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邦坐车到胡府拜访,却被挡在门外,恼怒不懂规矩的仆役,一掀车帘,正要喝骂,一眼看见的竟然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安邦惊得张大了嘴。
虽然容貌有些改变,可那双直率,有些狡黠,又略带忧伤的眼睛是安邦永远不会认错的。看成铿大睁着双眼向他微微摇头,安邦顿了顿,顺着问,“你,你家主后日回来?”
“是,请国舅爷后日再来,”成铿压低了声音,“切记。”
安邦只觉口里干燥,说不出话,使劲点点头。成铿不再多说,吩咐安府车夫驾车回府。
第二天,安邦悄悄坐车过来,停在街角,远远的又把这个接来送往的小奴役看了足足一个时辰,确定是成铿无疑了,心里有了主意。
两天后,胡崇回来,安邦已等在门口,见面行礼寒暄两句,安邦张口就定要买走胡老实。胡崇纵有千般疑问,也不好得罪国舅爷,顺水人情,不取分文,把成铿送给了安邦。
当下安邦领着胡老实成铿出来,大庭广众之下不敢让他上车。走了一段,等马车刚刚转过街角,便叫停,四下看看无人,把跟在车后的胡老实拉进车里,认真的端详了两下,一把揽入怀中哭了起来,“好孩子,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舅父,”成铿轻轻的问,“车上带着糕饼吧。”
安邦愣了一下,收了泪,“有,有,还是你最喜欢吃的呢。”
成铿一看果然是最爱的芋头枣糕,连吞两块,然后拿起第三块,才咬了一口细细的嚼。
安邦看着他吃便伸手抚摸着成铿的后背,不由又滴下泪来。
成铿那一口却咽不下去了,使劲闭眼,才把涌出的泪压回去。故作轻松说,“饿坏了,我在胡府这一个来月,没吃上一顿饱饭,唉,二成饱都没有过。”
那安邦听了这话,更是心疼的大哭起来, “好孩子,慢吃,慢吃,别噎着,看我哪天把那个胡抠门儿打一顿。”
成铿却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软,便扎倒在安邦怀里,“舅父,带我回家,回家去。”
为了躲避眼线,安邦吩咐马车走府侧仆人进出的角门,进了安府,安邦又搂住好好哭了一场,一堆的问题要问,成铿却说要先睡一觉。
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安邦中间想去叫醒他吃些东西,看他沉睡着,不忍打扰。第二天听他梦中呻吟,便叫了两声殿下,成铿猛的惊醒,伸手去摸剑,抓了个空,安邦见他眼中露出惶恐,忙扶住说莫慌莫慌。
成铿定下神,认出是舅父,放松下来,安邦道,“殿下睡了一天了,吃些东西吧。”
成铿点点头,安邦忙转身端上一碗肉糜汤,再看成铿,已经又沉睡过去了。安邦叹口气,只好做罢。
两天后,成铿才彻底醒了,起来好好沐浴一番,安邦整了桌酒菜,二人坐好,安邦正要开口,成铿止住他,“我先来问你吧,安境舅舅可好?事发后你见过太上皇吗?安边舅舅呢?安稳,安逸现在何处?”
安邦一一作答,“大哥被定罪擅权结党,削去所有官职爵位,逐出京城,好在祖产和祖庙未封,安稳陪着回了原籍,成功皇帝仍不放心,现有两千兵将看守惠州老宅,实是将长兄软禁起来。安逸在常州二哥那儿呢。圣上皇恩浩荡,你安境舅舅的事没有株连二哥和我。”安邦向北行礼,“我安家当谨守本职,以报恩德。”
成铿知晓大家都安好,松了口气,又问,“太上皇呢?父皇可好?”
安邦说,“事发时我正在越州这里,太上皇诏我去了趟铿王府,只是嘱我不要出城,在这里候旨。结案后我就去了常州几个月。前几天我回来先去的王府,没见到太上皇。不如我们明天去拜见太上皇吧。殿下也可以回家了。”
成铿问,“一直没见到?”
见安邦摇头,沉吟一下,“不急,我这个叛逆先不能回家。明天你再去趟留春苑,看看能不能见到父皇,然后咱们去,”
安邦瞪大了眼睛,“殿下,你没有叛逆!”
成铿顿住,“我当然没有,父皇知道我的清白。”
安邦着急摇头,“殿下错会了。皇帝诏书丝毫没提叛逆一词,只说殿下伤寒病逝,还有个谥号,康宁王忠勇大将军。”
成铿愣住了,他没想到成功会来此一招。如果说他叛逆,成瑞是完全知道前因后果的,肯定对他毫不怀疑地接受,而且二人还可以同仇敌忾结成同盟,一起抵抗成功,他才有机会报仇。可现在这样闯回铿王府,成瑞会不会反倒觉得成铿是个威胁呢?
那下一步该怎么走?
成铿看着安邦,“我是伤寒死了?父皇会相信吗?”
成铿停住,猛站起来,又跌坐回去,双手抱膝,缩成一团。这次的逍遥痛似乎好久才缓过来,用了成豫的运气法子排解了不少压力,身上痛得不像以前厉害,也不经常发作,只是每次的时间在加长。痛苦的是近来开始伴着同时而来的头痛,撕裂的感觉使他看不清周围,怕光怕声,还常常伴着呕吐,过后也要有一两天才能慢慢缓过来。
成铿抱着头蜷在席上,半晌才敢睁开眼,安邦正扶着他,看他缓过来了,轻声叫人进来清理干净,递给他茶漱了口。成铿深吸了几口气,抱歉地笑了笑,“腌,腌臜了。”
安邦忙喊,“殿下,可千万别这么说。”
成铿拿起酒喝了一口,双手托着头,靠着案几想了半天,才接着说,“咱们去,得先去,去常州,去一趟常州。”
“行,行,殿下说去哪儿都行。今天先歇息吧。”安邦红着眼扶着成铿,“殿下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成铿点点头,“知道。”抹去头上的冷汗,摇着头,“那就,那就,不要问,不要问了。”
对成铿而言与其说是肉体的痛苦倒不如说是心理的折磨更大些,知道他遭受逍遥痛折磨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秦凯,纽襄,龚逍遥,秦公,修身,谨言。这身心的双重痛苦成了他成铿一个人的恩仇,也是他坚持活下去动力。他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了。
安邦看着成铿,不敢问别的,只轻轻说,“殿下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成铿摇摇头。
安邦觉得喉咙哽住,轻咳了一下,才说,“三月初八,殿下昨天睡过了十七岁生辰。”
成铿淡淡一笑,“我倒忘了,今天,今天能,能和舅父一起,就是,就是我的新生了,咱以后,以后过初八。”
成铿倒满酒,敬了安邦一杯。
安邦忙答礼。暗想这个贵公子,着锦衣,裹狐裘,玉马金鞍长大。哪承想会吃得苦忍得饥,分岭一战安邦从安逸口中也听说了,知道他受了重伤挨过毒打。如今看他这般痛楚,看着脸上的疤,不知身上有多少,想来伤得不轻,从分岭之战到今天的四个月里,不知他如何会落在胡府为奴,也不知道从京城出来这一路他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他如何逃出的京城。
安邦想起自己给安皇后的承诺和前一阵以为成铿已死的酸楚,不禁又哭了起来,“要是你娘看你这样,不知如何心疼呢。”不过见他不肯说,就不敢硬追问了。
故贵以贱為本高以下為基
道德經三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