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黃雨霖已經落戶中山縣民眾公社了,而且有信回來。馬天庭一字一句的把信看了一遍。
天庭學兄:自長堤一別,我們這批[支青]便開始踏上征途;船當日到了中山石歧鎮。就是在這個小城鎮,公社各大隊長把我們城市青年分掉。再經過兩個多鐘的橹搖,我終於到了我的[家],一個全無磚瓦的家。只有幾根手骨那麼粗的樹幹作撐架,上面蓋上無數疊的稻草桿便算屋頂,也就是杜甫所住那種茅屋。當地人不稱之為屋,而稱作寮。整條村都是這些建在堤圍上的寮;風大一點可把整條村吹掉;但幾個小時後又把他們建好。圍堤內外全是水,大的是河水,其它是稻田裡的水,可以說我住在河網之中。這裡鄉民多以艇代車,除自行車外,其它車輛根本不可以行走。到現在最不習慣的是上廁所;我意思是大的而不是小的。這裡根本沒廁紙,便後用根竹籤一刮,再用些稻草拖擦一下算是功徳圓滿。你知道我這個人有多乾淨啦。每次上完我非跳進河裡洗刷一番不可。這裡的確是魚米之鄉;那些水稻田其實也是養魚地方。由於稻米多產便有米酒蒸酿;由於酒多,中山人便喜好兩杯。我應該說是兩碗,他們的酒量大得驚人。能飲的一定要有下酒的東西。只見他們把閘拉起,讓河水灌進入稻田裏,隨後三五成群拉著魚網走一遭,半個時辰撈到的魚,蝦,螃蟹夠他們吃兩餐。我的酒量比剛來時大多了;村民對能飲的人頗為尊重,願與交朋友。現在我真的要響應黨的號召,與貧下中農相結合。雖不同住,但同勞動,偶爾同鍋同食,同樽共飲。我深感在這裡不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是沒出路,沒前途的。我與另外三個支青共住一寮,基本同住食,同勞動。同是天涯淪落人,只好互相關照。
近況如何?哲凡還在廣州?希來信告知。為省燈油,此祝 晚安。 黃雨霖 十月五日晚
馬天庭把信折疊好,放回信封裡;與母親說了聲便出門去了。支農運動雖暫時停下來,但居委還是不時通知開會。政府認為社會青年問題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如果處理不當的話,往往會變成社會犯罪的主因。他們不願去農村,在城市又無工作,也就是沒單位組織來管束他們。年青人精力旺盛;若無所事事又沒約束,甚麼壞事幹不出來?當局深知其負面後果的嚴重性,所以對此一環勢必緊抓,絕不放鬆。當局憑多年經驗,深深體會到對付這些閒得無聊的社會青年最好是用那些也閒得無聊的街坊大姐和工作同志;而開會是一種能把這兩種無聊的人湊在一起的最有效辦法。馬天庭今天去[芳草街居委會]開會,主要是不想給月芳姨過多麻煩。雖然月芳姨沒有甚麼怨話,但馬天庭自己覺得不好意思。既然運動沒那麼緊了,自己也應該出來應付應付,看個究竟。
芳草街居委會在豪賢路,斜對著是街道派出所。居委會的大門虛掩著,裡面是一個深而寬的大廳;大廳地上坐滿青年男女。站著講話的是一位中年男士,剪了個平頭,穿著一套灰色褪舊的幹部制服,聲音響亮,不用麥克風,站在門口處也聽得清楚:「...在坐各位,今天的會議主要是落實一下黨對街道青少年的具體政策。當你們在學校讀書時候,你們有學校的組織,學校的規章制度;同樣現在你們已經成為街道青少年,當然也應該知道有居委會這個組織,應該知道有街道的條例。前陣子有很多有為青年已經響應黨和政府的號召,上山下鄉,落戶到農村去了。還沒有報名的顯然是思想還未搞通,那沒關係,我居委會有的是耐性。不過思想搞不通的應該多開會,多學習把它搞通為止。黨是非常關心你們的,要幫助你們去解決思想問題。我們不會強迫你們報名。說實話,如果你們思想還沒搞通便來報名,我們也不會批准的...」
話還未講完,已經引起哄堂騷動;坐在最後排的還發出嘲諷聲:「你真的不批准才好這樣說話呀,陳同志!」音量雖然很低,坐在後面那兩排人已經忍不住大笑起來。
那位同志可能聽不到,也可能聽到當作聽不到;待大夥稍為靜一點,他又開始他的工作:「我們也很明白你們需要一段時間去作思想鬥爭。在作考慮的期間,你們亦需要解決生活上的問題,也就是吃飯問題。街道居委會也想盡一切辦法來幫助你們去解決這道難題。最近我已經和廣州氮肥廠掛上了鉤,安排些臨時雜工讓你們去做。工錢是每天一塊四毛九,要求在工廠寄宿。第二件是清糞工人,上大夜班;當然這是長工囉...」
