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转眼到了一九八七年,厂里每年都有考工程师的辅导课程,虽然彩君进安全科后,每次加工资没有落下,但考到工程师工资会加更多,因此彩君要考工程师。一共要考外语和计算机两门基本课程,专业则由科室上报已完成的业绩,经过综合考评后择优录取。彩君在船校读过两年俄语,中苏关系破裂后,就专攻动力装置专业,而现在英语势头正劲,俄语无人问津,彩君想去教育科找自己老同学,看看能不能办个俄语补习班强化突击一下。
来到教育科,见到已经当科长的同学,彩君说了办俄语补习班的事情,老同学听后说,只要有十人以上报名,就可以办班,彩君一听,马上接话,“没问题,我一定找来十个人报名,放心吧。我这次考工程师可就指望你这老同学帮忙了。”老同学赶紧说道,“哪里的话,这都是应该做的,当初还是你这个团支部书记带着我们进厂的呢,这个忙一定要帮的。”
不到几天,彩君就找到了十几个同学,这样为期十周,每周两个晚上的俄语补习班就开始了。这两个晚上,彩君要留在厂里上课,所以她提前一天带回馒头,并把菜做好,关照大女儿带着妹妹吃饭,写作业,告诉她们妈妈要上课,晚上会晚回来。三个月后,彩君顺利通过俄语考试,又一个月后,彩君也通过了计算机考试,这年夏天,彩君评上了工程师,工资一下子有了明显改观。
不久彩君成了上海市劳动局专刊在江南造船厂的通讯员,每月写一篇报道,专门讲述厂里安全防护措施的改善措施。很多个夜晚,晚饭过后,彩君都坐在台灯下写报告,有时候女儿们会问她在写什么,她回答说在写工作报告。要么让孩子们自己看书玩,要么就是让她们早点休息。孩子们看着妈妈辛勤工作,操持家务,没有再多时间与她们嬉闹,也渐渐习惯了平日里平淡踏实的生活。
八八年大女儿初中毕业,同年九月进入卢湾中学高中部就读,小女儿也上小学四年级了,彩君看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心想,终于快熬出头了。这期间,志德的病情时好时坏,所以回家的次数明显减少,彩君去医院看望他时询问医生,医生告诉她,志德的情况不是很好,长期药物对人体的伤害渐渐在志德身上显现出来。在医院里,医生能够随时对症下药,稳定病情,但是如果外出时发病,那对家人也是一种伤害。与其如此,不如还是待在医院里更为稳妥。彩君听到这个情况,心猛地往下沉,原先还以为志德能够出院,跟她们一起过国庆呢,现在看来,是彩君太天真了。回家的路上,彩君坐在公共汽车上,望着窗外车水马龙,心情沉重。单位在浦东新造了一批房子,年底就能装上煤气,彩君本想带着志德跟孩子们乘着国庆去看看,如果满意,那他们就可以住上两室一厅的新房子了。医院给出的消息让彩君心痛,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不知怎么回家跟两个女儿讲,她们的爸爸国庆节不能回家陪她们。
就这样,彩君带着孩子们去看了浦东的房子,大女儿说,“这么远的路,以后,如果要去配音,晚上可能没车了,怎么回家啊?”彩君想想也是啊,虽然有隧道公交,但晚上要是赶不上末班车,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家,权衡再三后,彩君还是决定住在原来新新里的房子里,虽然没有煤气,但有可调换的液化气罐,跟以前的煤饼炉比起来,已经方便很多。回家后,家里重新做了调整,彩君把原先亭子间的床扔了,亭子间成了厨房,洗漱以及吃饭的地方。通前楼原本放饭桌的地方现在放着大女儿的写字台,书柜就在离写字台不远的地方,方便女儿查看。彩君尽可能地改善家里生活,为了防止楼道电线老化,彩君还特地安装了漏电保护器。看到妈妈爬上爬下,装这个拆那个,大女儿好奇地问,“妈,你怎么什么都会修啊?船上也是这样的吗?”
