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卓深感意外。这顿饭，第一次见面，已经预告了很长一段时间，刘小敏出场如此随意，是有心为之，还是实在太忙？他吃不准。可他多少觉得有点没面子。在他眼中，小敏是个气质很好的女人，带得出手。
人到跟前。陈卓做介绍。小敏入座，和陈卓坐一边，佳佳在他们对面。服务员让点菜，陈卓让小敏看看。小敏说随便。陈卓又让佳佳点。佳佳同样不点。陈卓感受到火药味，只好自己点。
佳佳看小敏有些面熟。问：“阿姨，我们是不是见过？”
“在医院门口见过一次。”小敏有什么说什么。来之前她已经有了决定，并不打算故意讨好陈佳佳。
“你跟我爸有一阵了？”
“三年。”刘小敏口吐真言。
“爸！”佳佳激动。
三年？！她一直蒙在鼓里。
陈卓只好搅和，“其实正式开始没那么久，认识三年。”
明修栈道，暗渡成仓。佳佳恨起小敏来。
佳佳问：“阿姨，你觉得你和我爸配么？”她打算拿她的外貌开开涮。
小敏淡然一笑：“这得问你爸。”
两个女人同时看陈卓。等他答案。陈卓支吾，尴尬地，“有什么不配的……吃饭就吃饭，不该问的不问。”
陈佳佳摇头晃脑，“我还以为我爸会找个比我妈漂亮的，呵呵，见面不如闻名。”
刘小敏回击，“过日子不是只靠漂亮，如果长得漂亮就能过到一块，你爸也不会离婚。”
陈佳佳不服气，“你图我爸什么？图钱？”
陈卓惊诧，“佳佳，不许这么说话！”
刘小敏做了个手势，示意陈卓没关系，还是心平气和地，“佳佳，你年纪小，很多事情可能无法理解。但我不把你当孩子，你我一样是女人。我只是用女人的立场来跟你谈问题。我来之前就有心理准备，你对我会很排斥。这是自然的，我理解。只是，你爸和你妈离婚并不是因为我。我和你爸走到一块，不是因为谁有钱谁有势，而是因为对生活的态度一致，年纪相仿，谈得来，愿意往前走，愿意共同寻找幸福。你终究是要嫁人、离开。你爸还不算老，应该找个人。这很正常。是人性。是男女之情。没有哪个爸爸靠女儿过一辈子。孝顺的子女不如半路的夫妻。”小敏停一下，继续说：“是，谁的妈谁觉得好，可是你妈还能跟你爸爸复婚么？退一万步，就算能，这场婚姻还有什么意义？错误已经结束，就应该结束。为什么不能让新的篇章自然开始另起一行？佳佳，我很欣赏你，你坚强，勇敢，直来直去，我对你没有敌意。你如果觉得我和你爸在一起，你坚决不能接受，强烈反对，我可以选择离开。但那样的话，只能说很遗憾。你让你爸错过了一段感情。而且无法弥补。”
陈佳佳原本只想找点麻烦。没料到，刘小敏素颜出现，且一上来就开诚布公、和盘托出，话说得直直白白，不藏不掩，让人没有矫情的余地。
没有彩排，直接演出。话哐哐砸在桌面上。
陈卓久久回不过神来。这些话，刘小敏私下都没跟他说过。也是，成年人，心照不宣，很多话说得太白了没意思。他不知道刘小敏之所以直来直去，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刘小敏倒希望陈佳佳当场给她一“枪”，这样就不必自己再痛下决心结束一切。她心里多少好受些。
看着刘小敏坚定的眼神，一瞬间，陈佳佳感觉自己甚至有些动摇。她似乎对这个女人讨厌不起来。刘小敏身上有一股正气，同时有股子冲淡之气。她不是她想象中小三的模样，妖娆跋扈，扭捏作态，她是不施粉黛、人淡如菊。她的修养，甚至应该比她妈李萍还高些。可一转念，陈佳佳又告诉自己，或许眼前这个女人只是善于伪装。还是按照原计划，给她一点教训。好让她知难而退。
注意已定。陈佳佳换了一面孔，举杯，“让我们敬我老爸一杯，祝他老树开花、枯木逢春。”陈卓和刘小敏都有些意外，佳佳态度变得太快，刚才还是处处是刺，这一会又笑逐颜开。
小敏不喝酒，以茶代。佳佳喝饮料。
一会儿敬一次。甚频。
三个人谈些桌面上的话，井水不犯河水。
天黑了。陈佳佳说去趟洗手间，服务员指外面。陈佳佳出了餐厅的门右拐。家骏拿着个牌子在旁边等她。
“准备好了没？”佳佳问。
家骏指了指牌子，“都在呢。”
牌子上书：洗手间，右拐，下行。
家骏又在墙壁上贴了几张荧光指示牌，指路用。
“小心点。”陈佳佳有些兴奋。家骏戴上连帽衫的帽子。
佳佳回到餐厅。果然，刘小敏也说想去。水喝多了。佳佳指了指外头。小敏披了衣服出去，见门口有荧光指示牌。一路沿着走，到一个小门外。是通往地下的，门口有感应灯。她刚走近，灯就亮了。刘小敏没多想，摸着扶手下去。刚下五个六台阶，身后门咣当一响。紧紧闭上。