又一陣哄堂大笑迫使那同志把話中斷;這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有點語病,也忍不住笑了一笑,但立即把臉板起來,以免犯意識形態上的錯誤。
「當然這是長工的囉。」又是最後排那位穿藍色青年裝的男生在仿照陳同志的語調講話。他在[當然]兩個字上加強了語氣,而故意把[囉]字拉長,同時還把頭轉動一百八十度,眼睛把每一個人打量一下,那真是維妙維肖。當那永帶微笑的長臉轉到左邊的時候,馬天庭很快把他認了出來。他不就是高三三班的賴兆祥嗎?坐在他旁邊的不就是陳少平嗎?這時賴兆祥也把馬天庭認出來,他把右手高舉揮動幾下,算是打個招呼。只見他那永遠的微笑擴大到把牙齒露列了出來,那是整齊潔白的兩排,算是他的注册商標。大夥都報名去廣州氮肥廠當臨工;那份長工却沒人要。工作不分貴賤,都是為人民服務。話是這麼說,但要做到的話,那真的要一番思想鬥爭了。報了名便散會;各自回家準備寄宿用的行李。三三兩兩的社會青年很快地把豪賢路站滿了。
「馬天庭,今天甚麼風把你吹到豪賢路來了?街道開會,從不見你參加。」賴兆祥和他幾個朋友在門口處站著。他們還不想走,好像為了等馬天庭出來似的。
「誰說我從不開會?大概是人太多,你看不到而已。」馬天庭只想搪塞過去。撒謊雖對聽者無害,但是自己很不習慣。
「馬天庭,你不要胡扯了。我看不到,陳少平也看不到?他認得你這個高材生的。喂,葉子華,戴思明,你們開會時有沒有見過這位仁兄呀?」賴兆祥不讓同學再抵賴,把他的朋友也拉過來頂證。
馬天庭沒回答賴兆祥的質問,却忙著與他兩位朋友打招呼。葉子華是早一屆的畢業生,也就是說他已經有一年多的社會經驗了。他那凸字型的臉配有一個蒜頭鼻子,身高一公尺七十左右,外型紮實健碩。他旁邊的名叫戴思明的看似混血兒,眼睛深凹而顯得眉壓目,鷹勾鼻,臉色紅潤,鬍鬚濃密,那寬厚的胸肌看得出是舉重健練出來的。正當馬天庭還在對他上下打量的時候,這位[洋鬼子]却操著一口道地的粵語說:「馬兄,我相信曾經見過你的,但不是在開會時候。你好像住在德政北路,就在我家斜對面。」
「戴兄,你好眼力。德政北路這邊是我阿姨家,也是我戶口登記的地址;但很少在這邊過夜。今天運氣真的很不錯,想不到第一次開會便有臨時工做,工錢可以,一塊四毛九分一天。」
「甚麼一塊四毛九一天?我看你一定是應屆畢業生,剛當[社青],不懂行規。一元四角九分到手只有一元一角,那三角九分要上交服務站的。」葉子華聲音沙啞地說。
「葉兄,你怎麼這樣清楚?」馬天庭虛懷地問,很想向這幾位朋友多了解芳草街的情況。
「我怎麼不清楚?去年我已經在氮肥廠當過臨時工了。當支農運動一開始,我們這些臨時工便被召回來;當運動停下來,便又去氮肥廠做臨工了。」葉子華擺出副老社青的樣子回答 .
「葉兄,有沒有從臨時工轉証為長工?」
「沒聽說過。希望馬兄是第一個社青破這個例吧。」葉子華微笑地說。聲音還是沙啞。
「葉兄,不要開玩笑。對了,氮肥廠離廣州很遠嗎?非要在廠寄宿不可?」馬天庭覺得這幾位新交的朋友還談得來,所以把話匣盡量打開。
「氮肥廠在廣州郊區黃埔那邊。如果踏自行車的話,那單程起碼要一個半小時;來回便要花花三個多小時;所以我寧願在廠寄宿,到放假那天才返出廣州。」葉子華說出了自己的經驗。
「其實在廠寄宿還好一點,每天把在路上奔走的時間省下來; 可以打打兵乓球,籃球,看看電影也可以;總之大家兄弟在一起聊聊天也不會覺得煩悶。」陳少平大概也飽受當社青那種滋味而有感而發。
在十三中讀書的時候,高中不同班的同學甚少來往。除非是班裡的拔尖人物,否則,談起某班某同學的時候,別班的不曉得其人是誰一點都不奇怪。陳少平是書生型人物,五官清秀,臉白鬚稀,中等身材。印象最深的是當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右邊會把那雙重疊的犬齒露出來,但不大影響到那笑容的優美性,能吸引很多女孩子。
「葉兄,去氮肥廠當臨時工的應該男多女少吧。可以想像在氮肥廠,我們社青所能幹的都是些粗工重活吧。」馬天庭試探著問。
「基本上可以這樣說;但每個車間都會被派上一兩個女的。這年頭還分甚麼男的女的?女的也一樣要吃飯呀!」
