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六姊妹(55)(56)鸡蛋之谜、风中的泪

055 鸡蛋之谜

翌日,家艺果然按照约定,给了家欢一颗糖。可成日里,老四家欢还是觉得吃不够。饭吃得最多,菜吃得最多,零食吃得最多。就连老太太的“秘密铁罐”里装的饼干,也是家欢偷吃得最多。但她还是觉得不过瘾。她力气大,食量大,脾气大,比家丽小时候还争强好胜。这日放学,家欢没等小玲,打巷子里走,看见巷子中间蹲着个中年妇女,头上顶着围巾,怀里圈着个小篮子,篮子上盖着一块旧布,鬼鬼祟祟的。家欢见了,没多理会,绕着过去了。到家,只有妈妈美心和家喜在。其余人均不在家。见家欢回来,美心随口问:“老四,今天礼拜几啊?”家欢答礼拜三。美心哦了一声,便让老四看着妹妹,她匆匆忙忙出去了。老四觉得好奇,嘴上应承着,美心一走,她便命令老六:不许动!然后跟着美心出门。探探头,能看到,巷子中间,美心在跟那个蹲着的中年妇女说话。一会,美心掏出粮票,向那个农妇买了几只鸡蛋。

家欢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退回来,带妹妹。

买了鸡蛋,美心返家。忙了一会,又说:“老四,看着家,我带老六出去走走。”

老四哦了一声。不理会。美心一走,她立刻翻箱倒柜。没有鸡蛋。压根找不到。

老五回来了。家欢自认有了同盟军,抓住妹妹,道:“老五,妈买了几个鸡蛋。”

“哦。”老五反应并不强烈。

“一起找找,分你一个。”

“找了也不会做。”老五从实际出发。

“你傻,白煮啊。”家欢是熟了就愿意吃。

“不喜欢吃白煮蛋。”小玲还挺挑。

“你帮不帮?”老四不高兴,“不帮忙北头三虎再找你麻烦我可不出手了。”小玲连忙说帮。两姊妹找了一会,还是没踪影。几只鸡蛋好像长了翅膀般不翼而飞。

“四姐,会不会你看错了?”

老五这么一提醒,老四似乎有点自我怀疑,可眼见为实,“不可能,我看到妈买的,就是巷道里那个女的卖的。”小玲说没见到巷道里有女的。两个人出去看。那女的已经不见了。

又过一个礼拜。还是周三。老五课外活动。又是老四一个人先回家。在巷子当中,她又看到那个妇女,还是怀抱着篮子,鬼鬼祟祟。到家,妈妈刘美心居然也在。跟上周一样,她让老四照看老六,又一个人出门。家欢多嘴问一句:“妈,去哪啊?”

美心支吾了一下,才道:“去刘妈家一趟,一会就回来,你别乱跑。”老四偏跟着。一看,哼,妈妈又去买鸡蛋了。买回来,没几分钟,她便带老六出门。

跟上个礼拜一模一样。

老五回来了。家欢还是那个话,妈买鸡蛋。

老五诧异,“四姐,你是不是饿晕了。”

“别废话了,找吧。”家欢发号施令。

一番翻找。无果。见着鸡蛋被买进来的。可却总找不到踪影。出门再看,那农妇也消失不见。

“见鬼了。”家欢嘀咕。

第三个礼拜。一切照旧。农妇该卖还卖。美心该买还买。买了之后依旧找不到。农妇依旧不见踪影。家欢着急,一挥手跟老五说,“走,找妈去,不行当面问清楚,次次买鸡蛋,次次我们连个影也没见着,鸡蛋呢?也没见孵出小鸡来。”

说罢,姊妹俩便外出寻找。坝子上,船塘子,均不见美心和老六踪影。风中,家欢的头发被吹气,凌乱乱的。她好像个侦探,面目严肃。猛然间,她伸出一根手指,分析道:“妈买了鸡蛋,但我们从来没见过鸡蛋,也没见过她吃鸡蛋,为什么?”

