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張老照片，憶起我外公

       
由一張舊照片，想起我的外公



這張照片被撕成二半，最終還是保留了下來，我是從右邊坐著的小男孩，我媽的三哥，我的三舅舅那里翻拍过來。今年，照片上的外公的五叔的孫子的兒子来看媽媽。妹妹說，他們一輩子都不曾見過面，就是陌生人，但看了這張照片，原來大家都是一家人，距离一下拉近好多。照片真神奇。

這是張老照片，而且是被撕成二半重又粘在一起的老照片，照片上右二是我的外公。坐在中央的是外公的五叔，據媽說，是當時的當家人。照片拍于解放前夕，大人面色凝重，小孩天真無虑，不久，照片中的人就大難臨頭，各奔東西，他們的生活也隨著舊社會的灭亡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媽媽说，外公年青時長得真好看，穿著長衫，高高瘦瘦，面肤百晰，鼻樑高聳，五官俊美。還有槍，真神氣。我相信，晚年的外公，留著山羊胡子，還是穿著長衫，出門一個司荻克，五官棱角分明，有點蘇聯老人模樣，走在街頭，與眾不同。看媽媽，看幾个舅舅，看我幾个表姐表哥，我能相信媽媽家里就是美女美男的美人窩。

但我印像中，好像從沒看到外公笑過。也許是天性使然，也許是生活的經歷與負擔太沉重。媽媽四歲的時候，外婆就去世。我是否貪欲太強，什麼都想擁有，我有一个愛我的奶奶，但聽到別人喊外婆，我心里也有几分痛，為什麼我就天生沒有外婆呢，媽媽說，外婆在一个有著諸多繁瑣禮節與規距的大家庭里生活得很不快樂，很憂鬱。也難怪媽媽繼承了外婆多愁善感的林黛玉性格，看個越劇＂紅楼夢＂也會弄得淚眼婆娑濕滿巾。

以前聽說綁架案，以為這都是發生在電影小說里的或大富豪身上的離自己身邊很遙遠的事。想不到今年拜訪二舅媽，一直沉緬于往事回憶中的她提起解放前外公也被人綁架過。媽媽补充說，家里付了好大一筆錢才算死裏逃生把外公的性命贖回來。但從此家里元气大傷開始走上了下坡路。

真是好像沒看到外公笑過，我不知道他的一生終究快樂不快樂。他生活在一個錯誤的時代。我命運不濟的外公能活著，其實已是一種幸運，雖然解放后時不時要被掀出去批斗一番。但與他家族親戚里土改被殺的相比，他還是活到了摘帽子的那一天。記得八十年代一天放學回來，媽媽欣幸若狂地告訴我，你外公地主帽子拿掉了，平反了。外公從來不提往事，生活的字典無抱怨憤恨之詞。

其實摘帽不摘帽對他們意義重大，對我從我出生，外公從來就不是惡霸地主的形象，認識外公的一个阿姨曾對我感嘆，你外公外表總是看上去那麼高傲自信，但又與人為善，既使他這一生經歷了那麼多曲拆。媽媽說，解放前，外公待人一向善良仁慈，依靠自己的勤奮積鑽了一些家財，每年過節前還經常帶著幾个年長的我的舅舅們挨家逐戶送糧拜訪，種瓜得瓜
 
種豆得豆，這也是我外公在那個不講程序正義說殺就殺，說砍就砍的年代還能夠幸存的重要因素吧。

不苟言笑的外公在我眼里還是那麼慈祥與和藹。媽媽休息天，他有時就到女兒家里坐坐，吃頓便飯。有時聽外公口中不時地親暱地叫喚著媽媽的小名，那一刻，我感覺媽媽在外公眼里還是個比我年齡還小的小姑娘。媽媽上有四个哥哥，她是外公的獨養女兒，掌上明珠。媽媽休息天若包餃子或餛飩也會讓我步行廿十分鐘給外公送去一碗。外公那時的心情肯定是熱滕滕的。

媽媽是外公的掌上明珠，外公一到我家，口里叫喚的最多的就是我媽的小名。媽媽休息天，有時就会到我家坐坐，看看，談談，吃吃，喝喝，我現在自己也有了小孩，我能體會到那時那刻肯定是父女倆最開心的時刻。

媽媽說，以前我哥哥小時候，外公送了他一一唯一的一个外孫一個乾隆年間制的酒壺，上面印著李白的诗＂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只可惜那個年代，七十年代誰會愛惜珍惜古物，我家里親戚朋友又雜又多，一日，媽媽想起问起，酒壺卻早已不知去向。臨出國，媽媽給了我外公一直使用的一個可伸可縮帶龍嘴紫砂茶壺，由于被外公經常捧著，壶身觸覺如同真絲般光滑，今年搬家，一不小心，咣當一下掉落在實木地板上，碎成幾片，讓我后悔心疼不已，這是我唯一擁有的外公用過的舊物。

其實還有一樣與外公有關的東西。前幾年，媽媽找出硬要我带回加拿大，一把算盤。我讀書的時候，有一課珠算課，需要買算盤，媽媽說，你到外公家里去要一把吧，外公有好几把紅木算盘。我就興沖沖地去外公家拿，外公告訴我，一把也沒有了。過了二天，我一回家看見桌上放了一把漂亮算盤，媽媽說，外公逛了好多店才在福州路一家商店買了中意的。營業員看著這風塵僕僕的老人家，問他買給誰用啊，他自豪地說，給我外孫女用。外公真的很注重教育。外公的幾個儿子，孫子，孫女輩出了四个校長，至少8，9个教师，外公的名字就書香氣十足，雖然不是他起的。

爸爸家媽媽家雖然規距多多，但善良謙讓，勤勞樸實。，別人家為房子拆遷补償鬧得六親不認，雞犬不寧，但我們二家在幾百萬面前都相安無事。外公告誡媽媽，媽媽告誡我們，親情是金錢買不到的。在親情面前，媽媽不重金錢，但在經濟人格独立方面，媽媽一直要我自強，我千辛萬苦生了二个寶貝.媽媽說，不可再生了，當然喽！先生希望我在家帶小孩，媽媽說，外公以前告誡她，女人一定要有錢，要工作。

外公仙去二十几年了，彈指一揮間，多少人與往事隨著吋光，煙消雲散。歷史不會給外公這類的凡人百姓記下一墨，但在我們後輩的心中，我們会永遠緬懷我們的先人，既使生活辜負了他，他還是這麼堅強地活過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