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灜打开二楼那扇对开的屋门,六爷当时就傻眼了,为什么?整个这一层楼就这一个房间,整个这房间里面全是大大小小的皮箱,木箱,博古架,条案,大大小小的卷缸,成套的古籍,数不清的瓶子,罐子,这么说吧,整个琉璃厂的玩意加一起都没这一半多。
看这情景六爷有点明白刘爷的话了,祖宗的东西真是出去一件少一件啊,全都在这呢。刘振灜呆立门口不动,六爷还真不好意思下手,靠门口有个卷缸,里面有几轴书画,放在门口的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走过去拿起两件,尴尬道:“我先拿这两件去试试。”刘振灜铁青着脸往里走了几步拉开抽屉拿出个账本,又扔给六爷一付细棉纱的手套,六爷把画轴放在一张空条案上,戴上手套先打开一个,图穷字现,一看落款颜真卿:大唐西京千福寺多宝佛塔感应碑文,看到落款六爷手就软了,这一件价值连城。想想拿还不是拿,这件贵重,卖了可惜,看看另一件吧。六爷把这轴卷好放在一边,又打开了另一个,展开画轴一看,又傻了,唐寅的秋日腾春图,敢情那卷缸是个唐缸,看了又看还是不敢拿,又卷了起来把两样都放回缸里。
刘振灜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六爷站那左右为难,也不知道哪有稍微次点的东西,刘爷好像看出来他的意思,往西墙角努努嘴,六爷心领神会奔西墙角走过去,这里没有卷缸,一张明款的黄花梨桌子上横七竖八的散放了一些画轴。六爷就像抽奖一样拿起两个回到条案处,展开一个:明代董其昌临摹的王羲之《兰亭序》打开另一个也是董其昌临摹王羲之的《十七序》,董其昌的字在前清那可着实风行,这俩虽说是真迹但年代并不久远,还是临贴,拿这俩行。
选好了东西拿给刘振灜看,刘爷也没多说什么,在账本上记好了,让六爷签名,一切停当又给六爷拿了个画筒,把两轴字画放里面。两人出了小白楼刘爷随口问了一句:“值多少钱?”六爷其实对这些古董真不知道价,自己的能耐也就是拉皮条,给卖家杀杀价,再给买家扬扬价,促成买卖自己抽红,至于到底该是什么价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当年尔昆说他是个棒槌他一点都不生气,可不是吗,棒槌。刘爷的话不回答不行,看他那铁青的脸自己要是答不上来估摸都得挨揍,一咬牙狠狠心说道:“三十万应该能拿回来吧。”刘爷叹了一声:“也就够支撑个吧月的。”刘振灜的话吓了六爷一跳,三十万只够花一个月?我的天,咱们皇上拿银票生炉子啊,这也太奢侈了。
刘爷回宫不表,六爷坐车回了宅子,插好前院的大门,把画筒拿到后宅锁在柜子里,今天宅子里只有六爷和柳绵两个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只怕自己看不住,老李和老疙瘩最快还得三天后才能过来,这么大的院子没人看护可如何是好。跟柳绵说了这事,柳绵说找谢小姐帮忙最好,巡警都是贼,更不让人放心,谢小姐家丁无数,安排几个人过来呆上几天应该不是难事。到前院给阿文打了电话,阿文说让二虎带几个人过去六爷不必担心。傍晚上的时候二虎带了六个人到了,每个人都配着短枪,前院两个,后院两个,西跨院两个,昼夜巡逻。柳绵给大伙做了饭,六爷跟二虎还喝了几杯。
转过天来六爷在家守着不敢出门,坐在前院正房里苦捱日子,电话响了好几遍,先是警察局问要不要派巡警过来看门,六爷拒绝了,过了会刘振灜又打来电话说是皇上问六爷开始做事了没有,六爷跟刘爷解释说得去奉天办这事,自己找了贴身保镖还没到长春,最快也得三天后出发,请皇上别急,这事得办稳妥了。
闲着没事六爷开始琢磨这事,溥仪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按理说自己跟皇上没什么联系,前清好手众多倒腾古玩这事不该找到自己头上,就算自己祖上与大清有功,可这年头兵荒马乱谁还会记得谁的恩情,人家一皇上怎么可能记挂着自己,于理不通。越想越糊涂,越想越害怕,拿着宫里的东西招摇过市,保不齐被哪个爷逮着不认溥仪这御诏,自己的脑袋可就没保障了。想到这起身奔前院,也没叫汽车,自己得去阿文那问问这里到底怎么回事,二虎正和俩弟兄在门房守着,六爷打了招呼出门走了。
到了谢府正好是午饭时间,六爷也没客气坐下就吃,吃饱喝得老妈子上了茶水,六爷把自己的这些糊涂事源源本本跟阿文讲了一遍,阿文笑道:“哟,六爷进宫当了官也开始用脑子了。”六爷没心思逗笑话:“大小姐,你赶紧给我讲讲,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阿文说别的事不知道,自己只知道谢家和六爷得为清廷复辟做些事情,谢家的事得有六爷帮忙,至于为什么只有六爷能够帮忙阿文不说,总之有谢家和六爷保着皇上这清朝社稷就能延续,他们俩要是有一个撂挑子,这朝皇上就算玩完,溥仪点名找六爷是有人举荐,举荐他这人恐怕也知晓其中的秘密,找到这个举荐人六爷心头的迷就能解了,这人阿文自己不知,六爷一定熟识。六爷心说自己亲阿玛不在了,还有谁能这么有孝心安排自己见皇上,能跟皇上说上话的除了前清遗老就是关东军头目,想来想去想到了伊藤头上,想起他总是话里话外串弄自己为皇上效力,莫非这小子也知道自己跟阿文保皇上这个秘密?不能够啊,就算他是个中国通,可这其中的玄学易理谅他不懂,他干嘛非要保举自己呢?