“这些东西实在太简单了,船上发动机比这个复杂多了,你妈妈连船都能修,这些东西不在话下。”彩君自豪地说道,“你妈妈呀,还站在十米多高的地方,敲过三十六磅重的榔头呢!”大女儿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手拿螺丝刀,戴着眼镜,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妈妈,竟然有那么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她瞪着眼睛看着彩君,半天说不出话来。
高中课程明显比初中时要紧凑,而且每年除了一般期中,期末考试还有会考。计算机,历史在高一结束时会考,语文,生物和地理在高二结束时会考,高三会考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和政治,两个月后就是高考。紧张的学业,已经没有再多时间让大女儿平时去配音赚钱,补贴家用了,因此,寒暑假期间大女儿的时间基本上都排满了,为了能给妈妈减少负担,大女儿每天都很忙碌,常常忙得比彩君都睡得还要晚。小女儿属于乐天派,自从进入小学的第一天,所有认识姐姐的老师们就时不时拿她们俩作比较,她从小就很喜欢听歌,时不时还哼哼,学习成绩中等,无忧无虑快乐成长。只是一见到彩君就会发嗲,并一直问彩君,“妈妈,你喜欢我吗?”每当彩君听到小女儿这么问,她都回答说,”只要你听话,妈妈就喜欢你。“常年如此一贯的回答,到最后,竟然连小女儿自己提问后,自己回答说,”我知道,只要我听话,我乖,妈妈就喜欢我。“看着小女儿长得跟志德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庞,彩君常常别过脸”嗯”一声作为回答。
一九八九年五月下旬,彩君在单位里已经听到风声,说是北京闹学潮,而且上海大学生也已经进驻人民广场静坐支援北京的同胞。虽然没有文革那么残暴,但像彩君这种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人怎么可能忘记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呢?这天,彩君跟往常一样,换好工作衣来到办公室,刚泡好茶正准备坐下看资料,就听见蔡水林兴冲冲地跑进来嚷嚷道,“沈师傅,沈师傅,出去看热闹吧,门口一大帮人准备去人民广场呢!”彩君头也不抬,自顾自喝茶,过了一会儿,她才抬头,看了一眼蔡水林,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好看,我看过比这更厉害的武斗。”一听这话,蔡水林停住了往外赶的脚步,觉得彩君话里有话,“沈师傅,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蔡啊,”彩君语重心长地说,“不要往外走得太快,保卫科的便衣,你知道都有谁吗?”蔡水林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僵住了,赶紧走回来,拉了一把凳子,坐在彩君对面,“沈师傅,不会吧,只是去看看热闹,这个,保卫科也要管?”
”不然呢,你以为保卫科到底是干什么的?“彩君反问道,”好好想想吧,你们这批大学生进厂后,还没怎么碰到过大事情,这次,就看你们各自表现了,想想清楚。“听了彩君的话,蔡水林算是从刚才的冲动中彻底清醒了,低下头,想了许久,才抬头说,”可报纸上说的,如果都是真的,那还了得?连军队都动用了,怎么可以这样?“彩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看到文革中,跟在造反派后面去抄家的自己,每天见到无比残忍的批斗,却日复一日地继续。想到这里,彩君抬眼望着窗外,悠悠地说,”小老百姓啊,还是不要过问政治,安安稳稳过好日子就行了,搞政治的,都是有野心的人。“
卢湾中学高一二班中午午休快结束了,章纯麟在家吃完午饭后来到学校,一进教室就听见那个暴发户的儿子周涛在叫唤,“章纯麟,你计算机考试不及格。“
”你说什么?”章纯麟听得面色煞白,一下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们别吓唬人家了,好不好?“这时,好友方佩岚走到章纯麟身边,把她拉出教室。到了操场才知道,原来上次计算机模拟考成绩出来了,班里都通过了,因为章纯麟平时中午回家吃饭,所以周涛才想着捉弄她。两个女孩子绕着操场走着,并说着知心话,“你说,北京学潮是真的吗?”章纯麟问着好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真的,我二姐在北京的同学说起过,唉,不说这个了,”方佩岚有着与十六岁的年龄不相称的老成,“对了,你答应过,帮我约译制片导演苏秀老师的采访怎么样了?”方佩岚知道章纯麟经常去给译制片配音,而她专门给各类杂志撰稿,挣零花钱,因此想让好朋友牵线搭桥,“已经约好了,你这个星期六下午去苏老师家就可以了,我一会儿给你她家的地址。”
“我就知道你够朋友。”方佩岚说着顺便拍了一下好友的屁股,嬉皮笑脸地跑开了,“你这家伙,你给我站住,你还敢打我,你还不给我站住?”只看见两个身影在操场上一前一后嬉笑打闹着进了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