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消逝的红围巾(33) 何去何从

秀字如俏皮的小鹿跃然纸上,岁月沧桑却有一纸挥不去的墨香,她短暂一生的酸甜苦辣,全部收纳于字里行间,
 
“雨好大,我们没带伞,狂奔到车里时,淋得像落汤鸡,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我们哈哈大笑,奈特用毛巾擦拭我脸上雨水,忽然他停止了动作,抬头,他眼中弥漫着异样的光芒,他低了头,噢,那是我们的初吻。”
 
“古刹幽深、寺院神圣、美食撩人,奈良让人流连忘返。榻榻米给人种回归自然的质朴感觉,我和奈特缱绻拥吻在一起……”
 
“在小岛度过了新婚夜,真是太美妙了,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因为有了你,我的生命才完美。”
 
“妹妹是我牵肠挂肚的惦念,奈特答应和我一起照顾她,有他的承诺,我放心了。”
 
……
 
啪的一个脆响,刺眼的光线刹那间充盈了整个房间,我触电似的咯噔站了起来,负手想将本子藏到背后,谁料慌忙间手一打滑,那本子书脊冲下摔在了地上。
 
他静静地站在门边,修长的身材在地板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沉如古井的眼眸中碎星闪烁,冰冷得摄人心魄,他的眸光扫向那敞开的保险柜,宁静如水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地上的阴影随他的脚步在灯光不停地变换着尺寸,他站定在我面前,弯腰捡起了那日记,抬手掸掉封面上的尘土,
 
“看完了?”
 
“没……”
 
他用拇指轻轻地捻动书沿,纸张如透明翅膀飞旋,他将手指卡到最后一页后,递给了我。
 
半疑半信中我低头看去,他遒劲有力的笔记映入了眼帘,
 
“我的女孩,你的生命截止在你二十二岁那年。”
 
“到你十五岁时的初吻,我们做了十五年的朋友。”
 
“你十九岁时结婚,我们当了四年恋人。”
 
“你二十二岁时离我而去,我们夫妻三年。”
 
“我以为我的心从此关闭,可今天,又有个女孩闯入我心扉,她是你最爱的妹妹,让她重温你的喜怒哀乐,让她用我们的故事把这本日记填满。”
 
我合上笔记,沉默片刻后便上前一步投到他怀里,鼻尖恰好埋在他锁骨间的小坑里,颧骨贴紧他脖颈侧面的线条,我们契合得如同一个模子里压铸出的两个半球。
 
心中如万马奔腾激起滚滚波澜,情绪如浮云飘动变化万千。或许是那地洞里出生入死的经历、或许是那日记勾起的旧日回忆、或许情感上遭遇的冷漠让自尊大挫、或许是他曾经给予过我的似水柔情,总之,我似一只逆水塑风的迷航小船,惊涛骇浪后,只想找个可供停泊的平静港湾,
 
“奈特,记不记得那云?”
 
“海啸前?”
 
“嗯,碧绿中折射出盈盈紫光,瞬息变换、姹紫嫣红。”
 
“记得。”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色彩。”
 
“你喜欢?”
 
“嗯,我想要枚那颜色的钻戒……”
 
天上王母能造出的奇迹,土地爷不会逊色。
 
翌日我离开小岛,回到了弗州。
 
俊波转到了附近的医院,指日便可出院。
 
早上在病房里遇到了曼丽,她一改往日的快人快语、口无遮掩的秉性,小心翼翼的眼神里透着探究,迟疑的言语中带有充足的考量,再不是那个侍宠而骄的富家小姐。
 
这倒是与现在的俊波珠联璧合。
 
不知是缘于脑伤,还是那让人心寒的山寨之行,曾神采飞扬、阳光率直的俊波一去无返,他的微笑淡如秋水,礼貌中带着客气,亲切中透着疏远。两人从曾经的激情燃烧到今日的惜字如金,若非缘于对曼丽故有的成见,我也会为这场突变而扣腕唏嘘。
 
中午俊波去复查,我在病房边等边刷新闻,门哔波的一响,一道白净的身影闪了进来,抬头一看,曼丽推门而入,站在了我对面,
 
“我是来道歉的。”
 
