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背后的美国及2020大选 (续)

川普背后的美国及2020大选 (续)

上篇谈到了川普兴起的第一个原因 (上篇原文在这里)。在这个续篇中继续探讨第二个原因。这个原因本身分成两个部分，一是公共政策，二是美国的媒体和社会潮流, 最后外加一个小结。

上篇提到，美国最近几十年的发展已经让各个阶层无法按照原有的方式继续共处下去。究其深层原因，就是因为经济发展和全球化让白人觉得自己已经无利可让。现在要在本篇提到是，这又不仅仅是个经济收入和经济地位问题。一个社会在经济下滑和生活窘迫的情况下，如果有一个能够凝聚全国的力量，让大家共渡难关，不但可以让社会稳定，还可以化困境为挑战，推动社会发展。但是，美国数十年以来的公共政策和媒体的堕落正好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我们在这里首先探讨公共政策。

I. 公共政策

笔者要说的公共政策首先就是美国的所谓平权法案（即AA，虽然中文翻译不准，但已被广泛应用，所以仍在此处保留）。这个平权法案实质就是为美国的少数族裔提供政策倾斜，以低于美国白人的标准，向这些族裔提供按照上述标准他们所不应该享受的机会与服务。对此，国人最为熟悉的就是大学录取政策。很多少数族裔在各方面都差于白人的情况下被美国高校名校录取。

但是，除了国人比较熟悉的大学录取以外，平权法案广义上还包括蚁附在这个法案上的各种规章制度。比如说，银行系统要专门有提供给少数族裔的贷款政策，要有在少数族裔社区开设网点的政策；各级联邦和州政府在雇佣私营服务时，要有专门提供给少数族裔的合同制度；各个领域的各个组织，从经济实体，到学术机构，到文艺体育社团，乃至警察消防，都要有雇佣少数族裔的多样化政策；等等等等。有些机构场合根本不适合采取类似法案规章的，但也受到该思维方式的影响。比如说，每年的奥斯卡颁奖仪式中，总会有人提到获奖者的种族性别问题。

为了对这个问题有个正确的评估，我们首先要厘清的是该政策的实质和具体的执行。从前者来讲，任何平权法案从本质上讲都是不公平的。这一点我想并不难理解，因为任何一个以动物生理（肤色性别等）为标准的公共政策都是荒谬的。唯一能够让这样的政策得以存在和执行的原因就是基于社会的共识，以纠正原有的，历史上的不公正。在美国，这个原有的，历史上的不公正就是奴隶制。其共识就是奴隶制的各种制度和思想导致了美国少数族裔从一开始就处于被歧视的不利地位，从而失去了应有的机会和服务。平权法案的目的就是要纠正历史的不公正。

从后一点来讲，这些法案规章的制定与执行也许在60年代和70年代有过大多数的共识，起到过积极的作用，但在现今的美国却极大地推动了相当一部分美国白人的反弹。对于他们来讲，虽然是白人在美洲引进了奴隶制，但同时也是白人在内战中通过自己的牺牲废除了奴隶制。美国内战，白人仅死亡人数就高达 60余万人，占了当时人口总数 2%。比美国一战，二战，韩战，越战的死亡总数还要多。如果按照人口比例来算的话，如果内战发生在 2014 年，那就等于美国白人战死了 600 万人。在中国认为至为惨烈的朝鲜战争中，最高的志愿军伤亡统计也不过 100 万人左右。因此，这 600 万人死亡即使是在中国这个国家来讲也是个天文数字，更不要说在一个极为注重战争伤亡的民主国度里了。 对于这些白人来讲，无论自己的种族在奴隶制上犯了什么原罪，都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洗刷干净了。如果说一个罪犯在服刑以后还能够不再被过去的罪行所纠缠，从而获得一个新的人生，为什么我们白人不能也通过内战中鲜血来洗刷自己的罪孽，获得同样的新生？

