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
英国人不过感恩节,但语言里却充满客气礼貌的“感谢”。
这些“感谢”或是出于礼貌,或是出于伪饰,多一半虚假,只有很少的部分是真实的。
在这样的环境生活一久,便会很自然地融入其中。毕竟,无处不在的礼貌,尽管很多时候言不由衷,总会让人感有一份舒适。
其实,英文里只有“感谢”或“感激”。对于感恩,似乎并没有合适的字词能表达出来。中文的“恩”字,是因心,是带有情感的。
感恩,很多是无条件的,特别是在面对大地的时候。感恩节(Thanksgiving)的中文翻译其实超越了传神。一个“恩”字,把英文无法表现的“心之意”完美地表达了出来。
为了感谢大地的赐予,也为了感谢上苍的馈赠,感恩节在北美成为一个重要的节日,或许很能体现当年开拓者的艰辛,和对大地和神的感谢。
我不是拓荒者,也不是上帝的信徒,面对大地,我并没有付出许多。但因为菜园和花园,却让我深知那些开拓者的付出和辛苦。
我在菜园收获着种下的土豆和洋姜(菊芋)。今年的菜园我没有用心打理,有些荒了,但大地却一样回报着。
我看着这些土豆和洋姜,叹了口气。任何东西一多,都是灾。
土豆和菊芋都源自美洲,如今被民工种在了鸽溪,算是有缘。
我想,既然这些土豆长在洋界,便该有些洋气的名字。
我想,这红脸的该叫秀红。
黄脸的叫金环。小不点儿的是春妮儿。
绿脸的叫青莲。
这些烂脸的,有个地道的土名大概会很传神,维多利亚,或,卡戴珊。
洋姜我分不出眉眼,看起来都是鬼模样,便是往日的名字:鬼子姜。
又发现一个藏在枯叶里的小傻瓜。
甜玉米收获后,植株的养分便储蓄在秸秆,很多会很甜。我清理玉米地时,曾砍下几根秸秆,成为了“甜杆儿”。那是童年时代甘蔗的替代品。
我坐在露台啃着甜甜的玉米秸,慢慢品味着童年。土娃的味道,终生跟随。
当然,感恩的时节也是猎季。我在接受着大地的另一份恩赐,也同样要去感谢的。
在这个星球上,大地养育了万物,也让人间存在着。只是茫茫众生,会怎样感受这份恩情?
我在鸽溪的花园,看着眼前的风景,在想着什么。
我看到,在利益面前,无数人看到只是如何从大地获取,已经感受不到大地之恩了。曾有人建议我去出售猎物,但我只是送给朋友,或做好后送给街坊品尝。对于我,这些大地赋予过生命的恩赐是珍贵的,只能去赠与,不是用来换取金钱的。
无数的人远离了乡土,对大地的奉献用金钱交换着。我看到,商业行为所造成的阻隔,已经没有多少人懂得大地的恩情了。如今人们也在感恩,但在感恩金钱。
在我面前,大地承受着人们的忽视,也承受着人间的冷漠和欺凌,却是宽容的。大地的力量无上且恒久,世间的一切其实也都遵循着自然的法力,不会因人间的翻覆而更变。
在你我面前,大地用土地和海洋收集着阳光的温暖,再用自然的归宿,默默把这些温暖递送着。
我走在鸽溪的花园,真切感受着这份馈赠。这里的每一片落叶,每一枚果实,每一个昆虫和鸟兽,都在把阳光的能量传递着。即便是空气,带来的也都是太阳的温暖。
在这个与西伯利亚贝加尔湖有着相同纬度的地方,每年的冬季,来自加勒比温暖的海流在让细雨淅沥,让青坪翠绿,让远雁停落,让冬花开放。
一直认为,善待大地,该是人间至上的品格。我也一直感到,对大地最好的感恩,是让鸽溪与之融为一体。
我不是农人,也没有足够的土地让自己去改变职业,所做的,仅仅是让自己走近土地,去体会何谓亲田。
对于一些人,亲田是出于心的。
鸽溪拥有河谷的土地,却不属于真正的乡间。但在这片土地上,我为自己拓出了菜园,为自己的希望开出了荒地,也为自己的心境建造着花园。
在人们的面前,鸽溪的菜园和花园都是简单的。这里没有时尚的景致,没有惹眼的亭台,一切一如简单的大地,是朴素的。
当曾经的平淡拥有了花朵,当曾经的荒芜变成了花园,对于大地,我的确是该感谢的。
我知道,对于大地,感恩是无条件的。大地不会限制人们的思想,也不会左右人间该怎样存在。在世界面前,大地是公平和真诚的,不会因人间的善恶而宠爱或抛弃什么。
我看到,大地的创伤,都是人间造成的。但宽容的大地,并不会因此对人类摒弃什么。大地知道,惩罚人类的,都是人类自身的行为。大地也知道,时间会让人间渐渐懂得自然的真谛,也会把自己的伤痕缓缓抚平。
俯看群山,举目苍茫。身在鸽溪的院落,我也在看着人间的模样。
在这个世界上,人走在人间的时间越长,越能看到人间的虚伪和丑恶。
我可以理解虚伪,但至今无法接受邪恶。我理解虚伪,因为太多的人懂得世间的阴暗,在保护着自我。因为如此,自己也与这些人一样,在很多场合和时刻,用客客气气的礼节虚伪着。
我知道,世界的稳定和前行,在于正负间的协衡。如是,正义的存在,也让邪恶永远存在着。我懂得这些存在的理由,只是在邪恶面前,我是冷血的。
此时,我看着河谷,也在想着另一类“感谢”。
那是面对自己的人生路上,所遇到的邪恶之人。
对这些邪恶的人,我大概的确要去“感谢”的。因为这些人的存在,让我看到人性的残缺,让我认知世界的阴影,让我品遍人间的滋味,让我得以真正成长。不仅如此,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更让我懂得了怎样去做人。
感恩,的确会让世界看到温暖。但我知道,真正让世界温暖的,却不是感恩的行为和语言,而是深在的情感。那是真情,只有出自真情的感恩,才会让世界温暖。
无论人们怎样看待世事,我至今相信真情是存在的,因为懂得感恩,都是拥有真情的人。
我也看到,世界上有太多的人知道自己的真在,却因为邪恶的存在,这些人在世间彷徨着,把真诚掩藏。
这些人也都期望着,期望着会有一天,世间的人都拥有了一把真挚的锁匙,能够把彼此的真诚打开。
我想,那一天便是人们真正懂得大地的时刻,更是真正懂得感恩的时代。
感谢!
音乐:Le Livre des Secrets, Damien Dubo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