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北极湖
小学四年级,某一天,班主任韩老师将一位瘦高瘦高的大男孩领进教室,大男孩站在前面,操着一口山东话,慢悠悠地说:“我叫郭顺,从山东来的。”
很少见到这么干瘦干瘦的男孩,高粱杆般的身材,架上一副皮包骨的肩膀,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了。
郭顺比我们大三岁,但看上去要大了至少四、五岁也不止,他和我住在一个院子,之后,我们时常一起上学放学,他人特好,不愧为是来自于孔孟之乡的人,性情豁达,温和,谦卑。只是,身体极差,有严重的肺气喘,坐在郭的旁边,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哼哧哼哧吃力的呼吸声。
四、五年级的男生正是淘气的年龄,不多久,那些“坏小子”便给郭起了个外号“十年”,最气人的是,始作俑者还大言不惭解释了一番缘由,十年,是估摸着郭仅仅可以活过十年。
时间一长,母亲零零星星地向我介绍了一些郭的悲惨经历,郭很小就失去了母亲,在北京工作的父亲再婚后,弃之于不顾,他一个人被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因老人双双离世,没办法,不得不把他接回北京。郭打小泡在玉米地,高粱地,饥一顿,饱一顿,病了,也没钱医治,久而久之,落下气喘的毛病。
中学,我俩进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由于性情相投,很能聊得来,偶尔,我会去他家里找其聊天,他有一个三、四岁的弟弟,后妈对他很差,很多时间他得做饭,照料弟弟,接送上幼儿园,给弟弟洗衣服,而同为山东人,长得颇有几分姿色的后妈经常是冷言冷语的,不是嫌弃他这个,就是嫌弃他那个。而郭对这些早已习以为常。
高中毕业后,郭没有报考大学,同情他的老师,校领导帮他在北京一家部委找到了一份机关里的工作,同时,该部委还分给了其一间宿舍,终于,郭离开了家。
这以后,我离京去外地读书,我们之间见面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一次回京探亲,在院里偶遇见他,交谈片刻,遂匆匆告别,不成想,这一次相遇,是我与郭的最后一面!曾读过都德的(最后一课)感觉极为伤感,“最后一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是夏日那连绵不绝的阴雨?是黄昏迟迟不肯离去的最后一抹夕阳?是高粱地里那一眼望不到边的一线天?
我不知道答案,当母亲告诉我郭离世的情景时,眼中顷刻噙满泪水,某一次,郭宿舍的清洁工在打扫楼道时,闻到一股异味,顺着异味,找到郭的房间,撞开门以后发现,他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犯病时,从床上滚到地面。)已气绝身亡,死亡时间已超过一个礼拜!最最不幸的是,那些坏小子起外号时的预言竟得以成真。郭恰恰仅活过了十年!
听闻如此惨状,郭的后妈都难过至极,平生,第一次为这个不是儿子的儿子流下了眼泪。
著名作家张洁女士曾说过:“爱是不能忘记的!”,我想说:“那恨呢?恨能够被忘记吗?”
2019-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