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素贞
月圆之夜，她将自己最美好的一切都给了仙，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成全他的千年修行，她的心混合着甜蜜和痛楚。他的每一个亲吻，每一分温存，他的温柔，他的触碰，他的爱抚都是她永难忘却的。那一夜，一切世间的美好都幻化为至纯至真，缠绵而悲伤。
他们相依着沐浴在无边的银海，天空一轮皎皎圆月，月色粼粼不可方状。魅惑的月光落入他的怀中，将他的脸庞和肌肤染上了神秘的蓝色，那颗积聚了天地山川的精气灵气和红尘中的痴情多情的内丹在他的背囊中熠熠生辉，越长越大，他将内丹取了出来，托在了手心，内丹缓缓升到半空中，散发出毛茸茸的光芒，如银盘，如水晶，温润剔透美轮美奂。他的身体被内丹的力量吸引着，一直走进那片梦幻，他回眸看她，眼中尽是深深眷念，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小青，你等我，下一个千年我回来度你。
她眼睁睁的看着仙在一片幽深迷幻的蓝色中羽化成烟，翩然远去，此后人鬼两界，天涯远隔，他不再是狐，滚滚红尘饱受人世沧桑，而她弃了多年的道行，由人变回了鬼，从此飘渺如魂魄，无依无归，堕入白霜般的虚无，在绝望和悲伤中苦苦思念。
她在荒谷中仰望，在凄凉中徘徊，无数次的失望，无数次的失落。飞鸟来过，野鹿经过，但她依旧在阴冷的黑暗中蛰伏，在山雨中哭诉。幽谷中满是顽石和白骨和荒凉的气息，她被无处不在的悲伤包围，那是遗世独立般的孤绝。她日夜期盼，只为了爬出这孤独幽暗的深渊，她要去人间寻他，这几乎是她撑下来的唯一理由，仿佛要紧紧握住高崖间隙透过来的一缕月魄，她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再次见到他，但无论要承担怎样的艰难，她都不甘心在荒芜中放弃希望。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深渊中依旧是荒石四布迷雾蒸腾，但在那深深的土壤下，有一颗种子悄悄地发芽了。一颗要破土而出的细芽，从石缝后钻出来，充满魔力又顽皮淘气的触角在粗粒的石块土片中，在空洞的颅骨间收索关于生命的气味。那颗小苗任性地攥住能得到的一切养分，用尽全力向着仰望的天空靠近。每一圈每一寸都是裂变后的拔高，但小树没有停下，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向谷口的上方攀爬，健壮的枝干如同张开的手臂，结实而强壮，一直穿出深渊的迷雾和阴暗，一直向上。
终于有一天，小青顺着长出谷底的巨树爬上了地面，眼前是大片大片苍翠欲滴的竹林，绿油油的竹叶上带着夜雨后的新鲜气味，小青喜极而泣，重回世间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那些竹子们从她的身边走过，用满身的竹叶反复打量着她，安静中有些什么像她一样的东西层层聚拢，它们不言不语，将她围在其中，它们最轻盈也最沉重，它们转进她的身躯，那是天地的灵气和精魂。也许上天垂怜她的痴情和执着，让她长出柔软的如蛇般的身体，从此她在紫竹林中安居下来，蛰伏在腐叶堆积的洞穴中，一年又一年。
500年烟云变幻，当她又一次从冬眠中醒来，倾听着远方雪山冰雪融化的声音，洞穴边不远处的山溪传来滴滴答答的流水声，她听见了枝头喜鹊在叽叽喳喳，看见了松鼠们跑来跑去，当阳光将温暖的手探入到她的洞穴，她知道春天终于又一次降临大地。
她慵懒地蠕动着纤长的身躯，贪婪地呼吸着泥土的芬芳，滑出了洞穴。她游动着身体，在林中穿行，不一会儿来到了深渊边，那棵大树早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她探头看向堐底，下面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扑面而来的悲伤令她不寒而栗。她慌忙的游开去。
她绕着大树四下寻觅，多年的相伴，大树就如同她的家人一般。她爬上树下一块平整且光滑的大石头，惬意地将身子盘成一个圈儿，午后的阳光暖烘烘的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想起老道姑的怀抱，空空道人曾说她如要修炼成人，需要先修炼成精，许是百年，许是千年，一切都要看造化。她思念师傅们，又怕想起他们，当年她的任性让师傅们伤透了心，500年过去了，师傅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么多年她不记得哭过多少回，却从未后悔过。
