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桃几乎瘫在亚玲家沙发上。
亚玲围她旁边,端着水,像丫鬟伺候太太。
“疯了!”小桃说不上哭还是没哭,亚玲知道大嫂的情绪有夸张的成分,暂时不知道怎么劝,“你大哥要杀我!拿刀了!”
亚玲的眼神里都是不可置信,但又必须温柔下来,“不至于,就是一条狗。”
毛毛走失了。情况是桂宝回来的说的。然后小桃来了,据她自己陈述,是在逃避冠峰的追杀。
冠峰怪她没关紧门,放跑了狗。
“就一条狗,你都明白,他跟我拼命!”小桃忽然歇斯底里,“门不是我开的不是我开的,走的时候锁得好好的,我说了一百遍!”
亚玲不出声。递过水杯,穆小桃狠灌一口,然后,突然放声大哭。这会儿是为自己哭。
亚玲抚着大嫂的背,任其哭了一阵。眼下,她能换位思考的程度,只能是当作大哥大嫂丢了个娃儿。小桃抽抽搭搭地,“我不心疼吗,不是我养的吗?他喂过几次?!遛过几次?!管过几次?!哦,现在出事了,屎盆全扣我头上,他就没有责任?!”大喘气,捶胸顿足,“我还不如一条狗?!”
亚玲连忙说没那么严重没。桂宝进门,拿着一沓传单,递给大舅妈核准。小桃接了,盯着看。亚玲抽了一张,比远点,瞅着传单上的文字:
万元寻狗,本人有一只黄色土狗,四岁半(公),体重22斤,呼唤名字(毛毛)有反应,于2月24日下午4:36分左右在蓬莱花园小区青蓬路上丢失。狗狗跟主人相处感情太深,主人爱狗如命!在狗狗丢失的这段时间里,主人不吃不喝以泪洗面,精神几度崩溃!现跪求各位帮忙留心寻找,如若有好心人爱心人捡到或者看到请及时与我联系,本人愿以重金(万元)感谢!联系电话:139XXXXXXXX,微信号:139XXXXXXXX。
亚玲没想到儿子还有这种文字渲染力。
小桃站起来,说了声走。
亚玲连忙换衣服,虽然天已黑了,他们还是决定出去寻找、贴寻狗启示。
一夜无眠。亚玲陪着小桃到处找寻。过了十二点,亚玲让桂宝回家,奶奶需要人照顾。桂圆还在医院陪璐瑶。这个年不好过。下半夜,两个人实在走累了,亚玲说嫂子,回去吧,慢慢找。小桃不肯回去。她还不能跟冠峰单独相处。
“那去宾馆?”亚玲问。
小桃没异议。也只有宾馆可去。
坐在宾馆床上,小桃忽然问亚玲,“不会跟我离吧。”她越想越多。亚玲只好告诉她不会不会,先安抚住小桃的情绪。
郝季鹏是半夜接到大哥冠峰电话的。
冠峰问他,公安局有没有熟人。季鹏问什么事。冠峰简单扼要把狗走失的事说了,并下死命令,必须要找到!连说两次。
季鹏认识问题的严重性,表示一定全力以赴。
念巧睡眼朦胧问是谁。
“大哥。”季鹏嘟囔。
“又怎么了。”
“狗。”
“狗?”
“狗丢了。”季鹏关灯。
念巧用鼻子哼哼冷笑一下,倒头继续睡。第二天一早,季鹏刚打完电话,念巧才端着杯橙汁儿走到丈夫身旁。季鹏跟公安局的朋友打了招呼——冠峰能半夜给他打电话,他不能半夜打给朋友。为了一只狗。荒谬。
“看到了吧。”念巧说。
这口气季鹏不喜欢。他接过橙汁儿。
“能要孩子不要,非为了只狗鸡飞狗跳,舒服?自在?狗就是狗,不是人,养了多少年了?该走还是走,招呼都不打,”念巧舔了舔上嘴唇上的细渣渣,“把狗当儿子,走火入魔!”
季鹏不吭,忍着。
念巧变本加厉,“这些关系,平时用到人身上都舍不得,现在好,狗抢先。也亏你是亲弟弟,换了二旁人,可能吗?”
“行了!”季鹏忍无可忍。
念巧起床气撒够了,知趣走开,操弄彬彬去。
二十四小时过去,毛毛的消息,像小桃放在股市里的那点钱,蒸发得无影无踪。狗没了,人还在,小桃终究得回家。亚玲负责把她送回去。大哥大嫂还是两口子,日子得继续。她这个当妹妹的,得是万能胶,把他们重新粘吧在一起。
到院门口了,小桃改主意,“不行。”
“没事的!”亚玲给嫂子鼓劲。
“他打人。”
“他敢!”这会子,亚玲腰杆子又硬了。装的。外强中干。院子里寂寂地。葡萄架光秃秃,玉兰花也枝枝丫丫刺向天空。小桃推了亚玲一下,让她先去探探路子。丢狗,不是第一回,上次那“布布”走失,冠峰差点把家砸了。小桃心有余悸。冷静下来想,这回的确怪她。怎么就没给毛毛栓狗链呢。命!
