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旅程甫定,女儿便迫不及待着手制订日程。我看她竟日忙,也不理她。
飞行时,女儿便不许我读书,命我抓紧时间睡觉。我微笑假寐,竟也迷糊混过好几个钟点。
落地便是浦东,人其实多,只是机场极大,处处空旷。取了行李仍要过道安检,有工作人员截下几位游客,说是携带贵重化妆品入关却不报税。那被截游客一味不开口,激得这制服三人不耐,大声训斥,手上力道便重了,众人沉默,就听到行李砰砰作响。
出来了,便是几百双灼灼接机的眼睛,或举牌子,或擎纸张于胸,摇晃得热闹。绕到人少处,设置好手机,先去小小一家糕饼店,买了一角奶酪面包,吃好了,再踏实上路。
女儿计划要去坐磁悬浮,跟了指示牌子走,顺手买了上海公交一卡通,便觉这下万事俱备,足可江海任我行了。
磁悬浮只到龙阳,这地名霸道,地方却仄狭,换乘地铁须出站复入。到了人民广场站,仍要换乘。这站却极阔大,地面之下不知绵延几何,绕来绕去,看见立柱下倚了一个老妪,叫卖白兰花茉莉花,一下走不动,买了两支。白兰花用小别针别在襟前,雪白茉莉花蕾是穿了手环。女儿笑说不要,也是我戴在手上。花还是其次,我喜听沪语,老妪笑说:“侬嘎还用皮夹子?掉了老着急嘛!”我一边与她笑谈,一边凝神听来,就觉流利轻快,心下默默念诵。到了黄陂南路,我已有信心,遇到人用沪语问路,我便说:“格边厢是王必南漏。”那人更无疑心,只用沪语与我对谈。女儿大惊:“妈妈你在说什么?”我笑说是上海话,只是再多说便不成了。
立在新天地,酒店已是在望,一展眼便自天上泼下雨来,雷声隆隆。有妇人相机兜售雨伞,我只得买了两把,和女儿拥着走向下处。遥遥就有服务人员出至雨中相迎,心下顿安。
房间内小几上有竹盘盛了酒杯。我把酒杯移去,把白兰花和茉莉花除下,置于盘中。又带了孩子去到餐厅吃了点东西,热热沐浴更衣,沉沉睡去。夜半醒来,一室的浓香,起床看视,却是盘中花朵齐齐绽放。
身处繁华闹市偏又静,室内钟帘声光等已尽数由小小一方ipad掌控,眼前这如玉花朵却仍是源自卖花人之手。记得京华入夏便有人沿街兜售荷叶荷花小莲蓬,清晨采撷了来,一枝一枝晶晶满敷了露珠,只看那露水不及干,不过午必是售罄了。现代社会里,市井小贩慢慢消失不见,唯这卖花人便是代代不绝。人困在有限时空中的肉身里,一边在奋力挣脱生物的极限,去万里长天古今求索,一边又不可抑地对于一切生命体抱有爱与温情。所有生命中,花朵更象是写在人心里的一种执念。想寻出笔墨来,一时找不到,拿了酒店细细长长泛了钢蓝的圆珠笔,在有着几何现代纹饰作水印的便笺上写划。
沪上花开。女儿仍在甜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