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没有王妃的命，偏取王妃的名 (1)
创造者的百年忌日活动如期举行，整个星球放假两天。在决议院大楼的山坡下，一场声势浩大的纪念会正在举行，由议长和腾里措市长联合主持，共和国的重要人物们悉数出席。文静背着特帝，站在人群中，有点紧张，因为她从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活动，过会她还得上台讲话。昨夜王妃高烧不退，口吐鲜血，被送进医院急救，她只好顶班和特帝来充数。这是纪念会的第一首歌曲，歌名生命，据说是创造者亲自谱写的，正由上百人的团队在合唱，气势雄壮，但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一是紧张，另外她心里惦记在医院里的王妃。特帝感觉到她的紧张，就建议等会先由她说一部分，自己讲另一部分。听特帝这么说后，她稍安定，方才听进去几句歌词：
灵魂的呼唤终有因果
第一滴水珠穿透黑暗
银河波涛起伏
光子巨臂高展
生命是宇宙之香
这一曲合唱过后，有两个人分别上台讲述创造者的逸事，引得全场人群赞叹与笑声共鸣。他们讲完后，议长站上讲台，脸露微笑，大声说道：＂伟大的创造者把他喜欢的人带到思露星，你们知道是谁？＂
＂王妃！＂现场许多人同声喊叫。
议长举起双手往下摆压，示意大家安静。＂很遗憾，王妃女士昨夜被送进医院抢救，她不能亲自前来与大家分享创造者与她的故事。但是，她的朋友文静女士和特帝先生将在这里代表她向大家介绍他们寻找创造者同伴的进展。＂
文静像王妃一样背着特帝走上讲台，她这时已经不再紧张怯场，虽然她有点担心自己的思露星语言不能清楚无误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谢谢议长先生！王妃和创造者的故事可以追回到她幼年的时候，其间她经历无数，我就不在此代她累述。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一直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和特帝发誓要完成创造者的愿望，因此在共和国的帮助下成立了这个同伴行动小组，专伺寻找创造者同伴们的舍利。同伴行动小组成员还有阿提提先生与可可斯美中士，我们一起设计了几个寻找方案，但很不幸的是，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努力还没有结出果实。没有能在创造者百年忌日前完成他的心愿，我们很难过，王妃因此急火攻心病倒。但是，就如腾里措市长曾说过的一样，我们还年轻，我们一定能完成。＂
文静说完后，特帝接着说下去：＂创造者有许多心愿，比如找到他的同伴，他把这个心愿托付给王妃。但是他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呢？是让人类更加繁荣地和平昌盛下去。今天在这里的，不止是思露星的人民，还有来自地球的人类代表，我相信创造者的灵魂是喜悦的，是为你们骄傲的。谢谢大家。＂
文静抱着特帝离开讲台，腾里措市长走上来，向大家简单介绍正在考核的未来海洋计划。他讲道：＂创造者用汹涌的海水不断地启示王妃，最终让王妃提出这个将改变星球的未来海洋计划。下面就请欣赏由地球朋友们带来的配乐舞蹈节目：海之声。＂