亚玲推开玻璃门,进客厅。冠峰瘫在沙发上,典型的葛优瘫。头发几天没洗,并在一块,额头耷拉个油条条,颓气。
见亚玲来,他只瞟了一眼,没说话。继续目视前方,眼神涣散。
“还在找。”亚玲快速走到大哥身边,“贴了启示,也拜托大家一起,估计走不远。”
冠峰还是没吭。
小桃进来了。推拉门的声音。吱吱扭扭,很慢速,似诉说着点委屈。
“大哥,有问题解决问题,不要乱扣帽子。”亚玲帮嫂子说话。
小桃屁股搭在沙发边沿,离冠峰几尺远,却一个天涯一个海角似的。
亚玲站着。看大哥那样,真如丧考妣。
小桃挥手,声音轻轻地,“回去吧。”
亚玲不肯走。她担心大嫂,更担心大哥。
“回吧,没事。”小桃好像完全恢复状态。
亚玲没再多说,又站了几分钟,走了。小桃送她到门口,亚玲使劲抓了她手一下。似乎在给小桃力量。
送完人,小桃折回头。冠峰还瘫在那,生无可恋。
小桃吐一口气,居高临下地,“要不再弄一只。”
冠峰二话没说,起身往里屋去。仿佛她只配看他的背影。
左璐瑶躺在病床上,嗫嚅,“想吃罐头……肉串……”桂圆坐在床头,利落地拿出手机,“遵医嘱:一,术后当天不可以进食;二,术后两至三天如果肛门排泄,可以给予少量流食;流食以清淡营养为主,含有粗纤维的食物,如芹菜、大白菜、香菜、蒜苗、韭菜、香椿、冬笋等不可以食用;四,忌荤冷食物。”
左璐瑶呜咽,绝望地。这次发病,幸亏桂圆及时赶到,医生说如果再晚半个小时,有生命危险。不过,在左璐瑶看来,最可怕的不是病本身,而是自从桂圆谈恋爱以来,她老左在生活中赫然发现的——孤独。一个人做晚餐,清理完厨台,坐在餐桌前,面对的是孤独;一个人清理马桶,被钢丝球划破手指,粘上创可贴,贴着的是孤独;一个人举着鞋底击打蟑螂,打死的是孤独;阑尾炎犯病,家里只有一个人,犯的也是孤独。好在有个铁杆闺蜜桂圆。可是,桂圆现在投靠了另一个山头!当初说好一起结婚,一起生孩子,如今她明显落后,奋起直追也来不及,左璐瑶深深失落。
面对躺在病床上狼狈的璐瑶,桂圆愁。年纪不小啦!就算暂时不结婚,也得有个男友,做做伴。可是,如果是过去,桂圆可以直接给璐瑶上课,但她自己现在有了齐进,再多说,显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反倒什么都不能说了。
护士进来给璐瑶打了一针。
打完,桂圆笑,“疼吧。”
“你试试。”璐瑶还龇着牙。
桂圆轻轻叹气。
璐瑶道:“行啦,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她又知道了。属蛔虫的。
桂圆莞尔。沉默是金。
“你肯定觉得我特可怜。”
桂圆被猜中心思,连忙否认。
此地无银三百两。
璐瑶继续说:“你肯定觉得我没人疼没人爱,要不是有个好闺蜜,搞不好病死在家里一个礼拜都没人知道,你肯定认为我要求太高所以才找不到男朋友,过去找不到,现在找不到,未来也找不到。但是你不能说我,因为你找到了。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一个不幸的人目睹别人的幸福,你认为什么都不说是为我着想。”
看破又说破。璐瑶太刚。
“不是你想的那样……”桂圆的劝解很无力。左璐瑶什么不明白,她还能说什么呢。爱情,有时候必须自己成全自己。璐瑶抓住桂圆的手,反倒像安慰她,“放心吧,爱情对来说不是必需品。我可能需要一个保姆。”
桂圆苦笑。
见到齐进,桂圆提了给璐瑶介绍对象的事。他的男同事多。齐进问要求。桂圆把左璐瑶的要求简单说了,阳光上进,眼里只有她之类。齐进倒抽一口冷气。
桂圆拍了齐进,“以前我觉得她这要求不靠谱,现在想想,没什么过分。上进,对吧,阳光,对吧,眼里只有她,对吧。”
齐进表情像哑巴吃黄连。
“你什么意思?”桂圆不满。
“对天发誓,我眼里只有你。”齐进把脸贴近了。桂圆躲开。她拐弯调查过,齐进不是没有前女友。她懒得问。知道多了,无非庸人自扰。
这日到家,大舅妈穆小桃正在跟亚玲站在门口,像要告辞——她们总这样——说再见,也能再聊个半小时,好像演唱会的“安可”,藕断丝连的样子。
桂圆向小桃问好。穆小小桃点了点头,脸上微笑欠奉。亚玲的神情也很肃穆。桂圆不敢打扰,连忙进屋,问奶奶知道不知道情况。奶奶只说一句,“你大舅的事。”
“狗那事还没过去?”桂圆诧异。她没养过狗,不明白人狗情深。过了好一会儿,郝亚玲才回屋。桂圆问了一声大舅妈走了。亚玲没应,坐回沙发,两手并在腿上,撑了一下腰。
“到底怎么了?”桂圆担忧。
郝亚玲抬头,大吐气,“你大舅得抑郁症了!”
桂圆觉得像听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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