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给自己带来一片混乱的最新观念是大家不仅熟悉而且讨厌的“Identity Politics”。“Identity Politics”一词其实容易理解,不过中国文化没有对应的词汇,说起来别扭,“身份政治”是个翻译,“认同政治”觉得是台湾体系的叫法。
身份政治的真正含义是“为自己小团体争取权力而搞政治”(在政治哲学上争取权力和搞政治基本是同义词),你要是在自由资本主义社会生活得挺惬意,会觉得那些人都是无理取闹,但愿意停下来想想,为什么这么多人闹,就会觉得这不简单,古人说几个小偷是人品问题,整个社会到处都是小偷,是社会出了问题。
我试试把这个过程捋一下,大家看看是否恰当。观念大概不是我首创,话是我的话。
即使在西方自由的环境里,为什么提高生活水平对很多人来说并不意味着更自由了呢?其实很简单,即使从相对的角度来说,光是生活水平提高也不可能给人更多自由的感觉。举个例子。如果现在是灾荒,尸横遍野,你还成了孤儿,一个财主把你收留了,给他当一辈子奴仆,你肯定会接受,不过不会觉得更自由了。所以光用“人均寿命”,“社会医疗水平”等等来衡量自由是完全不够的。
从历史来看,从务实角度来看,当社会处于极度贫困的情况下,一个政府的首要责任是提供温饱,维护社会稳定性,也就是调和国内的各种矛盾和利益冲突,最有效的办法是当有一个群体占要大兴多数的时候,把弱小群体压制住,这就是美国早期的历史【其实连这也是假的,以后再说】。能让尽量多的人不闹事,光靠刀枪、邢台监狱是不行的,浪费生产力,所以即使是远古的时候也有简陋的“社会契约”的方式,以前只提利益交换,后来就制度化,成了意识形态,也就是价值观。你没上过藤校,在价值这东西面前只有哑口无言。
比如说老大走过来跟大家说他跟大家是平等的,不过一个社会要讲精神文明,大家确实不咋样,城里的歌厅就只能给老大和他的哥们儿专用了,而其他人只有自惭形秽的份儿。
普世价值是普世价值,但倡导普世价值的阶层、集团不会说普世价值并能保证其它价值,没有其他价值,一切都是空话。
其实身份政治无时无处不在,以前只是没人提而已。比如美国国安派系精英到处宣扬自由民主,美国是楷模,却重来不提美国国内连投票都是公开压制人民意愿(当然了,是压制底层人民的意愿),即使今天两大问题都难以解决:“voter suppression”和“gerrymandering”(高院正在审理后一项)。这就是说以前的身份政治是社会上层以调普世价值方式推行的,在民主化的趋势下,现在的身份政治成了所有阶层团体的共同手段,身份政治是普世价值和身份权力的斗争,身份政治的战场是道德的制语权。
分析分析公平和平等。先有公平后议平等,没有公平是不会有平等的,美国的主流态度是要公平不讲平等,平等就成了社会主义了。你可以说中国(和其他很多地方)没有公平,不过美国讲究的公平,只是理论上的,权贵们讲的公平,就是不给大家公平,还处处以公平的方式限制公平,最能体现的莫过于美国的税务制度。
税法越复杂对社会上层越有利,你甚至可以说复杂的税务法正是回应社会上层的要求。一切都合法,中下层却处处无申辩之地,因为观念、法律和舆论都被社会上层控制了,你明明知道这对自己不利,整个社会的声音却异口同声说合理。当财富分配本身不公平,其它一切都是假的。
这是为什么弱小阶层开始造反,不是要求平等,而是要求“真正的公平”,没有具体含义的普世价值根本没有公平可言。现在大家见到的各种各样的“身份”,是因为当大家觉得以前的“价值”“道德”“权威”都掌握在权贵手里,只有空洞的普世价值,没有对大家真正有用的。这些看法不是中国发明的,而是西方激进政治和社会学发展到民间的结果,现在斗得最厉害的,是美国欧洲自己内部的斗,连他们自己都说:“如果你有条件享受普世价值,那就值了。”
上面说过身份政治绝对不是少数种族和被歧视群体特有的,主导、多数。对欧洲和美国历史略知一二的人都知道,这一伎俩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俗话说一图顶千言:
把底层的视线转移到种族、外来人累试累中。
美国华裔争取藤校升学权也是个普世价值和身份政治之争,华裔的策略是以“任人唯贤”普世价值来论证自己待遇不公,任人唯贤是个普世价值,但那是白人为自己建立的普世价值,真正的目的是排挤其他阶层。当前任人唯贤是否真的任人唯贤成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轰击的对象(参见: 升学“择优录取”的谎言),实在难以简单说这一策略明智。不过藤校还是好的,上了藤校就有控制制语权的机会,大家实际上分析复杂问题的能力极其有限,能记住的就那么几个,你能用几个口号把其他口号都压下去,你的口号就是唯一的普世价值,就是你赢了。
最后想说的,不是自由资本主义有多糟,而是人类社会的局限,不仅仅是难以找到一个完善的体制这么一个问题,我的感觉是任何体制都是建立在相当大一部分人受压制的前提下的,“相当大一部分”是说即使是少数也是个大数字,如四成,在全世界的个格局内,说不定过半。换言之,普世价值只是一个童话。
普世价值的结果是以少数价值观限制自由,身份政治的结果是把任何权力都当成权力,一切都是价值,如果身份政治的目的是争取其在普世价值体制下没有,或者被剥夺的权力的话,这是不可能有什么效果的。
普世价值和身份权力之争绝对不会消失,因为不论双方如何敌对,大家都有一个共同出发点,那就是会有一个较为合理的社会体制。既然大家对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有如此相信的毅力,这信念,这毅力本身就成了人类发展的一个动力。圣人智者为人为己都跑到山里修炼去了,他们领悟人生真谛是“愚”(“ignorance is bliss”)。
【注】
大家记得世界上只有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叫“理论与实际不是一回事”,也叫“理想与现实不是一回事”,更确切的叫“领导想的跟老百姓想的不是一回事”。
参见我几年前的牢骚:越民主,穷人越没戏。
Out when need you the lea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