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北海僑港鎮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网上看见去年北海侨港镇开海大典的视频,令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在我幼小时父亲就常常跟我们提起北海,因为那是他的胞衣地。一九七八年前往香港前,我曾经在北海待了近两个月。然而那次并不是我初临北海;我头一次到北海是在一九七二年。文革末期的北海,还是一座古旧甚至有点破落的小城,到处都是气概冲天的标语和大字报。虽说是有两条主街,但商业活动主要集中在相对靠海的中山路。多年过去之后,大约在十多年前有一次从广州落东兴,我又路过北海,还去银滩和侨港镇兜了个圈;但因为行迹匆匆,未能对改革开放后的北海有太多的了解。所以前年初秋,从东兴上南宁搭机时,我特地绕个弯又再去了一趟北海。当时的一些见闻,至今还常在脑海出现。

一大早在东兴车站上车,四十座的大巴只上了十五、六个乘客。其中有约一半讲越语,明显是越南来的人。估计这些邻邦来的乘客持的是护照,因为大巴离开东兴市区到横江边境检查站时,检证的公安人员并没有阻止她们继续北上。过了横江,大巴继续前进。又行驶了大约四、五分钟,大巴慢速靠边停下,车门顿开。随车售票员腿跨车门向外招手,并压着嗓子用越语单词喊:“Nhanh! Nhanh!” (快!快!)。只见高速公路旁,十来个候车多时的小伙子和姑娘从路边的丛林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然后迅步踏门上车。这些人都二十岁左右,上车后动作快捷,十来秒钟就各就各位。司机和售票员也配合默契。售票员对略懂普通话的领头说,“放心。行李安全,都在车底行李柜”。很明显,这拨人也是来自越南,而且是一早就轻装躲在检查站后边的林子里等候,大件行李先前已办妥托运。从随后的对答中听得出,他们与先前在车站上车的那拨越南人并非同伙。于是,他们“拿啥通行证”,“到哪去”,“为啥要避开检查站”,“大巴是不是有外快可捞”等疑问,好长一段路上一直敲打着我的脑壁。

大巴路过防城、钦州,到合浦时,东兴站上车的越南人下车。之前曾听说过越南某公司在合浦投资建厂,或许他们就是这个厂的员工。过合浦后,大巴剩下的就是路边上车的那拨神秘来者,再加上三、四个本地人和我自己。又过了约半个小时,大巴抵达北海终点站。下车离站时,因衣着和行装稍有异样,这些邻邦神秘来者被值班的公安警员拦下,要检查证件。这时他们开始显得紧张起来;略懂普通话的领头示意同伙们掏证件。顿时,一大堆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将现场团团围住。出于好奇,我也站在人群里看个究竟。只见几名身穿迷彩服带警察肩章的武警人员拿着一叠绿色的外国证件翻来翻去,又逐个对着持证人上下打量,但过了十来分钟,仍然一头雾水。虽然看不懂而心有不甘,但公安最终还是决定放行。“只要不做坏事,欢迎来我们中国旅游!”,首长模样的那位同志宣布。围观者中也是七嘴八舌:“欢迎来中国!欢迎!”,“都是朋友,欢迎!”。出了车站,我上了一部停在站边的进城小巴,见神秘来者们也跟着上来,便乘机打探他们的去向。突然听见有人讲越语,坐在我前排看样子是情侣的俩人一阵愕然。答曰:我等来自越南中部,此去海南打工;在农场打工的乡里已在那边接应,现在是落船埠坐过海轮渡。听这么一说,我算是有了点头绪,不过还是弄不明白他们到底持何种证件,为何要避开横江检查站,何故大巴事先约定在路边接客等等。但见他们一个个因舟车劳碌而表情迷茫,便不再追问下去。如今,想起早前冰柜灾难的罹难者也是来自越南中部,心里难免伤感。