小玲作冥思苦想状,道:“可能妈真的没买鸡蛋。”

家欢唾道:“老五,说你傻你就是傻,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眼睛看到妈买了,就是买了。”

“买了怎么没有?”老五合理提问,“要么是你眼睛不好,近视眼。”

“一点五的!”家欢眼睛好着呢。

“那你说为什么?”小玲向来不愿意动脑子。小学二年级数学就开始不及格。

“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鸡蛋妈是买了,但是后来她把鸡蛋带出去了,吃也是在外面吃的。”

“外面吃?怎么吃?吃生的,你当妈是傻子?”小玲翻着白眼。老五尽管没用,但她的这句话却刚好提醒了家欢。在外面吃。如果刘美心同志藏奸,开小灶,那一定不会在家里做。原因很简单。人多眼杂,不可能不被人发现。那么,去外面吃就可以避免麻烦。

对,刘妈家!想来想去,只有刘妈家!

“走!”家欢的架势,像反特片里的女警察。

小玲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哪儿?”

“刘妈家!”家欢指哪打哪。

几乎是破门而入。在堂屋做作业的秋林吓了一跳,喊了一声妈,家欢来了。家欢一阵风入,小玲跟着。小厨房。刘妈、美心还有家喜围着小方桌坐着。桌子上放着两碗炖蛋。点了酱油,还有葱花。嫩黄鲜绿浓褐,格外可爱。

家欢暴脾气,掌不住性子,道:“妈,这是什么?!”

美心愣了一下,忙解释:“你刘妈做了两碗炖蛋,吃不掉,倒掉怪可惜的,我也挖两口。”掩饰的笑。刘美心向来不会撒谎。

“骗谁?!”家欢恨不得撕破一切,“鸡蛋是你去巷子里找那个女人买的,好几个礼拜了,你老带出来吃,不给我们吃,为什么,一样是女儿,老六就精贵些?我们就是抹布?想怎么丢怎么丢?!”为了占据道德高地,家欢必须和其他四姐妹联盟。现在美心和老六是对立面,阶级敌人。

美心的确偏老六多一点,无她,这是她的老女儿(土话:小女儿),也是唯一的她亲手带的女儿——前头五个都是老太太带。所以格外上心点。可没料到老四现在当着刘妈的面点破,美心本来存有的一点愧疚也瞬间烟消云散,她必须咬牙坚持到底。“老四!你别在这胡扯,都说了,是刘妈家的蛋,本来做一个另一个破了才多做来一碗!小小年纪胡搅蛮缠,非要你爸治你你才舒服!”

事到如今。只能搬出常胜来压一压。

“不信你问刘妈!”美心求助老朋友。刘妈识眼色,笑着说:“老四,来,还有一点,你尝尝。”刘妈递过碗底子,还有一绺鸡蛋羹。“也是你秋芳姐给的粮票,家里多买了点鸡蛋,下次叫你就一起来,老五也叫上。”她不得不顾全大局。

“骗人!你们串通好了!不公平!就是不公平!”家欢受不了委屈,终于哭着跑开了。老五傻站着,美心点拨她,“还不去跟着你姐,安慰安慰,脑子是似得。”老五这才连忙跟上。

老四一路跑到河边。对着淘淘河水。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她是个斗士。生就来就是。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她尚是婴儿时,在南京火车站发生的那一幕。那一回,也是她自己救了自己。但老四至今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她没有大姐那么有钱,没有二姐那么漂亮,没有三姐的心眼,没有六妹的运气。哪怕她想要得到一点点,她都必须要去争,去抢。

一转脸,老五站在她身后。

哦,还有老五。傻老五。一瞬间,家欢甚至觉得,只有老五跟她亲。她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弃儿。

“老五——”家欢哭着抱住老五,紧紧地。老五大睁两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头脑简单。还没来得及细究这个世界的种种烦恼。

