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父

有些些欲说向黄昏,西窗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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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我趴在你的背上或坐在你的臂弯,常常顽皮地把下巴放在你的肩胛骨上硌来硌去。妈妈在法国工作的那一年半里,每到周末从幼儿园回来,晚上要抱着你的胳膊才能入睡,白天则要你带我去中山公园里的游乐场坐飞机和汽车,去甘家口的西餐厅喝冰牛奶。你喂我吃饭,陪我做游戏,为了我不孤单,请来邻家的小姐妹陪我玩。妈妈回来后我们一起去买家里的第一辆自行车,我要你买那辆有后座架的,并骄傲地告诉妈妈“爸爸最听我的话”。

 

文革初期,你去军管,偶尔回家门刚一推开,我就冲过来跳到你的身上。妈妈下放了,不知有生是否还能再见,我和弟弟被送到了幼儿园里的少年班和婴儿班。天黑得越来越早,终于有一个周六,天全黑了,老师和其他孩子们都走了,你还没有赶到科委食堂来接我们。没了母亲的小姐弟被父亲留在香山顶上冻死的故事萦回在我的脑海里,我害怕,怕你不来接我们,怕被抛弃怕再也见不到你。从那之后,我坚决不肯再坐幼儿园的班车,坚持要你到城东位于东大桥的幼儿园来接了我们再一起回到城西花园村的家。“即便再也见不到你,我和弟弟好歹还能呆在幼儿园里”这是不安惶恐的我从未说出口的原因。 妈妈回来了,多少年来你们倆常常因工作轮流不在我和弟弟的身边。你们工作很忙,我很独立,会照顾自己,但这是时代的逼迫,我不得不自己照顾自己和弟弟。“工作第一” 让我缺少安全感,我不敢全心全意地相信依靠任何人。

 

寒来暑往,我逐渐长大,你开始和我谈一些政治问题,和叔叔阿姨们议论时政说一些犯忌的话也不避着我。你从未限制我看任何书,大参考、内部发行的书等等随我读。你教会了我从报纸的字缝中寻找真相,你教我从不同角度看问题……

 

小时候你不轻易惩罚批评我们,总是耐心地讲道理,也不会为我们已经意识到的错误而责备我们。记得那次我把你给我的一杆非常好的钢笔弄丢了,当我难过地告诉你以为要被责骂时,你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以后小心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的泪水差点流了下来,也让我记了一辈子学了一辈子……

 

多少年来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全能的,为我们撑起一片天遮风挡雨。2008年秋妈妈病倒,你不敢去见医生亲耳听到不好的消息,这时我才意识到你也有害怕的时候,我需要为你分担。2011年妈妈病倒在三亚,我告诉你已经订好机票就会赶到,电话里传来你兴奋的声音连声叫着“好女儿”,我知道一向体贴从不愿勉强别人半分的你是多么地需要子女的支持和帮助。当我到了三亚,看到你松了一口气,突然一下子变得步履蹒跚,我明白你一直在强撑着,现在该我做你的依撑。当你对我说“你得管我”的时候,我知道你在害怕,你害怕你也会有头脑不清行动不便的时候……

 

你身体一直很好,体检时医生也说80多岁的你健康状况和60多岁的差不多。我以为有着长寿基因的你还有十来年,康乐长健。谁知……

 

我很后悔,后悔没有更坚定地阻止你做那些毁了你的健康的治疗,后悔没更强烈地反对你做手术。我总在想如果没有这场席卷全球的武肺,如果我能按计划在二月底回到你的身边,是不是你还能再坚持一段?是不是你早有预感疫情会拖时太长太长,远在天边的女儿不能回来,近在眼前的儿孙也不能探望,见面无望。所以你累了,不想再等了,更不想忍受最后时刻的痛苦,所以你走了……

 

安息吧,爸爸!放心,我们会按照你交代的,好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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