「葉子華,你這話有點不對。如果是女的,可能現在不用當臨時工,或許已嫁了人。反過來,我們這些男的誰有機會給人娶了?對了,馬天庭,你們一班的王盈月快要結婚了。對象就是剛才大會上講話的陳同志。這個年頭還分甚麼男的女的?我看少分一點都不成世界。」賴兆祥雖語氣激動,但臉上還是帶著微笑。
「王盈月結婚?她今年有多大?充其量最多十九歲。離開學校只才幾個月便急要結婚,不覺得快了點?」馬天庭對這消息感到突然。
「馬天庭,這有甚麼好大驚小怪的。你應該多來這邊開會,多參加我們的學習班,你就會明白。否則,這裡發生甚麼事情你都不知道。」賴兆祥搖搖頭,以訓人的語氣繼續下去:「現在只有嫁給有工作的,有外匯的,或者有權勢的才可避免去農村。那姓陳的确老奸巨滑,甚麼手段使不出來?王盈月這個人又非常輭弱,所以鮮花要插牛糞囉。」
「那位姓陳的有四十歲吧?」馬天庭繼續再問。
「差不多有那把年紀。聽說這是第二次結婚;原來的老婆去年買了[咸鴨蛋]。還好沒兒女。唉,嫁老陳有點可惜,但嫁香港客不是更慘?一年見不到兩回,何況他在香港有沒有老婆也沒辦法可以查得清楚。算了吧,老陳就老陳吧。喝了他們那杯喜酒,到運動來時希望老陳不會把我們整得那麼慘吧。」賴兆祥感嘆地道,暫時看不到那永遠的微笑。
「賴兄,不要那麼異想天開。運動來時,老陳不會把你整得那麼慘?除非王盈月是你妹妹。」馬天庭不客氣地頂了一下。
賴兆祥來不及回答,陳少平却把話叉開:「嫁得好不好,有誰去計較那麼多?總之想嫁又有人要便可以了。不像我們男的要娶沒人肯嫁。甚麼男女平等,平権 , 我看這點就已經辦 不到。」
「陳少平,世界上不平等的現象多,平等的少。要平等,那只不過是政治口號而已。你可以站著小便而女的要蹲下去才可舒解,你能說這是平等嗎?不過,看你長得美如婦人如果你要嫁,會有很多人娶的。」葉子華裝出一副色迷迷的樣子說道,把在場的都引得噴飯似的笑起來,令陳少平有點尷 尬。待眾位嗆夠了,他接著說下去:『唐詩有這樣描述「信 知生男惡,便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想不到今日的[隨百草]却是到農村耕田,埋沒。』
「其實說到底還是生男好;因為[女好]是要靠[男好]才能達成。起碼她要嫁的[比鄰]是不用[隨百草]的。對不對?」馬天庭提出自己的見解。
「哎呀,你們多唸了幾年的書便滿口詩文。我才不管你隨百草,千草的,你們給我記住明天一定要早,不要遲到!去氮肥廠的車是不等人的。」戴思明只有初中畢業,覺得那些高中生談詩論句有點在炫耀。
廣州至黃埔的公路是條很不錯的柏油路,兩旁植滿各種樹木,既可保持路基泥土不會流失,也可讓司機,乘客,行人舒服涼快。路上除了公共汽車,載重運輸車外,主要的還是自行車。離廣州遠一點的路段偶爾也看到拖拉機行走。沿途的景色與別的郊區公路差不多,多見綠色,黃色的農作物,遠處再配上些農舍,那就是政府說的大有可為的農村廣闊天地了。老遠便可以看到氮肥廠煙囪冒出來的濃厚灰煙,被微風吹折成彎了腰的煙柱子,一縷接一縷要擁塞到藍天高遠之處,非要把它弄髒不可。整個氮肥廠佔地不知有多少公頃,令馬天庭感覺得很寬大。到處可以看見尺碼口徑不同的管道被懸撐在比人還高的空間中,把各車間連接起來。小的管用雙掌可以合過,而大的管却是雙臂也合抱不過。道管在每車間附近都有控制閥門的鋼輪子。葉子華,賴兆祥他們幾個要求被分派到同一車間。馬天庭根本不曉得那個車間比較好只要有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在一起,分派到哪裡都一樣。合成車間那個控制冷卻的水泵機房暫作宿舍,日後再搬。水泵機單調的機械聲是不會影響睡眠的,除非是患了失眠症。水泵房還乾淨寬敞,在水泥地上放两張橋櫈,舖上木板便是床了;再懸掛好自備的蚊帳,那是很不錯的睡覺的地方。把簡單的行李放在自己的床位上,大夥便出去參觀合成車間。