虽然说是去北海,其实此行我是冲侨港镇而来。侨港镇被联合国视为中国安置难民的成功典范;二十年前在J.R.S杂志的一篇论文中,我曾略提侨港镇。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作为受邀考察团成员而后来又是我“一哥”的约翰曾经到过侨港镇,然而他却未被自己在这里的见闻所感动。其意思是侨港镇是点不是面,是官方为宣传而刻意打造的一面招牌。不消说,西方人对中国的观察都是宁信鼻子不信眼睛,对眼前所见总是不太信服。但我对此不以为然,此去侨港镇是想去观光赏景,吸一吸新型侨乡的空气。巴士在侨港镇大拱门的街角转了个弯,下车后我拉着小皮箱往镇内走,街尾有一栋四、五层高的旅馆。进去一问,房租适中,于是报了一个晚上的住宿。匆匆洗了个脸后,我便出街找饭档填肚子。翻了好几家小餐馆的菜谱,最后在横巷小店叫了一碟烧鹅饭,味道不错但比东兴的贵了不少。吃完饭开始四处瞎逛:菜市、大堤、码头都走了一遍,还路过一所华侨小学。据风情街的信息栏介绍,侨港镇居民九成是归侨,在校师生多是归侨后代。曾经在北海市各中小学校任教的归侨教师中,好些人是我的乡里和前辈,如忠济哥、蒋老师和邓老师等。永兄赴加前也曾经在北海的两所中学度过十多年既艰苦又峥嵘的岁月。可以说,当年从越南各地回来的文艺及教育工作者们为北海以至北海以外许多地方的文教事业做了不可低估的贡献。

侨港镇不大,但民风朴素,浪恬波静,一派渔港小碧玉的风情。街上行人虽素未谋面却又似曾相识,让人感到亲切,让人有一种乡里乡亲的归属感。这里的很多店铺招牌、餐馆菜谱都与邻国扯上关系:什么越式卷粉、西原咖啡、剑湖牛排之类。两天一夜的短留中,我尝了卷粉、牛肉粉和一些改良版的越式小点,感觉味道不错,可以说是粗中有细、细中有粗。夜幕降临后,镇内的主街更是流光溢彩,人来人往,咖啡室甜品店座无虚席。外地游客中有讲粤语和潮汕语的,也有操国语和其他区域方言的。夜市这么红火,外来游客这么踊跃,足以说明这里名气不俗。难怪国内很多电视台都先后将北海搬上屏幕,捧其为北部湾明珠,一张抢眼的海滩度假名片。

说起旅游名片,还想说两句。我觉得很多有关侨港镇的电视节目和文字资料,都着意推荐这里的“异国风情”。的确,走在街上,你会看见不少用境外地名来作商号的店铺,外域的靡靡之音间或飘入你的耳膜;偶尔还可能有三几个头戴绿帽的彪形大汉挨肩而过。但我认为,这儿的“异国风情”未算原汁原味。理由是:首先,镇上的归侨多数来自越南的婆湾和姑苏两个小群岛,那里自古是华人的聚居地,岛民都讲粤语或疍家话,衣着和生活习惯基本上是“唐人风情”。再说,重投祖国的怀抱后,侨胞们有意也好无意也罢,自然顺理成章地逐渐融入祖国的大家庭中,曾经有过的外域社会胎记或文化疤痕只能日渐变淡,而不会变得更加鲜明突出。而国内出生成长的新一代侨眷子弟,受外国的影响更是微不足道。因此,这里的异域色彩并不算特别浓郁,比不上东兴的口岸区。东兴“国旗街”展现的是如假包换的真人实物,能让初来咋到的游人大开眼界、误临异境。

当然,也许侨港镇的侨胞乡亲们不认同我的看法和我这种乱拆招牌的论调。无可否认,短短二十四小时不可能读懂一个拥有一万七千多居民的繁荣城区。但是不管怎样,此行让我对这里有了更多的认识和了解,让我更加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更加敬佩在这块土地上靠辛勤奋斗开拓出新家园的侨胞兄弟姐妹们。而如今的北海,远比我上次路过时所见的更加“高大威猛”;大厦林立,十足现代都市的气派。遗憾的是我来不及造访生活在此的新知故友,令次日离埠时,依依难舍。但,美丽的北海侨港镇,我一定会“卷土重来”。我一定会重投妳的怀抱。新年在望,谨借此文给乡亲和老师们拜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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