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老公是醫師嗎?(中華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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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壓力大,但是薪水高幅利好,美國甲骨文(Oracle) 公司曾經是九〇年代後期,許多科技人最想進去鍍一次金的公司之一,我比一次多了一次進出甲骨文,但是第一次鍍金時的經歷和趣事最令人難忘。
    千禧年的春天,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申請了甲骨文和《華盛頓郵報》(Washington Post)的工作機會,都是與甲骨文資料庫的應用相關,華郵很快地提供一份條件相當不錯的錄用通知,而甲骨文則如石沉大海,所以我加入了華郵。
    華郵在華府的市中心,離白宮只有兩個街區,附近各種博物館、商號和辦公大樓林立,非常熱鬧。每天午餐後,我都拉著一位印度同事,一起往不同的方向散步或逛博物館,工作不算太忙,日子卻過得非常充實。
    沒想到兩個月之後,甲骨文突然寄來錄用通知,薪水及福利幾乎與華郵一樣,所以我不為所動,決定繼續留在華郵。不過一個月之後,甲骨文竟然又寄來另一個新的錄用通知,薪水加碼百分之十五和外加百分之八的簽約紅利金,於是我告別了三個月悠哉的華郵人生。
    成為甲骨文員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有挑戰性,尤其從隔年開始,我幾乎每一個月都要飛一次舊金山的紅木岸市,就是在矽谷旁的甲骨文全球總部開會,常被來自上層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

   甚至有一次,我們的團隊必需要在舊金山停留兩個星期,接受來自大老闆艾利森的直接挑戰,所以週末也要工作,不能飛回家度周末,老美經理說:「工作重要,夫妻生活更重要。」於是公司大方地替我們的配偶買了來回機票。但是,我在星期五傍晚,把妻直接從機場接到一位在舊金山的大學同學家,我則回到公司繼續工作,星期天晚上又把吃喝玩樂兩天後的她,直接從同學家送回機場,根本沒有一點空閒時間可以過夫妻生活。

    其實我還滿期待去甲骨文總部出差,總部園區中心有一個不規則半月型的湖,沿著湖旁有六棟主要的綠色圓桶型玻璃帷幕大樓,是資料庫的像徵,非常壯觀又新潮。偶而不忙的傍晚,在湖邊散步,望著成排高大的白楊樹,倒映在都是綠色的玻璃和湖水中,加上北加州涼爽的好天氣,非常浪漫。另一個原因是離總部不遠就有一個大型的華人超市,而當時的華府一帶,還沒有大型的東方超市,所以我常常多帶一個空的皮箱,順便帶回滿滿的中式雜貨。

   在總部與我們一起工作的團隊經理是一位台灣人,他的手下竟然全是印度人。因為我們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酒店,所以每天午、晚餐都由一位老印在電腦上網購印度餐,直接送到辦公室裡打發。終於有一天,我們維州的老美經理受不了,對著那位老印發飆,「我原本非常喜歡吃印度菜,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每餐吃,我已經吃得快發瘋了!」
    在我們工作的那棟大樓裡,靠窗的辦公室,通常坐的是主管階層,我發現其中不少人是華人,仍以台灣人居多。去了幾次之後,眼看著原來在許多有窗辦公室內的主管,一個個被老印取代。被戲稱所謂IC是Indian Chinese,或 IT是Indian Taiwanese,都是印度人在前面,看來華人危矣!果真在我最後一次去出差時,我們那位坐在臨窗辦公室的台灣人經理,被換成天天訂印度餐的那個老印。
    最後一次出差之後的一個星期發生了九一一事件,飛機撞進了紐約世貿大樓和華府的五角大廈,被劫持做為巡弋飛彈的四架客機上,有許多位甲骨文的員工殞命,於是公司修改了政策,立刻建立完善的遠端視訊會議系統,沒有必要就不要出差,結果一直到將近一年之後,我被裁員之前,都沒有再上過飛機。

   甲骨文的美國東岸總部在北維吉尼亞州瑞斯頓(Reston),當時號稱為網路世界的首都(The Internet Capital of The World)。在一條華府通往杜勒斯(Dulles)國際機場收費高速公路的兩旁,也號稱是東岸矽谷的杜勒斯科技走廊(Dulles Technology Corridor),沿途有很多棟不同高科技公司的大樓,都幾乎是一些與網路或IT科技相關的公司的企業總部或東岸總部。
    儘管那些大樓並沒有相連,但是它們的停車場都連在一起,所以我常常在午餐過後,沿著這些辦公大樓的停車場,散步一圈,起初每個停車場都停了滿滿的車,但是九一一事件過後,我發現停車場上的車愈來愈少,因為網路泡沫化(dot-com Bubble Bust)早已經出現,每家公司都在裁員。
    那時候的網路不如現在安全,我們每天必須進辦公室工作。而大華府都會區的交通非常繁忙,尖峰時間天天堵車,如果朝九晚五通勤上下班,會非常痛苦,好在由於團隊中一半以上的成員在舊金山,有三個小時的時差,所以我們可以彈性上班,早上十點才出門,但是晚上加班是家常便飯,經常很晚甚至三更半夜才回到家,好幾次居然熬到天亮,才回到家。
    一天,每個月會來我們家定期打掃的南美傭婦,看到我一早才回家,就偷偷地問妻,「為什麼早上才回家,妳的先生是醫師嗎?」
    「哈哈…」我乾笑了幾聲後,告訴妻,「真希望是醫師。別看我這麼拚命,其實,由大環境看來,我現在只是一個還在困獸猶鬥的甲骨文勇士而已。」果不其然,沒多久後的一天一大早,經理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關上門,才說:「對不起,我們已經撐不下去,必需要裁掉團隊中最高薪的兩位成員。」老美很會說話,要把人趕走,還先捧一下,其實老美同事之間跟本不知道彼此的薪水是多少。
   「我不會派警衛看著,只要請你把自己的東西帶走,中午以前離開就行了。」不像許多其它的高科技公司,把被裁的員工,當成犯人一般,當場由警衛用槍押出辦公室,算是給我保留了面子,然而聽說沒多久之後,我們那個美東團隊被裁得只剩下三個人,所有的實質工作全外包到印度去了。
    被誤為醫師,可以算是一種恭維,能夠在美國的科技大廠工作,表面上都可能令人羨慕,但嘔心瀝血的兩年多,歷經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箇中的辛苦,被操得不知道要少活多少年,最後還是落得捲舖蓋回家。好在可能鍍過了金,被裁的第二天,就找到一份薪資稍低的新工作。
    兩年之後,美國經濟開始回暖,我再度回到甲骨文,加了一倍半的薪水,展開另一段完全不同且更辛苦的八年鍍金抗戰。
 
本文刊登在2019年7月5日的中華日報副刊電子版及7月6日的中華日報副刊紙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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