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黑暗的夜晚 文革

告诉你一个不一样的中国,给你讲一个德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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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革命师生齐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要是革命,你就站过来,要是不革命,就滚你妈的蛋——滚你妈的蛋!”

这是一段荒诞的历史,这是一段清晰的回忆,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真实经历。

中国古人的哲学,是人之初,性本善。善良的本性经过社会的污染,然后出现恶。所以,恶,不是人本身的问题,是社会污染造成的。与中国哲学相反,西方认为,人之初,性本恶。尤其是天主教更认为,人是带着原罪降生到这个世界中来的。所以,人的一生,不能靠本性制约,不能为所欲为。维持社会公平,人人都必须受到法律的制约,同时,人也应该为自己的原罪而忏悔,而赎罪。

童年和少年,是人类最接近野兽的年龄,所以,也是无知而残暴的年龄。有人说,年轻人犯错误,就连上帝都能原谅。我不知道上帝是否真的能原谅所有年轻人犯过的所有错误。但很多少年时犯下的罪恶,确实是无法原谅的。无论是上帝,还是众人,甚至是自己。

我童年的时代,正是中国人狂热的东奔西突,忙碌于各种政治运动和清洗的悲惨时期。人们的良知被各种宣传口号反复清洗漂染。善良和罪恶,正义与反动都被蒙上一层真假难辨的外壳。在这样的氛围里成长,我的童年更加混沌茫然。

“文革”期间,正是我1516岁的少年时期。那时的我,思想单纯,简单蓬勃,积极向上。在这样的人生初年,我们除了原始本性外,就只剩下被彻底洗脑后的偏执和简单执著。

我们学校的所在地是著名的祖家祠堂,是明末清初叛将祖大寿的府宅,他死后改为家族祠堂,民国初年改用为中学,后来成为北京三中。那时是男校。

19665月份开始的文化大革命,只局限于学习人民日报社论。整天坐在教室里听广播,对于我们这些孩子们,简直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好在就要撑不住的关头,忽然传来消息,大家集合起来,到北京郊区的良乡,进入解放军军营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军训。我们正烦的要命,忍无可忍,参加军训,还能参加实弹射击,这个消息简直是天大的喜事。同学们回家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排着队,唱着歌,雄纠纠气昂昂地整队出发。搭乘军用列车,很快到达北京郊区良乡附近的解放军兵营。所有同学按照连排班编排。班长、排长都是货真价实的解放军现役士兵。每天听着熄灯号入睡,听到起床号起床。在操场上以班为单位,席地而坐,就着大饭盆用餐。就在准备夜间紧急集合,接着进行实弹射击的期间,忽然传达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紧急通知:中止军训,返回学校参加文化大革命。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军训是刘少奇派遣的工作组的阴谋,走资派力图调虎离山,把大部分革命同学调离,趁机打击少数坚决革命的造反派同学。

带着一脑门糊涂概念返回学校,每天坐在教室收听学校高音喇叭播放的广播。革命歌曲,革命口号,还有语气铿锵的报纸社论被高音喇叭日夜不停轮番轰炸。我们心中忐忑,知道一场遮天盖地的暴风雨即将来临。年轻的人,渴望热闹,渴望打破日常学习和生活的平静。终于有一天,一位高年级同学在高音喇叭里大声疾呼。同学们,大家不能坐在教室里了,这又是工作组的阴谋,北京广大的学生已经行动起来了,我们要革命,要造反,要冲出教室,加入到革命洪流中去。高声的呐喊,激动人心的语言,字字冲击着我们年幼而喜欢热闹的心灵。

全校学生动员起来了。先是造老师的反。大多数老师被关押到操场东北角的体育器材室里了。各个班级可以自己组织批判会,从自己的班主任开始,寻找罪证,开展批判。全校沸腾,各班级批判会热火朝天。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这些老师,除了正常讲课,实在找不出可以批判的材料。班主任老师,虽然他们逼迫我们学习,要求我们必须考上重点大学。但归根结底,还是为我们好啊。于是,高年级同学选择新的目标。他们带头批判我们学校的那些高级教师,以此让我们这些低年级同学认识阶级斗争的尖锐与复杂。作为重点中学,我们学校很有几名凤毛麟角的特级教师。他们德高望重,学识渊博,身份特殊。平时,他们不怎么在学校露面。现在,炮火集中到他们身上,按照级别高低,被分别挑选出来,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被同学们批判。当然,这个批判,从一开始就是带有浓厚的人身侮辱成分。特级教师在北京市教育系统都是如雷贯耳的大师。但现在,我亲眼看到一位过去我无比钦佩的老教师站在椅子上,头顶是一个用铁丝废纸篓临时做成的高帽。老教师没有硬抗,但也没有屈服,站在课堂学生的椅子上,他神态倨傲,一言不发,任凭同学们在他面前用极其侮辱性的语言拼命叫喊。当天晚上,这位不甘屈辱的老教师就和他的同为我校特级教师的妻子,双双走向我们经常去游泳的玉渊潭公园,拉着手,沉湖自尽了。