車間主任是位退伍軍人,穿著一套褪舊的草黃色軍服。那種軍服是沒有墊肩的,所以他那壯碩的身型並不挺現。那闊口大面再配兩道濃眉確顯出軍人特色。他說話時帶很重的外省音:「各位青年,今天我要帶你們去參觀一個正待維修的合成車間。明天開始,你們的工作是把兩個高爐裏的灰燼和那些剝落的耐火磚清理,搬運出來。你們在這裡工作,第一要注意安全;所以當你們工作時候,除工作制服外,還要帶手套,帶口罩,必要時還要帶頭盔。參觀完了,到飯堂去拿飯票。飯票要錢和糧票兌換。你們第一次,有些是第二次來工作,還沒有發工錢,所以廠方先替你們付錢買兩星期的飯票;等發薪那天扣回。諸位有甚麼問題和意見,可以隨便發問。能回答的,我會盡我所知;不能回答的,我會請教別的師父再給你們答覆。」
雖然離開了學校,馬天庭還記得中國化學家侯德榜的最新的氮肥合成方法。當然那只是書本上的知識,從來没有機會看過;而現在碰到的是真正的氮肥廠,好奇心的驅使,他斗膽地發問了:「錢主任,你說合成車間有兩個高爐要維修;而氮肥合成的過程是連貫的;你要把合成車間停下來維修,那豈不是把別的車間也停了?」
那位車間主任把問題稍作思考,便笑著回答:「這個問題問得好。可能開始的時候,我說得不夠清楚。我的意思是這個車間有兩個高爐要修,而不是把整個車間停下來。這個車間有兩個後補高爐,與那待修的輪流運作。這個氮肥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停生產;供應國內很多省份,甚至還出口到越南,朝鮮等友好國家去。」
「生產出來的氮肥是甚麼樣的?」陳少平也湊熱鬧插上一句。
「基本上有液態和固態兩種。液態的就是平常所說的氨水; 固態的好像白沙糖那般的結精體,只是顆粒比較粗點而已。」車間主任輕鬆地回答。他不是那種只管行政的外行人 物。跟著主任走馬看花地繞了一圈;雖然略有解釋,但畢竟是第一次參觀,對這樣龐大的車間,這夥年青人還是不知所云,如入霧中。最後來到那兩個待修高爐前,哇塞,看到的只是底部而已,那足有五層樓高。廠房面積非常大,感覺寬敞。空中有可以縱橫移動重物的鋼架結構,吊重用的滑輪沿鋼架移動是由專業工人電力操作的。
到飯堂時,差不多是中午十二點;那是最多人吃中飯的時候。飯堂蛮大的,有三百多個位置。長方形的飯桌,兩邊對擺著長櫈,一圍可坐十到十二人。每天變換菜單和每天都有七八款菜色選擇;多以豬肉,魚類為主,配上不同的應時蔬菜。想吃甚麼就排隊到任何一個小窗口,服務員會往你的飯盒放一勺飯和兩個你點的菜,同時收下一張飯票。有些在附近住的的職工用保溫瓶帶了自己的飯菜來,只借用飯堂的地方也可以。這樣不用排隊,也省一點。用膳時間由你的組長安排先後而且規定半個小時。相熟的喜歡合坐一桌,邊吃邊聊。抽煙的也沒人干涉。有些職工因為工作地方禁止吸煙而借飯堂地方連續猛抽幾根過足癮。芳草街帶隊的陳同志吃完這頓免費午餐便先離開回廣州去。那位車間錢主任可能沒有其他重要事情做,只想與這夥年青人聊天:「吃完飯,你們可以回宿舍休息,或到娛樂中心走走。那些商店也在這個中心附近,日常生活用品都有供應。對了,那露天電影院也在那裡;晚上可以去看看電影。」
「錢主任,我可不可以問你個問題?我們現在住的水泵房是沒有地方洗澡和方便的。」
「我知道,」賴兆祥還沒說完,錢主任便把他話打斷:「這個水泵房作宿舍是暫時的,因為這個合成車間適合你們做的工不多。兩個星期後清爐工作完了便派你們到包裝車間,那時你們可以搬進正式的宿舍。這正式宿舍離這合成車間太遠了,所以要你們委屈一下。至於目前洗澡問題可以這樣解決;每個車間都有更衣室,更衣室都有洗澡,方便的地方。每天你們可以在更衣室把這問題解決了才下班嘛。還有一個重要問題,趁現在有空再次談一下。不管作甚麼事情,都要注意安全第一。過幾天我會安排你們學點安全操作常識,如何避免傷亡,如何救急,如何通知救急部。我們工廠有自己的救火車和救傷車...」
「錢主任,你說如何去避免傷亡,那你的意思是經常有工傷事故?」戴思明插問道。
「死亡事件還沒有,但意外受傷的却不少。最嚴重的是有一次蒸餾車間的儀錶可能失靈吧,蒸汽管過壓而爆炸,修理閥門的技工整個臉,雙手被蒸汽嚴重灼傷。另一次是機械維修車間的一位女工,結著一條長辫子,不曉得她在檢查甚麼,不小心把那辫子觸碰到馬達,整個頭給扯過去。幸虧旁邊的同事反應快,立刻關機,同時死命的替她拉住那條豬尾巴,否則她去了見馬克思囉。」主任說到這,自己哈哈笑起來。隨後他環視一下年青人並不那麼熱烈反應,於是繼續下去:「我不是編故事來嚇唬你們的唷。如果不信,可以查看一下哪位女工還留辫子的?」
