晓比我大两岁,巧与我同岁。那时我在成都四川医学院读书,小叔叔把我引见给甘叔叔及他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关照我。就这样,我有时周末去甘叔叔家,他和阿姨对我很好,我在他家饱餐一顿,与晓和巧聊天、玩耍或看电影,然后回到医学院,这种走亲访友的感觉很好。母亲一直担心我孤身一人在成都求学,现在有了甘叔叔家照顾,在成都有了串门的去处,她也放心多了。

自从1977年中高考恢复之后,金带小学的教师子女中,除了我在1977 年考上大学、三哥在1978年考上中专外,历年中高考捷报频传,再不愁求学无路了。在1977年,还有李孃的儿子喀考上中国矿业学院(现中国矿业大学),苏孃的大儿子勇考上浙江大学,周孃的大儿子斌、丁孃的大儿子波、刘孃的大儿子成、尹叔叔在农村家乡的儿子考上省内的中专。很早就从金带场小学调走的李孃,她的丈夫罗叔叔是资中一中的教师,他们的儿子平考上成都中医学院(现成都中医药大学)。在1978年,还有苏孃的小儿子强和丁孃的二儿子泉同时考上四川石油学院(现西南石油大学)。在1979年,小姑父的小儿子、我的表弟力考上四川医学院。在1981年,小陈孃的儿子平也考上四川医学院。在1986年,小郭孃的小五考上武汉大学。在1988年,尹孃的儿子葵考上四川轻化工学院(现四川轻化工大学)。在1989年,李副校长(李传云)的儿子硕考上部队的水利电力学校。

在1977年中高考恢复之前,刘孃因脑溢血突然去世了,没有分享到她儿子成考上中专的这份快乐。成得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拿着它跑到她的坟前大哭了一场。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叹气地说:如果文革不是十年,而是一年,刘孃就看到她儿子成的录取通知书了,那她该多高兴啊!生活有很多遗憾和无奈,即使是欢乐的时刻,也渗透着苦涩和伤痛。

(修改于2018年11月28日从原创发表在:https://mp.weixin.qq.com/s/hYJtTqZ1xIzjvihLWT0W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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