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苏联老唱片的故事和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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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斌父母都是臭老九,父亲是反动学术权威,母亲是医生。他母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医疗队,火线入党,家里墙上挂了一张志愿军奖状。因大概是因为这张奖状,他家多少沾了母亲的一点光,红卫兵光顾他们家,没遭到什么大的浩劫。陈旭斌觉得自己家庭背景比我们都强,但又不够红,只好在我们狗崽子堆里混。他在我们当中是胆子最大的,有一天对我们说,“我去弄几张唱片给哥儿几个听听。”

“都什么年月了,上哪儿弄唱片?”我们诧异地问。

原来,在北京通县有一个院子,临时挂牌叫抄家物资处理门市部,桌椅板凳、绫罗绸缎堆成山,日晒雨淋没人管。当时没有明文规定抄家物资应该怎么处理,这个门市部的负责人就把这些东西统统交给了通县废品站。废品站的东西是可以买的,消息一经传出,一些红木家具很快就以几块钱的价钱卖出去了。陈旭斌听说废品中有唱片,那天早上背上一个大书包,骑着自行车就去了。

下午,他背着满满一书包回来了。我们都在他家望眼欲穿。他把书包打开,往地上一倒,稀里哗啦倒了一地78转唱片。我们仔细一看,尽是碎片,没几张完整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东西呢,” 陈旭斌嘟囔着说,“一堆烂唱片,论斤幺,两分钱一斤,用铲煤的大铲子往称上扔。”

我们小心地捡出来几张完整的,一共只有五六张。有几张京戏、二胡笛子之类,还有一张苏联唱片,绛红色的标签,显然遭受过雨水浸泡,上面印着醒目的“CCCP”。我在学校学俄文,拿过来看了一下,一面是一首叫“白雪” 的民歌,另一面看不懂。回家查字典,另一面叫“紫丁香”,也是民歌。

陈旭斌把家里的老式手摇唱机拿出来,摇了两下,把“白雪”放在唱盘上,用手指擦了擦钢针,把唱头掰下来放在唱片上。几秒钟爆豆声后,唱头里的喇叭传出手风琴伴奏的女声二重唱的歌声。

那个时候,邓丽君的靡靡之音还没有侵蚀我们年轻的心灵,一天到晚震动耳膜的还是高八度的革命战斗歌声。虽然《外国民歌二百首》中的俄罗斯歌曲在地下偷偷传唱,但是听到的都是一帮满脸青春痘的老爷们扯着嗓子用中文嘶吼。“白雪”是我第一次听到原汁原味的俄罗斯民歌,轻柔的女声那么甜蜜,让我的心化了。

我使劲听也听不懂两首歌在唱什么,但是能感受到,歌里唱的是和我们现实生活不同的境界,是比我们生活更美好的生活。“白雪”让人忘记眼前的残酷,享受几分钟的宁静,好似凝视白雪茫茫的原野;“紫丁香”的男中音活泼轻快,像蝴蝶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在花丛中上下飞舞。很久以后,找到了歌词,两首歌都是爱情歌曲,“沿着我们熟悉的小路,我默默走在你身旁”“在花丛中间瞧呀瞧,把我心爱的姑娘找”。我们那个时候都情窦未开,要是知道了歌词,说不定心里会发痒。为了听那张唱片我常常到陈旭斌家,一边欣赏,一遍聊天。那张唱片不知听了多少遍,每听几次,钢针上就会薄薄地粘上一层黑粉末。

有时候陈旭斌的奶奶也跟着我们听,还给我们沏茶、算命。“你这孩子,命硬,”陈奶奶给我相面算命后对我说。“你们这些孩子,一天到晚不上学,以后怎么办呀!”陈奶奶总是叹息絮叨。

以后怎么办伟大舵手给我们安排好了- 上山下乡。陈旭斌要去山西插队,我去陕西,还有人去黑龙江、内蒙和云南。分手前,我们再聚陈旭斌家,又听了一遍“白雪”和“紫丁香”。钢针从唱片上又刮下来薄薄的一层黑粉末,唱片的声音已经远远不如以前了。

“哥们儿,以后听不成了,” 陈旭斌把唱片从唱盘上拿起来,右手捏着,像扇扇子一样在我们面前晃,一脸惘然后面透出一丝愤怒。

我们都没说话。只见陈旭斌嘴里冒出一个脏字,把唱片狠狠往地上一摔,唱片碎了一地。以后,我们各自奔赴自己未来的苦难,青春、理想也碎了一地。

(上面的图片只是样品)

“白雪”:

“紫丁香”:

 

风酥酥 发表评论于
写得真好!
zhshqg 发表评论于
白雪以前还真没听过,但是紫丁香却是非常流行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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