即使退一步讲，奴隶制的恶果无法通过一次战争就可以彻底消除，这部分白人也认为，平权法案执行了半个世纪，自己的孩子被用校车送到黑人校区，黑人的孩子被送到自己的校区，自己的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已经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他们看到的现实是，只要个人愿意努力，无论是黑人还是其它少数族裔，都能够在美国的体制下获得成功，立足于上层。黑人篮球明星约翰逊，科比，网球女明星威廉姆斯，高尔夫球明星老虎，黑人女娱乐明星古德伯格，奥普拉，黑人男影星史密斯，杰克逊，华盛顿，女明星白里，拉希德，黑人歌星杰克逊，休斯顿，比昂切，威斯特，科里，黑人民运领袖（不列举），黑人议员（不列举），乃至美国最高权力的象征欧巴马总统... 等等，都是摆在面前的明例。这些成功的黑人不仅仅是自己的作品和成绩受到公众普遍接受，不仅仅是拥有超过绝大部分白人收入的巨额财富，而且还拥有大量的、各个族裔的粉丝，以及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学校，机场，和广场，在美国社会享有崇高的名誉，受到人们的爱戴。

于此相比，他们在反观自己的生活状况时，根本无法理解在这样的现实之下，为什么政府还要以暴力为后盾去执行平权法案以及其它有关的规章条例。对于他们来讲，自己目前的生活处境远远比不上相当一部分少数族裔的生活处境。他们认为自己不像有些族裔那样懒惰，完全希望并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善自己。但美国的现实却是，放眼望去，他们想送自己的孩子上大学，以此摆摊贫困，却有大学的平权法案堵住他们的出路；想做生意，银行并没有专门给他们的贷款项目，想希望借助政府的力量来让自己的小企业生存和扩展，政府没有给他们的专门雇佣份额；很多人在一个地方工作了很久，但应该被提拔时却被公司的多样化政策所打击，看到是很多比自己工作时间短，经历浅，能力差的少数族裔被提拔。 因此，对于这些白人来讲，说美国现在还有体制上的、针对少数种族的歧视，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说这样话的人，不是对美国现状熟视无睹，就是怀有其它目的。 如果说美国还有体制上的歧视，那么平权法案就是明摆在那里的、体制上歧视白人的铁证。

II. 媒体 

如果说上述所有这些把他们压到边缘的话，那么美国媒体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最后一根稻草。凡是了解美国并持有客观态度的人，无论其政治观点如何，都会同意美国媒体的堕落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在其种种劣迹中，最为无耻的无过于通过歪曲地使用语言词汇来达到有意误导民众的目的。 将非法移民叫做 “无证移民” 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在美国，特别是在美国媒体那里，西班牙语裔（Hispanic）的人从来都是一个单独的族群。但在2013年，一个弗罗里达州的西班牙语裔保安将一个黑人青年射杀，CNN 为了将此事纳入其固有的偏见，竟有目的地将这位保安破天荒地称为 “白色西班牙语族人” （white Hispanic）。与此类似的是在其它报道中有意删节事件情节，单独片面报道事件经过，以达到符合自己意识形态的目的。2006年有关杜克大学曲棍球队所谓白人球员强奸黑人脱衣舞女的报道就是属于这类极为偏见的例证之一。不久前主流媒体对于在华盛顿一些支持川普的白人高中学生于林肯纪念堂前所谓挑衅侮辱印第安人领袖的报道更是被多数美国人认为是媒体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采取的不经验证，不择手段地卑劣行为。更有甚者，许多主流媒体抛掉了起码的职业道德，竟在报道川普当选时面对镜头失声痛哭，其固执偏见暴露无遗。(属于右翼的媒体亦有自己的偏见，但因为本文主要涉及部分白人对媒体的反应，又因为篇幅实在有限，就不在此赘述）