我心口一紧,摇晃着的二郎腿定格在那里。
 
为孩子?一个道歉便能将之一笔勾销?攥成拳的五指深深抠入手心,我愤怒的火光会在争分夺秒中爆发。
 
觉察到我脸色变化后,她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便垂下,黑睫如蜻蜓飞动的翅膀,在眼睑上投下的黑影遮住了一眼忧伤,她喃喃低语,
 
“是的,我犯了个错误,害了俊波,希望还来得及纠正……”
 
原来是为了俊波,我怎么忘了?除了孩子,俊波也差点儿因她赔上一条命。
 
如眼神能杀人,我恨不得让她燃成一堆灰,立刻从我身边消失掉。我咬咬牙,稳住几乎失控的情绪,将头转向窗外,冷冷地说道,
 
“你不欠他什么,他千里迢迢来到中国,他几乎生丧他乡,那是他自做自受。”
 
她脸色如纸样苍白,连声音都起了颤音,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么多年我在追寻一个根本抓不到的影子,而真正爱的人就在身边,却茫然不知……”
 
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她和俊波再有何牵连,于是我赶紧打断她,
 
“好在他终于醒悟,也终于灰心,你即心系他人,就放他一马。这不是很好吗?你们本就来自不同世界,各有各的生活。”
 
她如烟细眉拧皱在一起,嘴角扯出的苦笑带着她特有的执着,
 
“是错就改,我会用后半生来纠正。”说完她从包中掏出张纸片递给我,
 
“我醉酒的次日,宁山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这是地址,你回中国时一定要去一趟。”
 
我从那名片上抬起头来,
 
“龙山公墓?伯母?伯母去世时我已去吊唁了……”
 
我没说完的话被她打断,
 
“不去你会后悔,我只是提醒你,不要重复我的错误……”
 
说完,留下大惑不解的我,她径直走出了房门。
 
这以后的几天我再没见过她,据说她回国了。俊波一切正常,阳光般的笑容重新挂在了脸上,只是偶而,他会身影萧然地站在窗前,抬眸远眺,双眼茫然地陷入某种沉思。
 
一切都会好的,时光终究会将中国那段回忆封尘,我如此,他也亦然。
 
玛丽萨在俊波出院前来访,我前她后走在空荡荡的走廓里,无语各自想着心事,她突然驻足,我转身回望,她双眼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你在小岛时,你那个北京男友来看过俊波。”
 
我平静地噢了一声。
 
“我以前见过他的。”
 
“怎么会?”
 
“你做完手术在奈特家休养时,奈特打电话让把那你的那幅画挂在店里正厅,就是你身穿碧草绿、扭身扬起球拍击球瞬间的那幅。”
 
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一阵骚动,洗耳恭听,
 
“第二天,便有一西装革履的男士在那画前徘徊,就是你那男友,可当时我不知道啊,以为不过是个星探,根本没在意。依奈特,我们打电话告诉了他,奈特过来时,把你男友叫到会议室,他们谈了很长时间。奈特有没有告诉你?”
 
我茫然地听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凝神专注,在那画前至少呆了三、四小时,现在想到那情景让人心痛。他看着不像背弃信义、始乱终弃的人。珍妮,你有没有和他好好谈谈?”
 
我茫然地摇摇头,我从来不知他曾来过美国,我从来不知他们究竟谈了什么。
 
好奇害死猫,误解害死人。不过现在再说这些,是否晚了?
 
医生建议俊波远离手机,他便让我把他的表从他家中取来。那劳力士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当初他用一年年薪买那表时,还被姑母狠狠地骂过一顿。他将那表戴在腕上翻来复去地看,这让我着实纳闷。
 
医生量血压时,他摘下了那表,趁他不注意,我仔细端详,精致的表盘、华丽的设计,看不出异样啊。无奈将之放回柜子时,余晖下细碎的花瓣在表盘背面的不锈钢壳上闪着光芒,我揉揉眼,那是他后来镶进去的一排小伞兵……
 
原来他始终没有忘记她。
 
我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泥塑般地呆站在那里,绝望加挫败,我心里像是被打翻了的调味瓶,五味杂阵。世事难料,奢骄张狂如曼丽,竟有如此优异的男人爱之若痴,而我,若在宁山心里曾占据哪怕一丁点的位置,我们也绝不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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