“是刘妈的鸡蛋。”小玲傻不愣登冒一句。

“傻老五傻老五,你怎么就这么傻?”家欢破涕。

过去就过去了。晚间,家欢没再跟任何人提这事。但这口气她到底没出。憋着。找机会再说。

又一个礼拜。还是周三,农妇又来了。这回是在码头看到,那农妇刚坐了渡船,从河对岸过来。应该是高皇来的。一路跟着,农妇又在巷子中间蹲着了。家欢看着来气。都是这个农妇,偷偷卖鸡蛋给她妈。气不打一处来。不能报复自己妈妈。还不能找点她的麻烦。下定了主意,家欢跑去敲朱德启家的门。

朱德启老婆开门。她跟“市管会”的人熟。

市管会,全称“市场管理委员会”。专门负责抓私人摊贩。市场没开放,私营经济是严令禁止,只许国营。

“那边有个私卖鸡蛋的。”家欢指了指,带路。朱德启老婆天天走大路,没注意这小巷子里还有个人卖鸡蛋。

“看着她,我去叫人。”朱德启老婆说。

家欢别在巷子口,一会,朱德启老婆果真带人来了。三四个妇女,都是“市管会”的。气势汹汹冲进巷子。农妇一见来者不善,连忙起身,挎着篮子要逃。可抓捕者更熟悉地形,两边堵。一下瓮中捉鳖了。农妇委屈地哭。但没用。鸡蛋没收。称没收。人要扣留一会,教育教育才准走。

一转脸,没收的鸡蛋就被“市管会”的人分了。家欢举报有功,也分了两只鸡蛋。拿到家,她见炉子上坐着茶炊,随手把鸡蛋丢进去。等着熟了吃。

门口一阵哭嚷。农妇丢了蛋,折了秤,接受了教育,在巷子口见到美心,就哭起来。老太太路过,也安慰。农妇抽抽搭搭告状,“有个小孩带她们来的。”

美心问:“哪个小孩。”

农妇道:“从你家门里出来的……”

美心警觉。老太太向来惜老怜贫,见农妇如此可怜,便扶着她到院子里休息,拿缸子,提茶炊倒点水。老四从里屋出来,见老太太提茶炊,警觉,忙说我来我来。她怕茶炊里鸡蛋晃动发出声响。慢慢地倒。倒完赶紧进屋。

美心吼:“老四!出来!”

056 风中的泪

“干吗干吗……”家欢半低着头,出来了,不看农妇。

老五进门。老三、老二也回来了。只有家丽、常胜还没下班。

老太太问农妇,“你说告你的人是从我们的门里出来的,不要怕,你说是哪个?”农妇抬抬眼皮。

“你说,不要紧。”美心给她撑腰。

农妇迅速一指,对着家欢。家欢立刻炸了,“不要诬陷好人,血口喷人!我刚到家什么时候带人去抓你了,我不是黄世仁,你也不是喜儿,我不是胡汉三,你更不是潘冬子,说什么胡话呢。”

家艺口渴,去茶炊倒水。没人注意。炊子里当啷当啷响。打开盖子,里头有两只鸡蛋。“里头有蛋!”家艺及时汇报了这个神奇发现。众人连忙来看,果真。老太太用筷子把鸡蛋夹出来。农妇见了,又开始挤猫鱼子,嗫嚅道:“这……这就是我家大黄鸡下的红皮蛋……”

坐实了是家欢。

“何老四!”美心彻底愤怒了,“还说不是你。”

做了带路人,抓了农妇,家欢原本是有些愧疚的,可美心这么一吼,她原本那点愧疚心也不见了。是谁先做错?!还不是她刘美心同志?!一样是姐妹,老六家喜就有炖蛋吃,她们就没有。一碗水端平过吗?

“是我!怎么啦?!”家欢挺起腰杆子,大义凛然。

“你还有理了!”美心一弯腰脱下布鞋,鞋底子往老四身上打。家欢情绪失控,不管不顾,嚷嚷着:“还不是你!你就没有偷买鸡蛋,偷吃鸡蛋,只给老六不给我们,只有老六是你女儿,我们都不是你女儿?!老五还跟你姓呢,也没吃到一口。”又转向农妇,“你说,这个人,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们的妈妈,有没有找你买过鸡蛋?连续好几次,礼拜三买,有没有?!怎么样,不说话了吧。都是事实。”

所有事情掀开。各说各的理。老太太蹙眉。家文、家艺、家欢都不说话。不敢说话。老太太问美心,“是不是这样?”