我当时很不理解,不就是戴了一顶废纸篓的高帽吗,不就是被革命群众批判了几句吗?没挨打没挨骂,至于自沉身亡吗?几十年后,当我自己接受了完整的高等教育,掌握了足够的知识以后,我才真正明白人格的尊贵,理解了人格屈辱对于正直人类的可怕伤害。知道了宁死不受屈辱的人格力量。

同样身份高贵,而且是高级干部的校长很快就受到了更大的侮辱。我亲眼看到平时身份尊贵的李文彦校长被高年级同学用理发推子剃阴阳头。一推子下去,脑袋正中一道秃痕,校长用胳膊象征性地抵挡了一下,就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屈辱。与高级教师相比,李校长平日注重尊严,保持身份高贵。现在看,作为干部,他忍辱负重,承受屈辱的能力显然远远高于单纯的高级知识分子。

接着是斗争我们学校的副校长沈大逊。记住她,一是因为我们学校是男校,除了极个别女教师外,全校一水儿秃小子。另外,沈大逊这个名字也特殊。更何况被拉上学校操场前的土台时,她是那样傲慢。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脑袋高高昂起,让人不由想起伟大的革命先烈,大名鼎鼎的江姐,受尽酷刑坚贞不屈的抗日英雄赵一曼。我心里不由暗暗担心,怕组织批判的高年级同学会下不来台。但我显然太低估高年级同学了。一位高年级同学大声喝道:“说,你是什么人?”

沈大逊校长昂首挺胸,无比傲慢地大声答道:“我叫沈大逊,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低头认罪!知道你犯下了什么罪行了吗?”

“我没有犯罪,我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绝不低头。”

台下的我们登时衷心钦佩,产生想热烈鼓掌的冲动。

高年级同学并没有被共产党员的高贵气势压倒。他们革命电影也没少看,早就没有继续跟这种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废话的闲情逸致。一位平时经常在学校沙坑练摔跤的同学,人高马大。他早就上台,双手交叉抱胸,站在沈大逊校长身旁。他是高年级学生组织者专门请来,对付伟大共产党员的打手。摔跤手双手交叉,站在气场十足的沈大逊校长身旁,轻蔑地低头说:“你再说一遍?”

沈大逊毫不气绥,大声重复一遍:“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绝不低头!”

土台上忽然烟尘弥漫。原来,沈大逊校长话音刚落,摔跤手已经一个大背挎,把她狠狠撩起来又横躺着摔在地上。沈大逊校长浑身尘土,脑门被摔破了,黑框眼镜被摔烂,斜挂在脸上。只一跤,沈大逊校长面目全非,但英气犹存。她竭力站直身体,大声吼:“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我绝不低头!”

通,又是一声巨响,摔跤手一句废话没有,动作简单麻利。这下沈大逊校长自己爬不起来了。不知是真被摔坏了还是气势彻底倒下了。沈大逊校长浑身颤抖,满脸血污,说话的声音嘶哑了,情绪低落了。

摔跤手抓住她脖领子,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仔子。这一跤,把沈大逊校长的气势彻底摔出去了。她嘴巴嚅嗫着,半晌没有再出声。等到她能够说话的时候,你感觉到眼前那位气势如虹的英雄消失了,出现在学生们面前的,是一个丢魂落魄的走资派,一个被革命群众吓破胆的卑微渺小的叛徒。她的声音微弱,低得几乎无法耳闻:“我,我是走资派,我,我对人民有罪。我低头,我认罪……”

失望情绪登时笼罩了我们这群低年级同学的心头。本来以为能看到共产党人的英勇不屈,非常精彩,却突然变成了变节投降。我们太失望了,我们太悲哀了,我们太悲愤了。悲愤化作力量,化作高声怒吼:“打到反动走资派沈大逊!”“沈大逊不投降就叫她灭亡!”“在沈大逊身上踏一万只脚,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共产党员沈大逊投降了。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投降给谁了?她是代表共产党投降了?还是代表反动势力投降了?

