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人花园:谁说他只擅长性描写

在长满雪花莲的黑土地上,我见到了并排而生的菟葵(Winter Aconite,学名Eranthis hyemalis)。它只比地面高出10厘米左右,杯形花酷似毛茛,浅黄色的六瓣花被一片明亮的绿色苞片框住。

菟葵是春天最早开花的植物之一(Eranthis意为“春天的花朵”),冬天越冷,绽放的效果就越好。无论地面是湿透的、还是柔软的、或仍被冰雪覆盖的,菟葵花都会在冬季花园最需要注入颜色的时候爆发出来,鲜黄的色彩让人为之一振,仿佛看到了前方阳光灿烂的日子。花儿只在阳光明媚时才开放,遇到阴天或天黑则闭合起来。深绿色的叶很窄,分成几个指状的叶片,酷似流行于十六七世纪的伊丽莎白领(Elizabethan ruff)。到了夏季,菟葵的叶子完全消失,植株进入休眠状态。

(兔葵的叶子排列酷似右图的伊丽莎白领)

菟葵极易繁殖,在适当的条件下,它几乎是侵入性的。懒人可以在夏末或秋初购买豌豆大小的块茎,将它们浸泡在温水中24小时,然后埋在5至8厘米深的富含腐殖质的土里。菟葵喜阳又耐阴,只要排水良好,就能年复一年地生长和自我繁殖。 无论是种在斜坡上,还是栽植于树荫下和灌木丛中,菟葵都是一种很容易照顾的多年生植物,鲜少有病虫害。

看似完美的一种野花,却有着深不可测的黑暗面。从叶子,花,茎到块茎,它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毒的。人畜不小心进食后可能出现恶心、呕吐、绞痛等症状,并引发视力障碍。

对它最好的描述,来自于英国小说家劳伦斯的散文《鸟语啁啾》:

“菟葵像冬季遗留下的碎片,在所有荒蛮的地方绽放。金盏花在炫耀着最后一茬明晃晃的红莓子。菟葵是冬玫瑰的一种,但是在托斯卡纳,它从来也不开白花。菟葵 在十二月底时在草丛中崭露头角,冬季开花,叶子呈浅绿,形状可人,生着淡黄的雄蕊。这种花像所有冬季花一样色泽晦暗,在枯草中鹤立,枝叶浅绿,挺立着,像 小小的照不出什么的掌中镜。最初,它们在花梗上独自绽放,娇小可爱,透着冷艳,显出一副不愿让人触摸、不引人注目的样子。对这样的花,人们本能地敬而远 之。可是,随着一月结束,二月来临,菟葵这等葱茏的冬玫瑰变得跃跃欲试起来。它们的嫩绿开始发黄了,呈现出淡淡的草绿色。它们长起来了,一丛丛,一簇簇, 组成形状各异的绿色灌木丛,花儿开了,开得招摇,花朵垂首,但依旧招摇,那是菟葵的招摇方式。在有些地方,它们在灌木丛中,在溪流上方聚成一团一簇,从中 走过,会发现它们的花瓣儿闪着微光,这一点很像报春花。是很像报春花,但菟葵的叶子生得粗糙,形态骄横,像冬天里的蛇......”

劳伦斯笔下的“冬天的蛇”,身子僵直,看似无害无攻击性,等到完全苏醒后,就会伺机咬人。每个人心里都有毒蛇,潜伏着恶念,但谁也不承认自己是一条蛇。看似风光霁月令人仰望的人有时也把控不住,把心里的毒蛇放出来危害他人。只有在清醒的状态下不断地自省,才能活得更加美好。菟葵是聪明的,它与人类始终保持着不亢不卑的距离,冰雪中绽放绚烂的黄色,待到四周百花争艳时,毅然从地面上消失,收起一身的寒光凌厉。 

我很佩服劳伦斯的一双锐眼,只有他才能将北温带早春的球茎花(如菟葵,番红花等)描绘得出神入化。他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有着一颗极其敏感的心,他对大自然的热 爱部分来自于自身的疾病。他得了肺炎,需要在大自然中静养,于是他将大自然的气息融进了文学创作中。除了在散文中极尽生动地描绘一草一木,他还将自然美景融入他的小说细节中,使得《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性描写读起来充满美感。他对工业气息的贬低,对大 自然的褒扬在他的多部重要作品中均有体现。他是一流的描写大自然的高手,读着他优美的文字,我常常为他敏锐的观察力和细腻的文笔折服。

而当代文学是快餐式的,讲求情节紧凑离奇,故事性强,很少有冗长的心理分析和景物描写了。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读者生厌,读起来省点力气。

不知这是时代的进步,还是文学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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