“妈!连你也不信任我。”

“老四说的是不是真的。”

美心着急,对老二家文,“老二,去把刘妈叫来。”

别扭劲儿!都站着。风来了。院中梧桐树沙沙作响。

一会,家文陪着刘妈进来了。美心一把上前拉住刘妈胳膊,“刘妈,你说,一五一十说清楚那鸡蛋是怎么回事,就是每个礼拜三的鸡蛋。”

刘妈看这一院子人,估摸着是家欢那事东窗事发了。幸好,美心早都料到有这天。她和刘妈早就对好点子。如此这般,刚好应对。刘妈打量了院子里的人一周,笑笑,定定神,才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要怪都怪我。” 

所有人不说话。怎么怪她?奇了。

刘妈见关子卖足了,才继续说:“秋林身体不好,嘴又馋, 还得给秋芳一点,我们家的鸡蛋票,月月不够用。可孩子又长身体,不吃也不行。刚好有次我看到巷子里有卖鸡蛋的,就是这位大姐。”又对农妇,问:“这位大姐,我们见过。”农妇点点头。刘妈缓缓说:“我下班晚,每次再买都迟了,刚好礼拜三美心下班早一些,我就托她帮我买一点,然后美心心好,每次都等我下班就送过来。次次麻烦美心,我不好意思,所以那回就特地炖了两个蛋,一家一个。美心带着家喜来。所以就顺带给老六一口。结果上次老四老五突然闯进来,家欢一通大闹走了。可母女俩哪有隔夜仇?我当早好了,怎么,今个儿又怎么了?”

“真相”大白。家欢作茧自缚。姜还是老的辣。她不嚷了,也不闹了。显然是她不懂事。还做了“蛋奸”,找朱德启老婆拉来“市管会”,还贪污了两个鸡蛋。藏在茶炊里。现在人赃俱获。再无话说。

老太太对刘妈叹道:“老四恨她妈,以为她妈一碗水没端平,头脑一昏,带着朱德启老婆把这位农家大嫂给举报了,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刘妈连声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太太对农妇兴叹,“大河北(bo 第二声)乡下日子就艰难些,偷偷来卖点土货,弄点钱、粮票,也好买买油盐酱醋。再举报,怎么忍心,再说市管会那帮子人,哪个不是贪吃要拿的,说着是割资本主义尾巴,还不是都割到自己腰包里了。”再对老四,教育道:“所以老四你这么做特别不对,跟阿姨道个歉。”

如此这般摊开来说,老四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走到农妇跟前,鞠了个躬,“对不起,阿姨,我不该举报您,两个鸡蛋还您。”孩子道歉,农妇也不好意思,连忙说鸡蛋不用还,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秤丢了麻烦。在农村,少不了用个秤。

美心自告奋勇,“行了,我去找一趟朱德启老婆吧。”

老太太疑惑,“你去,她能卖你面子?”美心笑道,肯定卖,她不是求着咱们么。

“求什么?”老太太一时想不起来。

“给燕子介绍对象那事。”美心眨眨眼。哦,有这事打底,称估计能要回来。说着,刘妈陪着美心,再拽上农妇出门了。家丽进门,见家里这么热闹还有些奇怪。她喊:“老二,门口有人找。”

“找我?”家文指了一下自己。家丽点头确定。家文便出门去看看。武继宁推着最新式的凤凰自行车站在门口。

家文看着他。没先说话。她在学校也是一贯如此漠然。

“我其实来是想问你接一下英语课的笔记。”继宁说出事先编好的理由。家文是好学生。问她借学习笔记,应该是个好理由。“什么时候还?”家文问,依旧平静脸。

“明天,明天到学校就能还。”继宁连忙说。

家文扭头回屋,一会,拿出个草纸本子出来。那是她的英语笔记本。家文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毛主席学英语。淮南七中也很重视英语教学。

“没事了吧。”家文问。

继宁摸摸头,他一贯风云,可遇到家文这个冷美人,便风云流散,威武不起来,“上次的信,收到了吧。”继宁不敢看她。

家文美得瑟瑟发冷,犹如冰山。她是武继宁心中的珠穆拉玛峰。越攀不上,越想攀。

“什么信?”

