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贾不得衣锦绣

（读史杂感之五）

 

古人说文写字通常是很珍惜笔墨的，不像我们现代人这么啰嗦。这可能是由于在甲骨上刻字或者在竹简上写字都不是省力气的活，所以写出的文字言简意赅就成了传统定式。

 

《资治通鉴》卷十二页首，有一段用词古僻的话：令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这是汉高祖刘邦征得天下后不久，颁布的一道法令。我专门找来辞典查了一下，这里面所说的縠絺纻罽，都是当时缝制衣服的用料名称。按照现在的说法，这法令禁止商人穿丝绸锦缎、细麻柔纱、毛织毡尼这类讲究面料的衣服，不能携带兵器不许外出乘车骑马。

 

这条简短的法律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里面不厌其烦地用了七个单字的词来描述定义衣服的面料，这说明这些衣料是当时社会经常使用的物品。既然皇帝不喜欢商人，那就把规定搞得比较细致可执行性强一点，于是就有了这个“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的说法。从这样的描述我们可以推测出，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纺纱织布的水平已经是相当的高了。光是面料的选择就有丝绸锦缎绉纱柔纱细纹等等等等。

 

所以，单要从这个角度来看，要说当时华夏文明是领先于世界，那应该是毫无疑问的。最起码在这里生活的人，一个个都能装扮得衣着鲜亮外形体面，而且像是细纱丝绸这样的东西也比较好打理，裁剪清洗都很方便，这就能让当时的人们总体上看起来比较的飘逸潇洒。联想到古诗词中传诵过的情景，像西施那样不施粉黛的越女美人，在薄薄的晨雾下托着木盆来到溪水边浣纱洗浴。。。呵呵真是一种令人神往的清美画卷。而反观同时期的欧洲大陆人，虽然不至于还在茹毛饮血地苟活，但一个个看上去辫发凝结麻衣婆娑，到处藏污纳垢则断然是是毋庸置疑的。

 

我以前看过一个法国喜剧电影，讲的是两个原本生活在中世纪的贵族，不知道怎么搞的，阴错阳差地穿越到现代世界的可笑经历。生活在现代社会的那些贵族们的后代子嗣，原来总以为他们的祖上是多么的高贵体面矜持典雅，结果面对本尊，看到的却是极其粗鄙丑陋的不开化形象。一般来说，法国人是很维护传统顾及面子的，但他们搞起自嘲来，也是挺放得开的。他们并不在意把自己的先人贬损成鸡鸣鼠盗之辈，即便是自鸣高雅的贵族，也是不爱洗澡不讲卫生一张嘴就冒酸臭气的呆瓜蠢货。

 

这样的夸张描写虽然是恶搞的成份居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按理说古时候欧洲人是应该挺爱洗澡沐浴的，那是从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就留下来的传统习俗。但这种传统习惯可能是只在气候温暖的南欧一代得以保持，在气候寒冷的中北欧一带，普罗大众就没有条件那么讲究了。比如说在英国，以前大多数人是穿不起棉质的衣服的，他们身上穿的多是厚重的羊毛织品。这样的衣服没办法清洗，所以中世纪的英国人一个个蓬头垢面，浑身上下冒发着一股子羊膻味和酸臭气。这股子怪味在英国人身上一直延续到亚当斯密写出了《国富论》以及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后才有所化解。当蒸汽机被引入到纺织业以后，机器化的操作使棉纺织品的成本大幅降低，以前只有富人能穿得起的棉制品终于得以普及流通到大众阶层了。后来又有人发明（或说引进）了肥皂，而且当拿破仑的妻子Josephine和惠林顿公爵声称他们每天都用肥皂洗澡之后，卫生的革命才随着工业的革命一起悄然发生。

 

当然，像十八世纪英国这样的工业和经济革命真的是不可能出现在过去的中国的。从这条“贾人毋得衣锦绣绮縠絺纻罽操兵乘骑马”的戒律开始，中国轻商的传统，已经在两千多年前就有明文规定给落到实处了。根据汉高祖刘邦这人的生性品好，再加上当时秦亡汉兴时期的历史特点，他想出这么一招来也不奇怪。按照史书的说法，刘邦是基层小吏出身，他本人喜欢散财结义，不大看得上镏铢必较的商人习性。关键是他亲眼得见了前朝动荡兴衰的教训，他觉得像吕不韦那样诡诈的商人要是怀揣野心投机政治，就会搞得宫闱内外乌烟瘴气，帝国基业难以为继。所以，他得把商人压制到社会的底层，不能让他们得势。这样，他才会放心一点；他会觉得，只有这样，他的汉朝血脉才不会像秦朝那样传续得不清不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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