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

从家里到我上班的地方三英里。出了家门右转,再来个左转,开车十分钟便到目的地。以至于我那聪明的手表在我坐上驾驶座时,准会在屏幕上显示“十分钟到达”。它已经知道我是两点一线,心无旁骛。

其实我是有所“骛”的,只是这个“骛”都发生在这三英里,十分钟内。“骛”的种类有,红绿灯上方歇脚的鸽子,住家户前各色的花草,某个墙头开出的红杏,和路边硕果累累,却无人摘食的枇杷。但是更重要,“骛”的更多的是那些在路边散步,慢跑,或行走的路人。

有几个路人,就像某些餐馆固定的客人,几乎都是在这十分钟内,固定地出现在我这三英里内的不同路段。大概他们也和我一样,有一定的时间安排,因而我能在车窗内与他们“邂逅”。

这样年复一年,我于他们而言,大概只是一辆倏忽而过的车,而他们于我,则是由远而近,然后再由近而远,逐渐消失的陌生却又熟悉的路人。

然而最近一年,我的这些路人不见了。

“路”人的路,就是用足各走个的。老话说,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路人就是与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人。然而这几个路人的“不辞而别”则让我若有所失。

最先闯入我记忆的是清晨散步的两位妇女。她们常出现在我左转的第一个路口。一位年长些,银发齐耳,着装合体,虽稍有佝偻,但步履神态却显的底蕴有加。同行的是位中年女人,手里还牵着一条小狗。从打扮和与她说话的样式看,可能是照顾她的。那条毛茸茸的白色小狗应该是老太的宠物。她们总是在左边的人行道,从西向东迎面走来,两人边走边说些什么。清晨的阳光,从树叶间隙洒向老太的银发,时隐时现。

还有一位是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士,中等个头。他是在每周的某个清晨,出现在我直行的第三路口后。他从右边的人行道迎面而来,脚步不紧不慢,似乎上班的地方步行可至。不知职业是什么,只见他不变的黑西装,紫红色的领带,右手总是拿着一个翻盖的手机,像是随时与人讲话,有时也确实在与人讲话。左手总是拎个黑色公文包。尽管他身着西装,但有不修边幅之感。因为他西装总是敞着,衬衣领子和领带不太熨帖。在大家都已用九代,十代手机时,他还用翻盖手机,要么是个节俭之人,要么是个拮据之人。但是能数年如一日在同一个时间去工作,至少是个努力之人。

在这位男子消失后,我很快会看到一对年轻男女,一高一矮,牵着一条棕色大狗。我只能从背后看他们,因为他们和我行走同一方向,后视镜又不能囊括他们。说他们年轻只是从挺拔的身材,矫健而快速的步伐而言。唯一清楚的是,他们总是手挽着手。不知是夫妻,还是情侣,不知是赶着上班,还是快走散步,一切不得而知。但那空旷的街道上,两人一狗的背影,像某画家的作品,我收藏在了记忆里。

再有一位,是个慢跑的近八十岁的长者。这个虽是路人,但我认识。因为他是我们一位病人的丈夫。太太在二十五岁得了一种神经系统疾病,四肢瘫痪,七十五岁去世。

在太太生病的五十年间,他为了给太太治病,阅读了大量的专业和民间书籍。当他得知蜜蜂有助于缓解病情,便跑到纽约走访作者,并在自家后院养蜂。硬是让本来只能再有二十多年的生命,延长了五十年。而他自己也从青春到迟暮。但是,太太刚离开,他便得了鼻咽癌。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有人把岁月比作河,那么在这无源无尽的长河里,我每次的三英里,十分钟,可能只是随波逐流之一粟。或许连这也不是,就被风干了。但这些路人和我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同一片蓝天下,同一道路上,虽不知彼此,却真真实实地相伴着,因而触动了我的相惜之情。每个人的生命都在流动,在彼此的道路上流动,最终汇入长河。只有先后之分,没有贵贱之别。

我不知道我的这些路人现今何在,只愿都还在有序地流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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