「幸虧現在不是滿清時代,否則我們這些男的也不能在氮肥廠工作了。」馬天庭也幽了主任一默。正當大夥哄笑的時候,葉子華却貼著他的臉說:「馬兄,即使你現在把頭剃光,氮肥廠也不會留用你多久的了。」
馬天庭瞪著眼看了葉子華一下,然後會意地苦笑;心裡想還是老社青體會得深而透。
高爐全是耐火磚砌成,外圍有鋼梯盤旋上去,通至進爐口。葉子華,馬天庭,還有一位帶眼鏡的俗名[小四眼]為一組;戴思明,賴兆祥,和陳少平為另一組。全都要穿上藍色的斜紋工作服,帶上口罩,頭電筒,手拿著三公尺長的鋼耙,分別進入爐子裡面。進去先看到的只是高爐的最外層而已,有十多平方公尺的空間。在空間裏很快注意到一排風疏格,那是用手臂那麼粗的鋼柱造成的。要進內層,一定要從疏格爬進去。對瘦如馬天庭,小如小四眼來說是沒問題;但對那些壯碩如戴思明的人來說,那真要費點勁才能擠進去了。最內層這夥社青是不能進的;裡面有多高多深根本看不清楚,頭燈也不管用。爐子雖然經過長期冷卻,但有幾層那麼厚的耐火磚,加上通風口並不大,在裡面工作會令人感到餘熱猶在。如果不帶口罩,那扒起來的爐灰,塵粒便往鼻孔裡鑽;帶口罩嘛,又令人感到窒息。那頭電筒像金箍一樣把頭紥得緊緊的;那粗厚的工作服又把整個人包裹得密不透風。在裡面工作不到半個小時,便開始覺得那個鋼耙沉重,漸漸拿不起來。臉上大汗加小汗不停地冒,不停地流。試著用袖子把它擦掉,立刻變成粵劇的大花臉。如果再擦兩下,那麼演包公也不用化妝。馬天庭實在有點熬不住,於是向葉子華提議道:「葉兄,這裡太熱了,出去歇一會好不?」
「歇一會當然好,但休息時間還沒到呀。」葉子華暫時是個小頭目不敢違規。
「管它到不到,上吊也得喘口氣呀!」小四眼也感難耐,幫著馬天庭說話。
葉子華一人拗不過一雙,也只好一道出去在靠入口的地方坐下來休息。如果坐在爐外的鋼梯上,近車間空曠地方,那當然會涼快得多;可是休息時間沒到,不可以給別人看到而令葉子華難交代。歇了一會,馬天庭邊擦汗邊抱怨:「我看這份工作比種田還要辛苦。種田雖然會日晒雨淋,但起碼在空曠的地方,可以喘口氣。這裡簡直是煉獄一樣,令人像發惡夢似的窒息。」
「馬兄,我看你像個病壞書生一樣,除了讀書以外,大概甚麼事也幹不來的。種田時間長而收入低微,一個強壯的勞動力一天也賺不到四毛錢。這裡每天八小時工作,尚有一元一角到手。雖然辛苦,但也算不錯。問題是連這種辛苦工也沒得做;不出三個月又要班師回朝了。」葉子華語重心長地說,頭左右地搖著。
「那位錢主任說兩星期後我們會調到包裝車間,那工作會好一點吧。你在那車間工作過沒有?」馬天庭繼續問道。希望工作會輕鬆一點,否則沒甚麼信心熬下去。
「包裝車間?我沒在那裡幹過。相信應該比這兒自在一點。流水作業,手腳快便可。」
「葉兄,你也是十三中畢業的?怎麼在學校從未見過你?」馬天庭轉了話題。
「你當然沒有見過我啦,我是在華南師院附中畢業的。」
「真的?聽說那裏的學生成績非常之勁的。」
「那有甚麼用。勁得過這把鋼耙?唉,閒話少說,進去做豬八戒好了。」葉子華邊說邊站起來。舞動幾下,又見灰塵滾滾。
兩星期後,他們真的從水泵房搬到正式宿舍去。一個房間,大概五公尺寬,十公尺長。進門正對的是窗戶,緊靠窗戶的是一張書桌和一張椅子。兩旁沿牆各擺有一張三層的廣州人說的[碌架床],總共六個床舖。右手邊那張頂層已经人佔了;是一位氮肥廠老工人,四十來歲。他看到進來了五位年青室友,連忙把書放下,坐在自己床上打招呼並自我介紹:「各位兄弟,歡迎,歡迎。我姓羅名志海。在這裏住了四年多。如果你們有甚麼需要的話,隨時告訴我好了。主任也吩咐過要好好照顧你們。」接著一個非常利落的動作便下來。他在床底下拿出一綑鋼絲和一把剪鉗放在書桌上,繼續說下去:「衣架可能不夠,你們隨便取些鋼絲扭製幾個試用;我覺得還不錯。」
馬天庭上前與他握手,並把幾位社青逐一向他介紹。既是工友又是室友,大家很快熟稔起來。特別是葉子華,第一天晚上便把他寶貝的擴胸器拿出來露兩手。今晚好像要在新朋友面前展示一下肌肉似的,在原有四條彈簧上再加一條。接著雙臂直伸,把五根彈簧的擴胸器連續拉張十幾下,輕鬆得像拉橡皮筋似的,臉不改色,氣不喘。大夥看得拍掌喝彩。羅志海却手癢起來,從葉子華手上把擴胸器拿過來也要試拉幾下。他有馬天庭那麼高,屬於鋼條型身材,瘦而扎實。但是使盡吃奶之力,他只能把彈簧拉開一半。隨後試了幾次還是沒辦法,他只好紅著臉說道:「葉兄,真的佩服。我在包裝車間算是力氣大的一個,想不到拉不開一半。」