他爱唱的歌谣，她早就学会了，私下里也许过很多心愿，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见到他，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但除了等待并无更好的办法。她眯缝起眼睛，心情莫名的低落起来。
头顶的树干上传来了清脆的笑声。小青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白蛇素贞，白素贞是紫竹林里最美艳的蛇，她体态娇媚，肤色晶莹白皙，性子亦是温婉多情，就算她没有700年的道行，林中的山精野鬼也无不爱她宠她三分。素贞第一眼见到小青就说她很像自己多年前山洪暴发时死去的小妹妹，她乖巧地叫素贞一声姐姐。从此结伴同游，相依为命，没有姐姐，她在紫竹林修行的日子只怕会更加的孤苦难熬。
素贞每年的三月三都要下山去西湖边游玩，她最喜欢讲的就是吃汤圆的故事。
说起来那还是20年前的三月三，西湖桃红柳绿、风景如画、游人如织，神仙吕洞宾也跑来西湖凑热闹，他化作一个卖汤圆的老头，把担子歇在断桥边一棵大柳树下，吕洞宾拉开嗓门开始叫卖。他的吆喝更是非同常人：“吃汤圆罗，大汤圆一个铜板买三个，小汤圆三个铜板买一个。”不一会儿担子前排起一条长龙，人们一边笑他是个傻子，一边又极愿意买他的汤圆尝尝有何新奇。
轮到一个老大爷带着孙子来到担前，大汤圆正好卖光，老人觉得不合算，哄着小孙子说小汤圆不好吃，可孩子哪能依饶，只好花三个铜板买了个小汤圆。吕洞宾收了钱，舀了碗开水，放进一只小汤圆朝碗里吹口气，小汤圆“咕噜噜”转起来，小孩高兴的直跳，舀起小汤圆刚放进嘴边，那汤圆竟自个滚进嘴里并滑到肚里。
没想到小孩打吃了这汤圆，一连三天不知饥饿，急坏家人，只好来到西湖边找卖汤圆的老头。吕洞宾听闻其事摇头大笑，就抱着孩子来到断桥上，只见他倒提小孩，一声大喝：“出来。”三天前吃下去的小汤圆竟从嘴里吐出来，落在断桥上又“咕碌碌”滚下西湖碧波荡漾的水中。
素贞讲到这里，想起孩子倒挂在半空手脚扑腾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小青用头顶顶姐姐，催促道，好姐姐，你还不快快说了，我听得好生着急呢。
这不就要讲到了么？素贞面如桃花，嗔怒的模样也娇媚动人。那天也凑巧，我就在西湖中戏水，经过断桥伸出头来，碰巧汤圆滚下就张口接进肚里，当时我不过只有二百年的道行，因为吃了吕洞宾的汤圆一下子增了五百年的修功。
姐姐真是好福气。你每年三月三都要去断桥边，难不成是为了再吃一颗汤圆？小青狡黠地眨眨眼。
我哪里敢贪心？素贞眼波流转，轻轻说，我要等那孩子长大，好去报答他的恩情。
姐姐知恩图报，真正难得.....其实，其实我苦苦修行也是在等人。
那你在等谁？他现在在哪里？素贞从未听小青说过自己的事，好奇地问。
小青黯然道，我要等的人，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只知道他说过会回来度我出苦海。
无凭无据，要是他永远都不来找你呢？素贞歪着头看小青。
不会的，我知道不会的。小青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好像要辩解什么。500年过去，他依旧杳无音讯，她何尝没有动摇过和怀疑过，但是每次她都断然地否决了那些想法---因为她不愿相信他会忘恩负义，忘了自己，忘了他对她许诺的千年之约。
好了，好了，小青，姐姐只是逗你玩儿，你说他会来就一定会来。又或者你也可以去找他，滚滚红尘，人世悠悠，多少风流才子，翩翩少年，你等着也是等着，不如今年三月三跟着我一起去断桥游玩，免得自己在这竹林里孤苦寂寞胡思乱想。
也好啊，我听姐姐的，可是那孩子已经长大，只怕也变了模样，你还能认出他来么？
这些年每年三月我都去断桥看他，自然是认得的，又何况....素贞巧笑嫣然，娇羞无限，昨夜我已托梦给他，三月春祭， 繁枝红云，盼他来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