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溪
秋雨,让溪水多了起来。
石桥下流出的溪水成了小小的瀑布,坐在橡树下的桌椅,便能听到水声。这水声是单调的,并不悦耳。我喜欢那种水流溪石轻缓的声音。每次听到,总会让我想起那些野营的日子。在山林深处,潺潺的溪水会让人睡得很静。
很久没有去野营了。我有些失落。
房间角落的登山包里,有自己的睡袋和帐篷。一些应急的求生物品想必还在。那是些包装严密的火机和火柴,指北针,药品,还有些可用于猎捕小型动物的细铁丝。药品估计过期了。猎刀已经拿出,放在了平时常用的猎包里。因为从没有经历过险境,这些求生用品从来没使用过。
险,从不是美事,不遇为好。我看过贝尔 (Bear Grylls)制作的一些探险求生节目,赞叹其勇气之余却感到有些误导观众。
要知道,荒野求生的第一原则,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弄险。如果真是如他那样冒险,很多情形下,贝尔应该属于第一批被淘汰者。
我端着茶杯走在花园,心无波澜。身在安平的院落,是无险可探的。
草坪很湿,走过,便会留下清晰的痕迹。下游的小溪汇聚了池塘溢水,很急地流着。
我站在溪边很久,喝着奶茶,看着溪水。我曾在这里放置了几块岩石,溪流便成了小小的跌水,于是有了悦耳的溪声。
溪水里我看到一条不大的鱼,在试图躲藏着。我放下茶杯走进溪里,最终把鱼捉住,然后穿过草坪,把鱼扔回了水塘。
我很无奈。每逢大雨,常会有喜欢探险的鱼儿从溢水口跑出,然后出现在此处的溪流。这里空间窄小,根本不适合鱼的生存。等未来的小湖做好,池塘里的鱼儿如果再去探险,便会顺流游进湖里。那时的探险,鱼儿便会获得更大的自由和空间。
我想起了探险。很多人其实也如鱼一样,是喜欢探险的。或许也正是因为先人的探险,才让世界的各个角落有了你我。
我想自己也大概属于那些喜欢探险的人。我曾穿越很多渺无人烟的山岭和峡谷。那时,没有可参考的地图,我只能靠指北针和对地形的分析去寻路,自信而又迷茫。
此时,那些探险的经历已经有些遥远,也只能去回忆了。我想,走在安平的院落去思索探险,是有些滑稽的。既然无险可探,面对清流婉水,寻路不能的我,大概是可以寻静的。
院落的确很静。云很低,稍大的云朵飘过,便会落下些雨来。
我知道屋里屋外有很多事要做,但我却没有想干活儿的心情。奶茶早已喝完,我只是拎着空杯在院子里遛达,随意想着那些想过即忘,或是难以遗忘的事。
因为湿润,脚下的草坪有很多蚯蚓活动的痕迹。喜欢在草坪觅食的黑水鸡,无疑是会很易捉到蚯蚓的。
已经长大的小水鸡已经离家,去开辟自己未来的家园。整个周末,我只看到两只黑水鸡在水塘出没。
我想这该是黑水鸡的父母。因为看不到孩子的踪影,不大放心的它们,便不时发出呼唤的叫声。
我叹了口气。为黑水鸡,也为我自己,还有无数的其他人。
院子里仍有很多花。此时是紫苑花开的时节,盛放的紫苑仿佛成了花园的主题。一些夏天长出的小白菊(短舌匹菊,Tanacetum parthenium L. 英文:Feverfew)也在开着,白色的花朵点缀着花园的角落。
一些花草继续被野兔咬坏。溪边的几株薰衣草已经被野兔咬得七零八落。我很无奈。
来自厉害国的野兔瘟疫(病毒性出血症 Virus Haemorrhage Disease ),厉害程度远超野兔的粘液瘤病(Myxomatosis),已经让很多地方的野兔绝迹。鸽溪的野兔是出血病的幸存者,我舍不得再用枪控制它们。
假慈悲!我在骂着自己。就在两周前,在几英里外的农场,上百只野鸽被我从天上击落。
被野兔咬坏的薰衣草
尽管花草的损失让人不悦,但鸽溪的世界仍是与自然分享的。松鼠和林鸽是花园的主人,雉鸡是院落常客,苍鹭总来捉鱼,松鸦每天都会到橡树上摘果,喜鹊和乌鸦更是驱之不尽。我去池塘喂鱼,常会招来很多鸥鸟。
我想,慈悲,终是善念。常怀善念的人,或许是能走向菩提的。但我也知道,世间本为魔界,心怀慈悲的人,也会在道魔的正负间取舍。即便那些出自凡间的佛,一生也在试图左右自己深在的善恶。
世界就是如此。太多的人心向慈悲,只是没有多少人乐于解佛。
我走在鸽溪的院落,身边只有悲喜。我不是佛。
我走上石桥,看着桥下的流水。溪水的声音很小,但已经足够静了。我在听溪,或是在读溪。因为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我是无法读懂的。
人的感觉总是奇怪。寂静,本该是无声的。但身边许多来自自然的声音,却会平添寂静。清雨,鸟鸣,溪水,鱼纹,都会把音韵和轻巧,化作人间的寂静。
这只是浅浅的感慨。其实人们都知道,真正的寂静,并无关环境是否静谧,是在心的。
因为雨,河谷便有了无尽的水源,我只是用自己的双手让这些水呈现。也因为大地的不平,这些水才会化成了溪,在花园流淌起来。
我知道世界就是大地,永远是不平的。也因为世界的不平,人间的烦恼也有了无尽之源。
烦恼如溪,终会因世界的不平而流向低沉的远方。如果再无出处,便只能积聚起来。于是,无论高远的湖泊还是海洋,因为积聚了大地所有的味道和世间的悲喜,都是苦和咸的。
悲欢可尽,苦海无涯。此时的我,只是看着溪水。
人生无岸,三千烦恼丝终会白,会落的。青丝落尽亦沧桑。我想,思考这些烦恼的因由和归宿,本就是一份烦扰。
烦扰会生会灭,如同溪水的由来,是丢解不尽的。人们去修佛,也只是试图去寻得一份心态,让自己在烦扰面前,拥有一份或深或浅的沉定和从容。
傍晚的雁群
在我的面前,鸽河河谷和院落都是静的。因为寂静,世界便仿佛是空的,也失掉了悲喜。
寂便是空,终是一种诱惑。我想,人们走进自然之静,都是希望远离和寻找什么。
我不知道他人的寻觅,但知道自己的寻找。那是让自己在这个无法唯我的世界上,去把另一个潜藏的自己寄托。
那是个走在现实边缘的,真正的自己。他有着自己固有的心韵,也懂得怎样去领会和契合自然的声音。他可以看到身外的世界,却不会在这个不静也不平的世界去争夺什么。他会在一个外人看不到的角落,用心和双手,让自己拥有一份绘心的风景,一份无扰的平静,一份博朗的希望,和一份无羁的,只属于自己的,真实的自由。
感谢!
音乐:Dreamer, Ernesto Corta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