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这段时间天天腻在一起,爱儿倒是有了很多跟我学中文的机会。
她经常会这样得意地自卖自夸:“耶!妈妈,我会说‘无论如何’这个词了!”在这个句式里,“无论如何”四个字可以换成任何稍微生僻一点的词语,甚至是极平常的字词,爱儿也都难掩她那一脸满足的喜气。
她初听我曾随口说了句“出去容易染病,在家容易疯狂,做人好难啊”就咯咯咯地笑,“True。妈妈。So true。”
然后她时不时就想起来问我,“妈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就再说一遍,她笑嘻嘻跟着重复。说到那句“做人好难啊”,到底还是小孩子,那几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难。
有时候她也会故作深沉地跑我面前感慨,“唉,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有疯狂。”我就笑得不行。
爱儿会在我每次迫不得已跑出去购买食物回来,认真地说,这都是妈妈冒着生命危险买回来的,然后得意地冲我嫣然一笑,“看,妈妈,我也学会冒着生命危险这个词了!”
有几天买不到鸡蛋,我出去的时辰大概没掐算对,COSTCO卖光了,离我们很近的一个西人超市也货架空空。为了吃个鸡蛋着实单独跑出去好几次。
后来每次我要用鸡蛋,甚至做面包的时候爱儿都会大叫,“别浪费鸡蛋啊,妈妈。这都是你冒着生命危险买回来的!”
好像爱儿觉得,只要鸡蛋盒不空,妈妈就可以不用出去冒生命危险了。
有一天我剥了几个橙子,让孩子们来吃。正吃着,爱儿忽然尖叫,“有籽儿!”
的确有一个橙子有籽儿,我跟尘儿说着话忘记去掉了。
爱儿苦着脸对我说,“妈妈,我正大刀阔斧地吃呢,结果就一下咬到籽上了。”
我被她的大刀阔斧惊到了。爱儿笑,“妈妈今天你刚刚教我做事情要大刀阔斧啊。”
我想起来,那是因为爱儿洗个土豆都像在绣花。不过用大刀阔斧形容下嘴的痛快,倒也生动。
说着话,爱儿又拿起一瓣橙子,放进嘴里,还没开始嚼,问我,“妈妈,大刀阔斧的反义词是什么?”
小心翼翼吧。我随口说。
过一会儿,爱儿来跟我汇报,“妈妈,我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地吃,结果没籽儿。还是应当大刀阔斧地吃啊!”
有一天无意中跟爱儿聊起文学。我从网上找到一个中文的世界名著一百篇,一个一个查找作者和作品的英文翻译,爱儿常常一边听一边惊喜大叫,“哦哦,这在我的书上提过!”
我给爱儿买过一本关于literature 的书,古今中外的文学书籍简介。那本书,我后来才知道,真是包容量很大的一本书,仅仅中国部分,从周易开始,到诗经全唐诗,到后来的三国志,水浒,红楼梦,近代的胡适和鲁迅,现代韩少功的寻根,莫言的红高粱,最后居然看到王朔的玩的就是心跳。一个感觉就是,虽然都是非常简短的介绍,但他们把我们的文学摸得挺透彻。
小孩子的记性真好,爱儿总是能飞快地从她的那本英文书上找到对应的作者或者作品。
竟有无限乐趣。
爱儿一边兴奋地跟我谈论那些作者和书名,一边遗憾,“妈妈,这么多好书,我都看不过来了。我觉得一辈子不够用啊!”
我听得笑死了。一辈子究竟够不够用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文学的夸张精髓她已经懂得了。
书其实不用看那么多。看到一半的时候差不多就知道,故事面目各异,所讲却殊途同归,无非“人性”。人一辈子遍阅好书的目的,不是为了读书,是为了写好属于自己的那本书,或者用文字写,或者用生命写。不过这些爱儿还不能够懂。
那一顿狂聊聊得我们两个口干舌燥,后来我不得不起身去做饭了,爱儿突然恋恋不舍地抱住我问,“妈妈,你今天是不是也非常开心?”
当然开心了。爱儿却说,“妈妈,你是不是很久都没有跟别人聊这些了?我从来不知道你知道这么多。”
我的心一动。我的确很久不跟别人聊这些了。我懂的都是无用的东西。而这些,难逢知己。眼前的这个磕磕绊绊用中文跟我说着文学的小人儿,会长成我的知己吧。
昨天母亲节,我被赦免做一日三餐。
不做三顿饭,居然可以多出那么多时间。闲得无聊,我就对着镜子照了张相(看来该做饭还是要做饭去,不然就闲出幺蛾子)。
之所以对着镜子照,是我觉得自拍出来的都好难看,或者说我太土,不太会玩手机。昨天天气有点阴,不够明亮,这两天头痛欲裂,气色不好,连在眉头挤压的红印都清晰可见。我就给脸部打了点光,整个人看上去就亮了。可以加手机效果真是好。
爱儿上楼来看到,第一眼就说,“妈妈你又在臭美。”
我争辩,我要照一张我最年轻的样子。
爱儿咯咯咯笑,她早就习惯了我的狡辩。一边笑一边把脑袋凑到手机上,“妈妈,你这张是美颜了吧?”
小孩子的眼睛真是尖。是,我赶紧心虚地承认,我给脸部上了光。
爱儿挑剔地端详了一会儿,给出鉴定结论:“还好妈妈,你这张美颜得不厉害,看着还是人脸。”
我笑岔气了。
这不会说中文的说出来的中国话,真是让人很受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