賴兆祥,陳少平也試了幾次,更是沒法動。馬天庭沒有試,却在一旁挖苦地說:「你們兩個病壞書生,不要說五根彈簧,我看四根也拉不開。如果我沒有看走眼的話,我相信除了葉兄之外,戴兄還可以拉幾下。要知道臂的力度和肌肉成正比的。」接著從陳少平手上把擴胸器拿過來,雙手遞交給戴思明:「戴兄,露兩手給兄弟們見識,見識。」
戴思明在一陣掌聲的鼓勵之下,只好把臂力展示一下,也是兩臂直伸,把五根彈簧連續拉開了幾下,並謙虛說道:「獻醜,獻醜。」
正當大夥在喝彩之時,馬天庭把那書桌上的東西拿到地上一放,然後把書桌拉拖到房中間,咧嘴笑道:「文無第一, 但武是有分第二的。諸位,剛才你們都看見囉,葉兄和戴 兄臂力過人,拉彈簧難分高下。現在我希望兩位仁兄來一次角力以決勝負如何?」
這個鬼主意當然得到眾人支持。然而他們兩個,別人怎樣推也不肯上。葉子華却偏沖著馬天庭說:「馬天庭,你上,我一定跟你比。」
「葉兄,跟我比有甚麼意思呢。我這個人骨瘦如柴,自認不是對手。你贏了我,別人說你勝之不武。如果要比,那要找同級數的對手來比才贏得光彩。」馬天庭使上了激將法。誰曉得這法子還不靈光;葉子華還是纏著他不放:「你用一只手來比,可以說我勝之不武。現在我讓你雙手來比,那贏了你可算光彩?」
這下大夥也雙手贊成;可是馬天庭的嘴吧沒那麼簡單,只聽他說:「不錯,你一隻手臂贏我雙臂確是光彩;但是我雙臂贏你單臂可一點都不光彩。葉兄,你真的想知道你的臂力如何,那只有一個辦法,跟戴思明比個高下。他曾單臂贏我雙臂。」心中只想搞局,馬天庭也不管那謊言在戴思明面前會一戳便破。
這時隔壁的工友也跑過來湊熱鬧。在一片掌聲慫恿之下,他們兩個不好意思再推了。把上衣一脫,只見那無袖的汗衫把胸肌緊包得漲鼓鼓的;那二頭肌,三頭肌,背肌一塊塊示出來,確有型有款。正當他們準備就緒時,賴兆祥却冒出了幾句:「請等一等。凡是比賽都有一些規則以定輸贏。這次角力是單臂比試,另一只手不能抓碰別的東西如書桌,床架等固定物。以能把對方的手背壓到桌面上為勝。各就各位;預備,開始。」
一開始,戴思明企圖用一種爆發力把對方拗下去;但是葉子華把二頭肌一收,便穩住陣腳。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一種暗力,似是借帶腰勁,不急不躁的要把對方的手臂收壓過來。戴思明也不甘示弱,把右腳移動了一下以便更好發力,左腿向後彎伸,企圖借腰身整個重量來把對方扳倒。雙方僵持不下足有兩分鐘多。旁觀者好像下了賭注似的,分別喊著角力者的名字,瘋狂地替他們加油。
「大隻明,加油。」賴兆祥把戴思明的渾名也喊了出來。看到戴思明的鷹勾鼻開始冒汗,牙齒咬得更緊。葉子華還是那樣神態自若,看來他準備以耐力取勝。書桌上那雙扭在一起的手臂開始向葉子華的蒜頭鼻傾斜,一寸一寸地接近桌面了。戴思明的拳頭漸漸離開他的肩膀,但他還是盡力支撐著。當他的手離桌面只有兩寸時,那的確大勢已去了 , 只見葉子華突然發力往下壓,没給對方一點再戰的機會;接著便是一陣歡呼聲,把整個房間也震撼了。有幾位不知量力觀看者也要求與葉子華比試;但全不到幾秒鐘便一一給解決了。從此葉子華成了氮肥廠的角力王便不脛而走了。
包裝車間安排他們上班時間由中午三時半開始至晚上十一時半,也就是中班。第二天早上十時左右,由羅志海領隊參加氮肥廠的民兵訓練。民兵訓練基本上是一個月一次;訓練官就是合成車間的錢主任;場地在宿舍附近一片空曠地方。這種民兵訓練當然離不開官對兵的訓話。只聽錢主任在說:「政治是靈魂,政治是統帥...」
他今天還是穿著那套褪色的軍裝,不同的是他在小腿上纏扎上綁帶;這是一種傳統的八路軍人的打扮。他正在把弄著一支三八步槍;那支步槍還上了刺刀。錢主任邊弄著扣機邊說道:『各位,今天是一月一次的民兵訓練。你們心裡會覺得奇怪,打仗當兵的事怎麼與氮肥廠工人扯上關係呢?道理很簡單,毛主席說過「槍桿子裏出政權。」我手上拿著的就是槍桿問題是誰來拿這槍桿子呢?我們國家是一個人民民主專政的國家,也就是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也就是由共產黨來領導,工人階級,貧下中農來掌權的國家。