代表团的每个人都配有一张思露星生产的翻译卡片，用于和思露星人的交谈。鲁本森和西斯密坐在一起，通过翻译卡片听到这个未来海洋计划后非常震惊。他和西斯密对看一眼，在西斯密手心里写上几个字。西斯密点点头，也在鲁本森手心里写下几个字作答。两个人毫无心思听音乐看舞蹈，就在对方手心里写字交流。活动一直持续近三个小时，结束后西斯密立即站起来寻找文静。文静正在和袖儿说话，旁边还站着两个思露星的年轻军人，看上去他们都兴高采烈。原来这个海之声的音乐是袖儿从水声改编而来。地球人类在选拔节目时袖儿将之呈报，果然获选。袖儿大喜过望，想办法通知柯阿斯本。好长一段时间柯阿斯本都没能去地球，退役一事也还没被批准，他对袖儿惦念得紧。知道袖儿要来思露星，他无比高兴，早早就安排好该如何带袖儿在共和国游玩。昨晚袖儿并没有参加欢迎晚宴，她私下与柯阿斯本外出，很晚才回到驻地。
看见西斯密走过来，文静把柯阿斯本及可可斯美介绍给西斯密认识。西斯密和袖儿已经认识，他调侃道：＂原来你交际很广啊。＂他接着对文静说：＂我和鲁本森想去看望王妃，不知道你能否安排？＂
柯阿斯本插话：＂我能提个建议吗？＂
＂请讲，＂文静侧转头回答。
＂我们也想去。现在正好是午饭时分，今天共和国有提供免费的工作餐。我们先去午餐，然后一起去看望她？＂
西斯密本无此意，但是他显然不能拒绝，只好点头。
首都医院没能检查出王妃的病因，她身体一切指标良好，但高烧甚至咳嗽有血，让医生们百思不得其解。虽然没能查出病因，但是她的高烧被控制住，她稍稍有点精神。王妃知道自己发病的缘由，她本无意进医院，相信过几天就好，但在她咳嗽出血后，文静坚持要送她进医院检查，她拗不过只好如此。她昏睡很久，醒来后兰博和盖尔特第一个来看望她，兰博还给她带来一本书。
＂我们等在外面，医生说你一直昏睡，才醒过来。＂兰博的语气里清清楚楚地流露着关切。
＂盖尔特！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王妃看见盖尔特很惊喜。
＂昨夜到的，太晚就没有联系。＂盖尔特笑笑。
＂文静知道吗？＂
＂告诉她了。＂
＂你们来看我，我很感动呢。＂王妃确实有点感动。
＂怕你在病房里无聊，顺便给你带本书来读读。这是共和国的第一本小说集，写得挺有趣。＂
王妃从兰博手里接过书，书名＂思露星人＂。她翻看目录，里面有十八个故事，由不同的作者编写。＂你想得真周到，谢谢你。你们没去参加任何纪念活动？＂
＂我们去了，听说你生病住院，我们在听完文静和特帝的讲话后就赶来医院。对创造者的最好纪念就是来看望他所喜爱的人，你说是不是？＂
王妃也笑，这一笑就像高原冰川水面反射来的阳光，直入兰博内心。兰博心中暗自高兴，他感到王妃对自己越来越亲近。他接着道：＂文静说你是因为急火攻心病倒，这里的医生检查出来原因没有？＂
＂没有。我的病我知道原因，你不要担心，这不是第一次。＂
＂那是啥原因？＂兰博关心地问。
＂创造者是金刚之体，我是血肉之躯。他尚有难以承受之重，何况我呢？＂
兰博听出王妃语中的意思，他劝说：＂能做的就做，血肉之躯做不到的，请千万不要勉强。＂
三个人开心地说话，时间竟过得挺快，正聊得高兴时，文静带着西斯密等人来到。王妃趁机把柯阿斯本介绍给兰博和盖尔特认识。一阵寒暄之后，西斯密问：＂早先听市长先生说到你的未来海洋计划，好伟大的一个工程。现在进行得怎么样？＂
＂刚刚开始。工程由科里巴教授总负责，兰博负责太空运输，我和文静还有特帝都只是旁听，我们的主要工作还是完成对创造者的承诺。＂
＂这个工程真的浩大，肯定会需要许多劳动力，虽然思露星球的自动化极高。我在想，我们地球人类也可以做些贡献，提供劳动力，当然也学些技术。＂西斯密看着王妃和兰博说。
兰博回应道：＂这个工程说难很难，说不难也可能真的不难。水星体已经找到，我们正在研究如何把它快速运回来。它的质量大约二十亿亿吨，这么重的物体，运输它的能量会耗费不小。我正在思考一个方案，就是燃烧水星体本身取能量，科里巴教授同意这个方案，达里措也同意。运输回来后，怎么把它安全地降落到地上，也是一个大难题。我们确实需要劳动力，正在准备在整个星球上做大规模动员。地球人类如果愿意帮助，那再好不过。＂
