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范城隍(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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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谢府回来六爷的心就不在家了,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抻长脖子站巷子口等宫里太监坐着官轿来此降旨,柳绵知道他又摊了什么事,问了一句六爷也不说,心想得给媳妇个惊喜,说出来就没奇效了。

一直等到第三天晌午,别说官轿,连只鸟都没飞过来,那卖烤地瓜的也不来了,这小子是保护韩连长的不是盯着自己的。心里焦急恨不得走到皇宫门口候着,还不知道皇宫在哪,想了想没听说长春城里有皇宫,抱怨皇上怎么不在奉天留城登基,那多气派。边想边走,不知不觉来在正街上,六爷就像个找不到家的流浪汉漫无目的的走着,要是有人说他疯了,他自己个儿都不会辩解。
走着走着可就离家很远了,猛一抬头居然到了吉善堂门口,看着门楣上悬着的匾额,想起来掌柜的姓范,早就想跟他攀谈攀谈也没闲工夫,今儿走的又累又渴,进去讨口水喝连带歇歇脚,主要是闹心想找人说说话,把降旨这事搁一边撂撂。
抬腿进了药铺,范老板正在柜台里立着,见六爷进来先打了个招呼:“先生你好,需要点什么?”再细瞧认出了六爷:“范先生,别来无恙啊。”六爷见认出了自己也省了废话,拱手直言道:“范老板,生意兴隆,途经于此口干腿乏,想讨杯水喝,茶叶不用太好,不是高碎就行。”六爷陪着笑脸也没等人家答应就在店里一给顾客把脉的桌子旁坐下,范老板也没说话,转到里间屋备茶去了。转眼间茶水来了,六爷端茶碗吹了吹先试了一口,这口茶下去脸上有了笑模样:“好茶,好茶呀。”范老板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六爷喝茶也不说话,一杯茶下肚六爷展了展眉道:“范老板,那日一别总想找您聊聊,也是兄弟公务在身没有闲暇,今儿正好有空,范老板,我就想问问,咱哥俩没准还同宗同祖呢。”
范老板笑了:“先生台谱?”“范蠡,范有贤。”六爷答道,范老板掐了几下指头:“祖籍河北吧?”六爷点头,“你是文肃公九代玄孙,老家儿在朝里有品的对吗。”哎呦喂,这范老板说的明白呀,六爷频频点头:“嗯嗯,都对,家父官居五品,内务府当差,先生您?”范老板点头微笑:“如此说来还真是同宗同祖,在下也是有字辈,名曰有澔,咱们可是兄弟。”在塞北关外居然还有个同宗的兄弟,六爷喜出望外:“哈哈,还真是啊,敢问贵庚?”范老板报了年龄,小六爷两岁,六爷大笑道:“兄弟,在这塞北幽州我可算有亲戚了,走走走,咱们去喝上几杯。”范老板连忙摆手:“店内无人,眼下走不开。”六爷四下瞧瞧,除了范老板还真没别人,这就问道:“兄弟,这么大的买卖怎么就你一人,忙得过来吗,得添个人手照应着啊。”范老板摇摇头:“小生意只为糊口,请不起伙计。”
六爷看这店面岂止只为糊口,再转念一想,这位兄弟与赵安有着牵扯,看样不像个买卖人,本家兄弟与叛匪搅在一起,这可不是正事:“不瞒您说,我与赵安的二姨是两口子,赵安是我二外甥。”六爷故意提起赵安看范有澔什么反应,范有澔面无表情,仰头看了眼门外:“有贤兄,你流落关外本是定数,日后的路可难走啊。”这范有澔不搭赵安这茬,却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就好像他知道自己将来如何,不觉咦了一声。范有澔不理会六爷惊诧,继续道:“相必有贤兄熟知家谱,祖上有一枝留于关外,我们家就是关外那枝。”范有澔说完这句,六爷脑子呼隆一声,难道说这范有澔就是拆了城隍庙被朝廷发配那伙范家后裔,都说命运有奇缘,这也太奇了吧。