毛澤東思想最精髓之處是[全民皆兵]。如果敵人膽敢侵略的話,我們將把他們埋葬在[人民戰爭]汪洋之中。這就是為甚麼我們要組織民兵隊伍的主要原因。凡是戰爭,武器固然重要,但是使用武器的將士的思想更為重要。這就是為甚麼我們強調抓思想,要政治掛帥,要用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來把我們武裝起來。今天我要向你們示範如何使用步槍,如何拼刺刀,如何自衛的基本動作。在場的可能有些人懷疑這種落後的常規武器的作用。不錯 , 不是犀利武器,甚至可以說是簡陋。我不是跟你們說過嗎, 決定勝負的最重要因素是人而不是武器。我們中國人民解放軍不就是憑這種小步槍打敗了國民黨的飛機加大砲嗎?在朝鮮,越南戰場上我們不也跟美國這隻紙老虎打個平手嗎?』
他的政治口才確令在場的工友感到吃驚;馬天庭他們幾個私下嘰咕也表示佩服。能對政治和業務都熟悉的人才並不多見。接著錢主任把那十幾條槍分發給前排的工友。由於人多槍少,每一位只好把槍試弄幾下便傳給後排。如何上鏜,下鏜,瞄準,扣機;如何用肩膀支撐著槍托以免後助力傷身;這一切只是用實物解說一番而已,他們根本沒機會射擊,因為沒有分發子彈。最後這位訓練官示範了如何扎穩馬步,只見他左腿前,右腿後成丁字形。擺好姿勢便對那些雜牌民兵說:「誰願意上來試試?如果他能把我推動一下,我請他吃飯...喂,怎麼沒一個有膽子的。那好吧,自願的沒人來,那我點名要他上來吧。葉子華,你上來試試看。聽說你已經成為氮肥廠的角力大王,那力氣一定不小。上來,上來,不要害羞嘛。」
既然名字給點上了,那是不能拒絕的。葉子華只好硬著頭皮走到訓練官前,按他吩咐使勁地推。試了幾次果然推不動。訓練官得意地笑道:「怎樣,這種丁字形馬步不错吧?」
「主任,你這種馬步非常穩,我真沒辦法推得動。」葉子華順著主任的意思笑著回答;著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
「葉兄,連你也推不動,主任確是寶刀未老。」陳少平在旁説道。葉子華微笑著點了點頭而不作答。馬天庭心裡非常明白為甚麼葉子華推不動的原因,於是貼近他耳朵低聲說道:「葉兄,昨天戴思明把你的體力耗盡了?今天使不出勁來?還是有勁不想用?」
這時葉子華半笑不笑地,把嗓門壓得很低,非常沙啞地說:「馬天庭,你真的是個聰明人哪,看出端倪。試想一下,如果我真的使勁去推,如果我真的當眾把訓練官推倒,你認為後果如何?我看今天晚上我便要捲舖蓋返廣州了。」葉子華的顧慮並不是沒理由的。馬天庭很清楚那種[亂謅權門]的後果,所以不再吭聲了;心裡只有一個服字 。[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小時候背熟的那些處世警句這時也從腦袋裡冒了出來。天庭覺得老社青不愧為老社青,處事世故,也就是廣州人所說的[識撈]。
包裝車間是三班制,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生產。總共三條生產線,而其中一條是作後補用的,實際上連續生產的只有兩條線。每條線基本上是由四個人控制。一個管大漏斗的負責把麻袋套上漏斗,裝滿化肥後,把它放在輸送帶上。下一位負責過磅,用不銹合金做成的勺子來多除少補,保證每袋都合規格一百斤。然後把它由輸送帶運到下一位。第三位立刻以第一速度把裝滿化肥的麻袋用縫紉機把它縫口。最後一位把它疊放好,並負責清理意外倒灑出來的化肥和替換要休息的任何一位。
羅志海,葉子華,馬天庭,還有一位女的為一組;戴思明,賴兆祥,陳少平和另一位女的為另一組。小四眼去了别的車间。這裏只有羅志海和那兩位女的是熟練長工;連葉子華在內他們幾個全是生手。幸虧這種流水作業的操縱並不難學。今天大夥提早一個小時接班,在旁觀看早班人馬操作一陣子,然後接手把每個程序都幹了一回。這種眼見功夫的工作很快上手;訓練者覺得他們很不錯,便交班了。
