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你,秋韵不成调

十几年前刚刚搬到山楂岭时,发现周围各种各样的野生和人工种植的树木。我这个福建佬是北温带“树盲”,只要见到树梢上挂着红色或橙黄色秋叶的大树,十有八九都以为是枫树。

斜坡下有一条刚刚开辟的幽静水泥小路,从那儿步行几百米,过了斑马线,再顺着一段废弃的旧铁轨走五分钟,就来到天车站。我在市中心的证券行工作,为了配合纽约和多伦多股市的开盘时间,必须每天清晨五点半乘天车上班。

一大早出门赶车时,小道上往往只有我一个人,两旁高大的绿色乔木以浓密的树冠向我默默地打招呼。九月底树叶开始变色了,先是绿中带黄,而后转成金色,紧接着,树冠顶端的部分叶子开始燃烧起来,捧出令人心醉的紫色、橙红、酒红色“火团”。“火团”从上至下越燃越烈,两三星期后整个树冠呈现饱和的暖红和暖金色调 — 那是凉秋最迷人的色彩。

阵阵风过,细雨淅沥,片片叶儿似锦蝶空中乱舞,然后落在人行道上。次日再经过时,落叶几可没足,不断有市政府的工作人员来这里清扫。行色匆匆的我并无闲暇观察挂着泪珠的落叶是否凄美动人,只是隐约觉察到这两排“枫树”的叶子变色特别早,早过斜坡上方的几排枫树,几乎和坡上的数十株连香树同时变色,为早秋增彩。

我爱上了山楂岭,十几年来搬了两次家,一直没离开过同一小区。先是搬到了坡顶的面积稍大一点的东西向房子,后来又搬到了南北朝向的相同面积的房子。我的职场生涯也发生了变化,从证券公司跳槽到了传统的商业银行,再也不用那么早出门上班了,而且以车代步,不再挤天车了。

可我还是经常步行穿过小道,顺着那段废弃的旧铁轨走进家附近的森林溪流公园,去观察野花和野树。我发现林子里原生的大叶枫、道格拉斯枫和藤枫的秋叶不如市区种植的外来枫“红”,于是开始观察山楂岭周遭到底有哪几种人工种植的枫树。

凭着从网上恶补来的知识,我认出了坡上的挪威枫、糖枫和红枫。当我走至坡下,仔细端详那两排大树时,惊讶地发现它们的叶子是羽状复叶,根本不是枫叶的造型。也就是说,十几年来我一直把它们错认成“枫”,视为知己。从四季如春的福建老家连根拔起,我已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加国的一棵彩叶树,与枫树并肩而立,岁月沉淀下来的经历化成了大智慧,在人生的秋天尽情展示最灿烂的一刻。

是什么样的彩叶树聚集成林,色彩热烈飞扬,让人怦然心动呢?我打开了温哥华市政府网站上公开的行道树数据库,几个街区飞扫一遍,终于发现了广泛种植的梣树(ash tree)。原来坡下那蔓延几百米的彩叶树是白梣(white ash)。

(白梣)

梣树被国人称为“白蜡树”,多为雌雄异株,结翅果。英文通用名“ash”在古英语里即“æsc”,意为“长矛”(spear),此树常被欧洲士兵用来做长矛的标杆。

加拿大主要有四种原生的梣树:白梣 (white ash)、绿梣(green ash)、黑梣(black ash)和蓝梣(blue ash)。这四种树木全部长在美加东,最具有园艺价值的是绿梣和白梣。温哥华所有的梣树种类中,数量最多的是绿梣,其次为欧洲梣(European ash)、白梣、花梣(flowering ash,来自欧洲)、窄叶梣(Caucasian ash,来自欧洲)、俄勒冈梣(Oregon ash)和酒红梣(claret ash,又名Raywood ash, 来自澳洲,窄叶梣的一个变种)。蓝梣和黑梣只是零星种植。

绿梣、白梣与连香树是温哥华最早变色的彩叶行道树。绿梣(学名Fraxinus pennsylvanica)和白梣(学名Fraxinus americana)的外观很相似,可以从以下两个细节辨认:

1: 观叶痕(leaf scar): 绿梣的叶痕是盾形的,白梣的叶痕是马蹄形的。

2:观秋叶:绿梣的秋叶是黄色和金黄色的,白梣的秋叶色彩丰富,一棵树上有金黄、酒红、紫红、橙红等色彩,树冠上部的叶色深于下部,观赏价值明显高于绿梣。

(绿梣的盾形叶痕与秋叶)

(白梣的叶痕,马蹄状)

市区里种植的绿梣多为精挑细选的杂交品种,无籽,干净,方便打理,金黄的秋叶如秋韵图里的神来一笔,最先于万绿丛中晕染开来。例如,为园艺爱好者熟知的帕特莫绿梣(patmore ash)拥有一根笔直的树干和圆形对称的树冠。顶峰绿梣(Summit ash)的树干也是直挺挺的一根,树冠似金字塔。柏格森绿梣(Bergeson ash)生长飞快,直冲云霄,枝叶浓密,是极好的遮阴树,但不宜种在电线杆旁,而且树身下部的分枝会不断长出来,乱蓬蓬的,最好及时剪掉。

(patmore ash)

(caucasian ash)

(oregon ash)

(Bergesen ash)

(green ash)

白梣的品种则比较单一,多为上世纪70年代开始流行的 “Autumn applause ”(秋天的掌声),雄性树,幼苗呈金字塔状,成熟时树冠变成圆形,叶色在秋光的照耀下一日一变,渐渐加深,诠释着斑斓的生命意义。马致远在《秋思》中有一句:“爱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 ”。如今枫叶尚未红透,且让我以白梣的婆娑羽叶代替,圆一个美丽的梦。

可是那些臭名昭彰的绿灰虫(emerald ash borer ,学名:白蜡窄吉丁Agrilus planipennis)骤然袭来,一夜之间扰了我的清梦。2002年美东地区发现了被人无意中从亚洲引进的绿灰虫,它们的幼虫以梣树的内树皮为食,阻断了树的内部系统的水分和养分的输送。北美大陆超过80亿棵的梣树受到绿灰虫的威胁,开始大量枯死,估计99%的黑梣与绿梣终将灭绝,60%枝70%的蓝梣会存活下来,白梣的抵抗力好过绿梣,也能逃过一劫。北美的梣树缺乏单宁酸,是本土蛙和其它哺乳动物的主要食物来源。梣树枯死后,红枫和其他各种外来入侵树取而代之。这些树种的单宁水平较高,不适合作为本地蛙的食物,导致蛙的数量剧减。梣树的大量减少影响着北美的生态系统,引起有关专家的重视。

为了抵挡绿灰虫的蔓延,温哥华公园管理局已决定将来少种梣树。

如果有一天,人力抗不过虫害,这个城市里的梣树一棵棵死掉,幸存的少数如大熊猫一样珍贵,我的生活会少了些什么吗?

你笑着对我说:“别担心,这里的天还是那么蓝,空气清新得可以出口到中国,禾叶泛着青绿,麦穗摇落轻黄,还有各种苹果,未及成熟,已透着好闻的香气……”

“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完全对!”我是如此着急地反驳你。绿梣和白梣已深深扎根在我心底,它们捧出的初秋的色彩,绚烂华丽中散发着庄严与宁静的独特气质,不是其他彩叶树可以替代的。少了重彩里的这一抹,就仿如漏弹了秋韵曲里的一小串音符,终不成调。

 

(green ash)

(绿梣的翅果)

 

 

 

雪中梅 发表评论于
欣赏和学习了,好文,平安是福。
晓青 发表评论于
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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