越想是越糊涂,越想越头疼,阿文都想不明白的事自己也别想了。辞别阿文回宅子,转天刘振灜差人送来两千银票,又过了一天小蓝带着老李和老疙瘩到了,六爷见兵马到齐心里高兴,安排小蓝回掌礼处不叫他别回来,小蓝有如大赦转眼就没了影。老李在吉林地头熟,厨子女佣老妈子都由他来找,阿文的家丁留下两个其他的都撤了,六爷手里宽裕没忘了每人赏五块大洋以示感谢,二虎没敢要带着人走了。
又过了一天老李买回来两张火车票,六爷和老疙瘩次日动身。六爷跟老疙瘩私下说了这趟差是怎么档子事,有几点重要的事跟他交代清楚,第一,不能说东西是宫里的,要是让外人知道当今皇上卖古董度日,打哪说都是杀头之罪。第二,不能说两人在满洲国当差,街面不消停,国民政府的杀手,各路抗日联军,外加打家劫舍的,哪个都能要咱们的命,第三,出门只能管自己叫老爷,什么六爷,范大人都不许叫,咱们得装扮成古玩行的买卖人,总之一句话,你老疙瘩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都看六爷我的了。
本来老疙瘩就不爱说话,听六爷这么安排自是高兴,又跟六爷说城隍庙那边由温大姐带管,现在都是熟套子,有人进香许愿各路的草仙鬼仙就都去办了,温大姐家的白狐修行的不错,功力大涨,很多事她就去了了,也没什么要紧。六爷心说你倒是安排的妥当,老爷我还得夜夜批判生死,好在也是熟套子不在话下。
家里留给柳绵和老李,六爷带老疙瘩上火车出了长春,早上走的晚上进了奉天城,这回可不能住在饼店,做着这么大的买卖得找个体面的地儿,叫洋车直奔大和旅馆,满奉天城最好的旅店,老疙瘩看旅店里的装潢不禁叹道:“老爷,咱兜里钱够吗,这一晚上没个十块八块的估摸出不去这个门。”六爷大笑:“小子,今天开始老爷就带你享受下荣华富贵,盘缠都在你肩上的画筒里,只要它在,我们住这一辈子都行。”老疙瘩知道六爷爱吹牛,他也不知道古董的价值,心想反正没钱付账他们拦不住我,你六爷就把自己压这吧。六爷不理会老疙瘩的担心,问了句虎贲中郎令带在身上没有,老疙瘩掀起衣襟露出令牌,六爷这心算放下了。
一夜无书,第二天早上爷俩吃罢早饭叫车奔往中街,在聚雅轩门口停住,六爷给老疙瘩使个眼色,老疙瘩上前叫门,门一开正是岳山,岳山不认识老疙瘩,可这孩子眼尖,往后一看瞧见六爷,惊讶的合不拢嘴,土老帽干爹怎么突然这么洋气,撇下老疙瘩跑过来给六爷磕头,老疙瘩倒是一脸狐疑,这六爷什么时候生了个儿子。三个人进屋子,岳山去后面唤马掌柜,马掌柜一看洋派的六爷也是吃惊不小,六爷嘱咐爷俩不要再提及以前的事,现在自己是古董商人,只谈买卖不叙旧情,有些事不便明说,马掌柜是精明人,听六爷这话马上点头称是,称呼的语气也变了,一开口就毕恭毕敬。
六爷说有两样东西烦劳马掌柜掌掌眼,看能值什么价,找个买主把东西让了。老疙瘩从身上摘下画筒,岳山在前面看门,三个人来到里间屋,六爷戴上手套拿出一轴画,在条案上展开,马掌柜一看面露惊奇:“这东西不该在关外呀。”又抬起头瞧着六爷:“大内出来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