小敏发觉不对劲，连忙往回走，敲门，已经来不及了。
家骏在外头挂上铜锁。扣紧。
餐厅内，陈卓看看手机。刘小敏出去一直没回来。
“怎么搞的？”陈卓自言自语。
佳佳说：“估计撤了。”
“包还在这儿。”
“打她手机试试？”佳佳说。
陈卓打刘小敏手机，暂时无法接通。陈卓嘀咕，“奇怪……”佳佳说：“有什么奇怪的，这种女人多的是，来了，估计也是自惭形秽，想想不适合，就撤了呗！”
“不许这么没有礼貌！”陈卓真生气。
“好好好……不说。”陈佳佳假意投降。
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小敏回来。陈卓让佳佳跟着，一起去厕所看看。到女厕所门口，佳佳把头探进去。又伸出来，看看她爸，说：“我喊了啊？”陈卓说你喊。佳佳开喊：“刘女士，在吗？”无人应答。陈卓说你再喊，叫刘小敏。佳佳又喊：“刘小敏在不在里面？”还是无人应答。
里头出来个保洁阿姨。用奇怪的眼神看父女俩，说：“没人。”
“爸，没人，真走了。”佳佳说。又故意嗔道：“爸，你怎么就是不相信这人不靠谱呢。她就是不想跟你过。”
“小敏！”陈卓还不肯放弃，亲自去厕所里检查一番才作罢。果真没人。明明包还在。肯定走不远。再打电话，还是无法接通。陈卓有些紧张。
收拾起东西，包括小敏的包，往外走。陈卓在前，佳佳追在后头。“爸，去哪儿？”出餐厅。艺术区这一块黢黑。天光映着，巨大的厂房架子像巨人，一块一块耸立。
陈卓东找找，西找找。一声声喊刘小敏刘小敏！佳佳阻拦，“爸！别嚷嚷，跟叫魂似的。”
垃圾桶边，金家骏正把塑料泡沫做的标识牌折断，往里塞。一同丢进去的还有荧光指示牌。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妈刘小敏的名字。
家骏打了个激灵。那人还在叫。
刘小敏三个字在巨大的空间里飘来荡去。却无处安放。
家骏忽然明白点什么，迅速起跑，像一只豹子一样朝地下小仓库方向去。
“家骏！”佳佳看到他，叫。他并未止步。
陈卓跟着跑过去。佳佳在后头喊，“爸，别乱跑！”可陈卓哪里肯听她的话。
仓库门打开了。刘小敏从里头爬上来。灯亮了，家骏大叫了一声妈，扶着小敏出来。底下空气稀薄。刘小敏大口喘气，剧烈咳嗽。
“妈！你怎么在这儿？！”家骏心痛。是他亲手关进去的。
陈卓赶过来，“怎么回事？！小敏！”他要去扶刘小敏，却被家骏一把推开。陈佳佳最后一个到。看到家骏扶着刘小敏，她一头雾水，“金家骏，她是？”
“是我妈！”家骏厉声。
陈佳佳躲在陈卓身后，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要跟他爸往下走的她下定决心要整的女人，居然是她好朋友金家骏的妈妈。那就意味着，如果刘小敏如果成了她的后妈。那么家骏就成了她的兄弟？天！这什么世界？！
小敏站起来，从陈卓手里接过她的包，仍维持体面，“先这样吧。”陈卓忙说我送你回去。陈佳佳也说送。
家骏推开他们俩，“闪开！”他扶着妈妈，一同回家。
次日，一到学校陈佳佳就找金家骏道歉。她反复说我真不知道那就是你妈，我要是知道，能找你当帮手么，我没那么傻。
家骏冷冷地，“现在知道了？”
佳佳说：“你就不担心他们在一起？”
“跟我没关系。”
“他们要是在一起，我就是你姐，你就是我弟，我们就是兄妹。”
家骏纠正她，“那叫姐弟。”佳佳急糊涂了。
佳佳上火，“兄妹也好姐弟也罢，反正都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家骏说，“而且他们也不会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我妈跟我外婆说了。得分。”
“那最好。”
家骏说：“你觉得如果我妈和你爸掰了，我和你还有必要做朋友么？”
佳佳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你和我妈，我肯定站在我妈那边。”家骏快速走开。
“金家骏！”陈佳佳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家骏背着书包，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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