与此同时，许多白人认为，媒体在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的时候，却又在有意地遮掩少数族裔的黑暗面，比如一方面大量报道白人警察如何枪杀黑人，一方面却闭口不提这些黑人当时正在犯罪，或拘捕，或袭警；更是不谈只占总人口 13%的黑人所犯下的凶杀案占了所有凶杀案的一半以上。这种片面的报道导致了一种扭曲的印象，就是好像在美国只有白人才是邪恶种族。像此类的事实不但成为白人的言论禁区，甚至成为整个社会的言论禁区。就在本周，美国密执安州的密执安小姐，华裔女性凯瑟琳. 周，被《美国小姐》组织剥夺了密执安小姐的王冠。她的罪名有两条，一是拒绝试戴伊斯兰教的头巾，二是她在社交媒体上指出，针对美国黑人的犯罪主要来自不是白人，而是来自其他黑人。黑人与其指责他人，不如先把自己管好。周女士的经历尚属幸运，因为如果是白人说了这些话，恐怕要被人贴上种族主义乃至白人至上主义的标签。

因此，相当一部分白人环顾自己的生活，他们看到的是，经济剥夺了他们了生计，平权剥夺了他们的出路，媒体剥夺了他们的话语。在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活而痛苦挣扎时，他们在媒体上看到是纽约州在争论人的性别是2个还是31个。没有人去理会他们的处境，他们的生计，他们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讲，2016 年的大选就是他们的发声。同样地，他们也会以一样的心境参加即将到来的 2020年大选。

III. 小结

笔者不是美国的左派或右派，因为这样的标签不适用我的经历与学识。想来不少读者恐怕亦有同感。笔者在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褒贬哪一派，而是希望打消一个自2016年以来就存在的偏见和结论，这就是川普的当选是偶然的，是正常选举过程中不应该的，从而一定是外在的过错。这个外在的过错不是希拉里个人的失误，就是俄国人操纵了选举，或一定是白人至上主义得逞了。这些只指责外部原因，他人原因和偶然原因的做法都忽视了现在正在美国发生的重大的，深层的变化。川普的出现正是这些深层矛盾反反复复无法解决，最终爆发一个体现。笔者的这个结论只用一个说法便可以阐述明白：在美国，即使是支持川普的基本盘也都不认同他的个人为人。除了极少数人以外，没有一个人不认为川普是一个无尊严和无体统的自恋狂。凡是他处境困难的时候，绝大部分是他自己的言行导致的。如果不是他毫无遮拦、毫无总统尊严的大打推特战，他的支持率会远高于现在。但是，既然绝大部分人都认识到了这一点，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支持他？回答只能有一个，就是很多美国人都认为，美国的这些矛盾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所以，他们宁愿捂着鼻子去选一个干实事的人，宁愿宽容他的言行举止，也不愿意再有一个徒有光鲜外表而无魄力实干的人了。

笔者本人认为，美国的这些矛盾最后选择了这么一个人作为代言人，是美国的不幸。罗马帝国当年亦是如此。元老院的共和体制有效地统治了罗马共和国几百年，但是到了后来就是因为元老院中派系林立，各方各派都把罗马的利益置于脑后，为了自己的目的你争我夺，使得一个偌大的罗马共和国处于瘫痪状态。最后出来一个凯撒，结束了几百年的共和体制。对于热爱自由，有着自由传统的罗马人来讲，他们不会不知道凯撒上台的结果。但是，他们宁愿有一个办事的人，也不愿意再维持一个共和国的空壳，让各派政治家你争我打。

美国现在就处在这个关口上。

从这个意义上讲，2020年选举的具体结果并不重要。即使川普落选，他也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那这就是通过他，美国积累了大约半个世纪的、其他政治家没有胆量揭示出来的矛盾终于以清晰的方式展现出来了。下面的问题就是美国各党各派如何去面对这些矛盾。

同样的，如果这些被揭示出来的矛盾不能得到解决，那么川普的落选也绝对不是对手的胜利。因为他不在了，还会有和他理念一样，但更有体面尊严的人出现。只要白人还是这个国家的多数，这个“新川普”还会当选。即使美国白人不再是多数了，这些积攒起来的矛盾还会找到一个其他的代言人。那个时候就会出现一个族裔的川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