羅志海管漏斗放肥這個位置,有他把關,其他人也心裡踏實了。另一組由那女工把關。只見他們把麻袋像穿唐裝褲那樣往漏斗口一套,順著漏斗的形狀把麻袋收緊,再把它鎖緊,然後把活門一拉,讓那些晶體化肥落進麻袋裏,機器自動控制到一百斤左右。滿了以後,麻袋的底部剛好壓在輸送帶上。操作者把扣鎖打開,用腳踩按鈕,讓輸送帶傳送 , 待那袋化肥到了過磅者面前便鬆開按鈕,把輸送帶停住。管漏斗的又開始新的麻袋而過磅者坐在椅子上趕快把化肥略用力一拉,便上了磅。旁邊那半桶散裝化肥用來多除少補,以保証每袋化肥合乎規定的重量。過磅者要眼明手快完成自己的程序,而且要與左右兩位有默契 , 要互相照應。他把麻袋拉到下一截的輸送帶上並把它停在縫口機前便算完成自己的程序。負責縫口的也是坐在椅子上操作。如果機器沒有跳線,或者是底面線壓均勻的話,這個工序最自在,因為袋子在輸送帶上,不用拉扯。三個人一組必須有一種默契,否則,其中一位慢下來便影響到整條線的生產。漏斗操作員工最辛苦,因為他只能站著工作而且要隨時關注合作者的速度和狀況。最狼狽的時候是化肥倒灑在輸送帶上。那位替換者立刻把倒下來的袋子拉走,以免延長停頓時間,然後再作清理。如果在短時間内先後出現好幾包倒下的話,那管漏斗的立刻把漏斗暫時關住,大家合力把輸送帶疏通好再開機。趕任務時,最好不要發生這種忙亂情況;否則,指標不能完成。羅志海便會受上級批評;當然每位都不好過。
羅志海替那兩位女工作了介紹。與他一組的那位身材不高 但勻稱,名叫蔣惠珠;另一位與戴思明一組的名叫謝玉珍。這幾位年青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謝玉珍身上。雖然她身材沒蔣惠珠好,但是她有一雙睡不醒而帶迷矇的眼睛,和那兩片如鯉魚般動人的紅唇,走路時屁股還會一扭一扭,高低有緻地動,蠻風騷的。最令這幾位熱血青年吃不消的是她那超時尚帶挑逗性的話語。
「羅志海,今天甚麼風吹來這麼多英俊青年呀!個個都長得人模人樣的。」
「那你看上哪位呢?全都是純情學生,剛高中畢業。」
「哦,純情高中畢業生,全都喜歡。」謝玉珍笑著道;眼睛對每一位都瞟了一下。這種突然奇來的充電令這些剛入社會的青年開始發麻,發愣,有些嫩一點的更不好意思地面红耳熱起來。
羅志海管漏斗操作,馬天庭管過磅,葉子華管縫袋口,蔣惠珠暫時閒著。馬天庭待她去了謝玉珍那邊聊天的時候,小聲地問羅志海:「羅師父,那位謝玉珍是甚麼人物?她講話確實超前,超勁。」
「怎麼啦,頂唔順?」羅志海咯咯笑道:「這位謝玉珍在氮肥廠裏有點頷頭,她就是有名的[謝三斤]。」
「謝三斤?那是甚麼意思?」馬天庭大惑不解。
羅志海看著馬天庭那副稚氣的樣子,吃吃地笑起來,然後說道:「她這個渾名是有點來歷的。一九六零年糧食緊張時期,有錢也難換到糧票。謝玉珍收三斤糧票讓你打一砲;後來謝三斤這個響噹噹的名字便傳開了。」
馬天庭和葉子華忍不住笑起來了;葉子華還點著頭說:「真有意思,謝三斤。現在應該不止三斤打一砲了吧。」
「怎麼,你想上?現在當然要加碼了,主要是銀碼。不過如果她看上你的話,一分錢也不用。」羅志海說得好像自己很有經驗似的。
「羅師父,說實話,那你有沒有與她曾經巫山雲雨?」葉子華想多套出點甚麼似的問。
「那沒有,絕對沒有。我以前的室友試過。喂,不要再說了;她們過來了。」
謝玉珍和蔣惠珠真的往這邊走來。謝玉珍走路時屁股一扭一擺的騷勁令人很難相信羅志海刚才說了實話。只見她很快的走到羅志海面前,嬌嗲地問道:「喂,羅志海,又在我背後說我甚麼來了?」
「哦,沒有,絕對沒有。我們忙得要死,您又不過來幫忙,那有時間說您短長...您不信,可以問問他們兩位。」
「問問他們兩位?他們兩位是純情學生,你最好不要帶壞人家。」
「謝姐姐,羅志海真的沒說您甚麼。倒是我說了您長得很標緻。」馬天庭想替羅志海解圍,以為女人愛聽讚美話。
「唷,馬天庭,你人長得英俊,說話又漂亮,灌起姐姐迷湯來了...怎麼啦,不好意思啦,真的臉也紅了。羅志海,這位確是純情學生呢。」謝玉珍這個過來人的談吐令馬天庭確實招架不住。相信剛剛從學校出來的學生沒幾個能頂得住。再偷看她一眼,實在騷到癢處,騷到入骨。
不知不覺的在包裝車間工作了三個月;有講有笑,合作得蠻愉快的。可惜這種工作只維持了這麼幾個月,街道又把他們調回去搞支農運動了。這幾個月雖短,但是確讓這些社會青年上了一堂課,一堂闗於真正的工人階級的課;那是闗於工人階級的現實生活的課,那是教科書裏看不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