“就是一封信。”继宁说,“交给你妹妹了。” 正好,老四站在院子里,继宁隔着门指了指,说就给她了。家文不动声色。跟继宁又说了几句话。家艺从屋里头走出来,问老四,二姐跟谁说话呢。老四刚这么一批,情绪低落,“不知道,就上次那男的。”

“哪个男的?” 家艺伸头去看。却见武继宁站在院门口。随即大惊。糟了。万一姓武跟二姐一说话,那天的事很可能就得露馅。家艺连忙朝屋里躲。在学校操场上,她后来又遇到小武哥哥好几次。她喊他,他总是没听见——忙着打篮球。

“老四。”院子里,二姐家文叫道,“是不是有封信在你那?”

“什么信?”家欢今天被质疑了太多次,神情有些恍惚。

“一个男的,给你一封信,说让你转给我。”家文细说。

“有,被老三拿去了,她说她给你。”家欢话音还没落。家艺就从里头冲出来,大声道:“老四,你今天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一会说妈偏心偷做鸡蛋,一会又说我拿了二姐的信,能不能有点准头,一张嘴红口白牙乱讲什么,也不怕闪了舌头。”

一通抢白。家欢也被弄得头晕,两手抓头,“我招谁惹谁了,都说我!我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就没人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说着,喃喃走了。

“信呢?”家文依旧冷冷地。

“跟我没关系。”家艺不动声色。

“老四不会撒谎。”

“怎么不会,刚才还错判了妈呢。”

“信拿出来。”家文的话里透着股狠劲。

“二姐,你不能不讲理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别说就是一封信,就是金银财宝,我也不会私藏你的。”

家文瞪她一眼,一阵风进屋,“别被我搜着!” 家艺连忙,“喂,二姐,你可别乱来!”家文手脚本来就快,家艺跟上来,她已经翻开了。枕头下,褥子下,鞋窠里,书包里,书本里,方方面面翻了个交(土语:翻了个遍)。没有。

“我跟你说了没有,二姐你这个疑心病必须改改……”

家文目光如隼,扫一圈,直扑向五斗橱,里头有家艺的“梳妆盒”,一个铁皮罐子。“不要!”家艺大叫。

晚了。盖子已掰开。家文从中掏出一张纸。

“给我!”家艺如一头猛虎,扑上去。

家文一只手应付,一手抖开信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武继宁哥哥几个字。家文头一懵,明白了点什么。一晃神,信被家艺夺过去。“说了没有懂不懂尊重别人的隐私!”家艺歇斯底里。说的都是时髦词儿。

老太太迈进门,对老二、老三,“又怎么了,一天不吵就不能过日子?手上拿的什么,谁的信?是你姑来信?”

“不是。”家艺迅速折上信。跑出去了。

完了。二姐一定看到了。二姐那表情,至少看到了武继宁哥哥那五个字。她少女的心事就这么暴露了。这封信她写了好多天。本来随身带着,但怕下雨,才放进“梳妆盒”。现在好了。成了一大“罪证”。继宁给二姐的信。她早就当擦屁股纸用了。现在这封看来也必须毁掉。淮河边,风吹起家艺的长头发,蒲公英似的。何家艺满怀心事,对着河水。一封信,撕了又撕,变成碎末末。一洒。漫天飘舞。飞进河里,打转转,向西去。仿佛也能带走家艺的心事。家艺又哭了一阵。然后等风晾干了眼泪才回家。她不能被二姐笑话。更不能被老四看到。老四惯于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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