范家关外那枝六爷家里并没人说起,也许说过六爷并不记得,自己个儿整日里花天酒地哪有心思挂念这些事情,有亲戚没亲戚对自己都不重要,也没想过自己会流落塞外,今儿想起老李那晚说的一席话心里翻了个个儿,这枝毁大清的亲戚与抗联有染,看样还是贼心不死,当今圣上初登大宝自己就遇上这位,这是不祥啊。六爷低头琢磨这些事,范有澔轻声道:“有贤兄,你今天于此本是定数,我们范家与满清有开国之功,该享受的荣华富贵未尽,你当与爱新觉罗家族了了这笔帐,可有一样,当今的满洲国不是大清,你是给清帝当差还是为日本人做事,这个界线得划得清,范家反汉降清本就是大逆,若是再助纣外族那可真是千古罪人了。”
范有贤被这番话弄的心绪不宁,自己头回听说祖上的功绩还被当作反汉降清,还是从一本家嘴里说出来的,不但听着刺耳还感觉这位妒忌自己的好福气,今日里刚刚相认又不好意思跟他抬杠,这哑巴亏算是吃定了。六爷没搞清这里面的纠缠,也没办法反驳,只好陪笑到:“兄弟所言极是,余尚不知时局变幻是怎样的根本,待假以时日弄清根由再细做打算,您良言相劝我心存感激,咱们同宗同祖你定不会跟哥哥妄言。”说了几句场面话,六爷自己讪笑起来。范有澔不再谈论此事,说了句来日方长,只要求六爷别把药铺跟赵安的事流露出去,六爷拍着胸脯保证,眼下屋里屋外都是自己家人,哪有卖了亲戚求富贵的道理。

这一聊就快到了晚上,六爷想请范有澔吃饭,人家推辞不去,说约了朋友,六爷只好说改日再聚,辞别范有澔出药铺叫了洋车回小院,您琢磨他这一路走出了多远。回到家里柳绵急的够呛,问他跑哪去了,说有电话找了他一下午,还不说是哪打来的,六爷一听懊恼不已,没准现如今改了行市,下圣旨改打电话了。饭也不吃跑到正房守在电话机旁,柳绵端来了一盘饺子,六爷抓起来就往嘴里塞,几个饺子下肚才想起来问醋怎么没拿来,一盘饺子吃光电话也没响,六爷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走来走去,暗骂自己怎么就那么能闲扯,有着正事还没办妥胡沁什么呀。
傍晚上七点多钟,电话铃终于响了,六爷操手抓起了听筒,电话那端有人道:“找范有贤,我这是满洲国国务院。”六爷一听国务院有点纳闷,哪来个国务院呢,该叫内务府啊,国务院归总理府了?怎么听着这么乱呢,电话那头还在催问:“范有贤在不在,他回来没有?”得,别管是谁找吧,先把事听清咯:“在在在,在下范蠡范有贤,您是?”对方听是六爷立马提高了声调:“找你还真不容易,明天圣上召见你,我们想找你说说规矩,规范下装束,找了你一下午都没找着,你这闲不住的人日后怎么伺候皇上。”对方劈头盖脑一顿损,六爷咽了口唾沫,忍了:“奴才该死,不知圣上召唤,姗姗来迟罪该万死。”对方好像愣了一下,问了句:“你说什么呢?”六爷有些不悦,这人哪个衙门口的,自己这么标准的官话都听不懂,看来自己不去重整内务府是不行了:“我是说,我耽误事了,您说怎么办,我听您的。”对方也有点不高兴:“今天来不及了,你明天在家等着,我派人去找你,还有闲我看你比谁都忙,好好在家等着吧。”对方挂断电话,六爷长舒了口气,虽然对方责怪自己,但这不要紧,谁让自己有错呢,可对方拿自己的名字说事,这梁子算结下了,日后弄清是谁,此仇必报。
出了正房回东屋,又是秧歌又是戏,仿照扭大秧歌扭了几下,脚还差点崴了,柳绵看六爷摇摇晃晃进了门,以为他喝酒了,忙问哪来的酒,六爷也不说话却在柳绵脸颊上亲了一下,把柳绵造了个大红脸,说了句又疯了。
第二天六爷早早起来,把自己最体面的棉袍,缎子马褂,小怀表,紫檀文明棍,呢子礼帽,礼服尼的布鞋全部穿戴整齐,端坐在正房沙发上等人来降旨,柳绵看六爷这架势觉得他病的不轻,问他要去干嘛,六爷还是绷着不说,只告诉柳绵也换上新衣服等着,今天没准会封她个一品诰命夫人,柳绵自叹命苦,这爷们真疯了。
九点一过,院门口汽车声响,三个穿西装的人走进了院子,问范有贤在哪,柳绵指了指正房,六爷也不出来迎接,三个人进了正房看六爷坐那像个蜡像,相互看了一眼,六爷见这三个人既无朝衣也无圣旨心中纳闷,端着的架也没了,疑惑不解的问道:“你们是传圣旨的吧,怎么没拿着圣旨,你们得宣旨啊。”几个人看六爷身子前头放着一个小蒲团,扑哧一声都笑了出来,其中一人道:“范有贤,你还等着跪地接旨呢?行,等我们补一份给你,现在赶紧跟我们走,你看你都穿的什么呀,跟个土地公公似的。”
什么?没有圣旨就想招自己进宫,那决对是痴心 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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