革命运动意想不到的顺利。我们第一次目睹了革命暴行的威力,无比巨大,无比威猛。紧接着,全校老师都被关起来了,天天批判,天天斗争,和平的,暴力的,和平加暴力的,暴力加和平的。

一苇如舟 发表评论于


对联辩论只维持了短短数日。8月18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接见首都中学红卫兵代表。我们在天安门广场站了整整一夜,终于见到毛泽东亲自出现。他身穿草绿色军装,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章。在天安门城楼上高高的一侧,向我们挥手。毛泽东佩戴红卫兵袖章的一幕,宣布了红卫兵的彻底胜利。毛泽东对为他佩戴红卫兵袖章的首都师范附中的红卫兵宋彬彬说,不要文质彬彬,要武嘛!
领袖一句话,不但宣布了红卫兵的名正言顺,而且也掀起了始终被压抑着的打人的狂潮。
昨晚看到一个视频,北京教师袁鹏飞讲述文化大革命时宋彬彬给毛泽东戴袖章时,毛泽东说的那句,要武嘛。然后宋彬彬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宋要武。并且,她亲手打死了一个走资派。
也许袁鹏飞老师讲述的有一点点不够准确,我对宋彬彬改名的事没什么印象。但宋彬彬的学校师大女附中改名为要武中学,确有其事。并且,要武中学打死人在北京市中学中是非常有名的。另一个视频中,一个老者辩解说,他向身在美国的宋彬彬求证,宋彬彬证明自己在文革中并没有打死过人。这个老者确实是老糊涂了,向杀人者求证她是否杀死过人,这本身就荒唐透顶。另外,宋彬彬作为当时的红卫兵领袖,不需亲自动手,只需一个指示,她手下如狼似虎的女红卫兵们就会把很多人活活打死。我很清楚地记得,文革初期,北京师大女附中打死人是破记录的。这是当时人所共知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辩解。
北京女三中也是北京市重点中学,女三中的红卫兵女战士打人绝对不逊于世界上任何残忍的男性。女三中的校长被批判后,关进一间两面都有窗口的屋子。突然,一边窗户打开了,一盆滚烫的开水猛地泼进来,校长被烫得高声哀嚎。嚎叫声尚未平息,另一侧窗户砰地被推开,一盆冰凉的冷水泼在校长身上。只这两下,德高望重的校长已经奄奄一息,勉强维持了几天,可怜的校长就咽气了。
为了报复工农子弟对革命对联的冷漠和反抗,红卫兵小将把周围胡同的小流氓全部抓了起来。又是一轮半夜出动,疯狂抓捕。接着,就是拷打和审讯。各校校园里充满了小偷流氓的哀嚎声。被抓获的小偷流氓,几乎百分之百是工农子弟,或城市市民的子弟。许多被打死的小偷流氓,甚至不必通知家属,直接被卡车拉出去火化了。拉出去的尸体,无一不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尸体中,有校长,有老师,有同学,也有周围的所谓小偷流氓。
各校红卫兵战士,手捏皮带,双眼血红,竭力寻找下一个打击的目标。从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到抡起皮带扬起铁棍,打死老师打流氓。血红的目光四处搜寻,最后,终于定格在旧社会残存下来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身上。他们不是还活着呢吗?他们的家还在,财产还在,他们的子女还在,气势还在。
名义上,打出的旗号是破四旧,立四新。其实,很少有红卫兵能具体说出来四旧是哪几项,四新包涵什么内容?
红卫兵的眼中,只有蠢蠢欲动的地富反坏右份子,需要把他们都抓起来,毒刑拷打,斩尽杀绝。
当时,最经典的红卫兵形象,是一名剃了光头的妙龄美少女红卫兵。她手拎彭德怀皮带,脚下跪着一个脑袋开花的地富反坏右份子,鲜血横流,魂飞魄散。
所谓彭德怀皮带。就是彭德怀担任国防部长的五十年代,史上第一次对解放军军官授勋。少将以上的军官,一律水獭皮帽,呢子军服,戴极宽的牛皮皮带,足登将校皮靴。
这种牛皮皮带是仿照苏军模式。皮带既宽且沉,顶头的铜扣粗大沉重,棱角尖锐。据说,当时有女红卫兵抡起彭德怀皮带,只一下,铜扣落下,地富反坏右分子头骨破裂,当场死亡。由此,可见这种皮带威力之巨大。
与继续不断落网的小偷流氓一起,押送进学校红卫兵总部受审的灰色身影变得苍老落魄了。很多已经无法自行行走,需要像拖死狗一般,被两个红卫兵拖拉着进入刑讯室。
我参加了捉捕小偷流氓的突袭。天色昏暗,红卫兵突然集体出动,按照已经核实的地址,撞开房门,直接进屋,把小偷流氓从被窝里抓出来,送到学校拷打鉴别。
小偷流氓的名单,大部分都是当时所谓的街道积极份子提供的。这些老太太为主的街道家庭妇女,就是成为街道居委会以及在北京臭名昭著的小脚侦缉队的前身。
一个偶然的因素,使我从一开始就置身于一个学校外面的,半独立的红卫兵团体活动中。
一天早上,红卫兵总部接到消息,一个大地主兼大资本家夫妇,半夜三更偷偷把大量金银首饰倒入下水道,造成下水道阻塞。引起周围群众怀疑,今早终于被揪出来了。那个临时设在地主兼资本家家中的据点急需支援。当时我正好在总部附近,高年级学生的总部负责人招手叫我过来,临时组织几个红卫兵,派到那个据点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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