柯阿斯本和袖儿听说需要地球人来帮忙，兴奋的表情溢于脸上。
美好酒店位于市中心，是思露星最好的酒店。酒店的大楼有五十层高，地球代表们分住在第三十五层和第三十八层。代表团的团长是原第三区执行官王艾川。王艾川复活后坚决不再担任执行官一职，所以鲁尔夫仍然兼任第三区执行官。王艾川坚决支持两个星球间的和平友好协议，他大声呼吁这是地球人类走向宇宙和繁荣的唯一之路。他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出来后被补选进联合区的议会。在他的房间里，他身着青色上衣，和身着蓝色上衣的鲁本森在一起小声交谈。他提高声音叮嘱鲁本森：＂王妃所做的一切，都有利于地球人类，你们一定要尊重她。＂
在另一个房间里，西斯密正在与袖儿说话。
＂他很爱你，你也爱他，对吗？＂
袖儿很吃惊，她没想到西斯密教授让她到他的房间里的谈话会这样开头。恋爱中的少女多喜欢谈论自己的恋爱之事，但绝不是与一个男性长辈。
＂是的，但这不关你的事，＂袖儿尽量控制自己的不愉快。
＂你误会了，我是想帮你。＂
＂你怎么帮我？＂
＂思露星早已经在地球开设一个外交领事馆，联合区政府也决定要在这里开设一个领事馆。你难道不想在这个领事馆上班？＂
＂我想！＂袖儿的眼里发出光。
＂还有，联合区政府拨款要做一项研究。你知道我们和思露星人类还是有些不同，通婚后的孩子会怎么样，现在谁也不知道。＂
袖儿低下头，这个问题她曾经想过，但她哪里问得出口？此时西斯密的眼光变得严厉，让袖儿不敢直视，心中开始有些害怕。
＂我帮助安排你到领事馆上班，但是你得帮助我们的研究，这研究是为地球人类的美好未来，你同意不？＂
袖儿点点头。
＂谢谢你。这研究刚刚开始，我们并不想大张旗鼓，因为不想得罪思露星。记住，这事就你知我知，不能让别人知道。＂西斯密的话很温和，有一种魔力，袖儿不住点头，内心有一股热流。
晚上时分王妃和文静、特帝回到住房。特帝看着憔悴的王妃，竟说：＂我有些后悔，不该让你发誓要寻找阿兹列的同伴们。＂
＂我本来就想寻找他们的，特别是莫非斯。＂王妃随即反问：＂特帝，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你说后悔。你什么时候有这感受的？＂
＂我在不断进化。＂
＂有机生命的进化很好理解，因为我们的遗传物质可以接受一些突变，这些突变能有无穷的组合。即使如此，我们的进化必须通过很多代的遗传才能在群体里保留下来。你的进化如何保留下来？你会有后代吗＂王妃接着追问。
＂进化只是一个比喻，你也可以理解成进步。但是对我来说，这不是进步。我知识和能力的提高是进步，我获得一个无机生命不该有的特征，这是进化。我不需要生物学上的遗传，我的每一次重新启动就可以理解为一次遗传。＂
＂是因为你在思露星上所以你进化了？＂文静也问。
＂很多原因。你们是一大原因。＂特帝的声音里有笑意。
＂特帝，你以前就有感情的，只是没有做梦没有后悔。从你的角度来看，感情是什么东西？＂王妃的好奇心被搅动起来。
特帝反问：＂我们肉眼所见的颜色有几种底色？＂
王妃抢答：＂红、绿、蓝。＂
＂这三种颜色按不同比例混合，就能产生所有可能的颜色。常说人有七情：喜、怒、哀、乐、爱、恶、欲，假设它们是感情的底色情，把它们不同比例混合，能否产生人类所有的感情？＂特帝再问。
文静和王妃想了会，文静说：＂应该可以。我想不出其它的。＂
＂这也许适合于人类，但是因此要让人工智能拥有感情，却还不能。最初人类也是把这七色底情混合，以为就能让人工智能拥有感情，但是都失败了。为什么说失败了呢？因为那时候人工智能的感情反应是可以预测的。＂
王妃嘟噜：＂人类的感情反应也可以预测。＂
＂这不同，这里面有个本质的差别。人类的多数感情反应可以预测，但是有部分不能预测，不同人的反应可以完全不一样。这不可预测部分最重要。那么问题来了，为啥有不可预测部分？你可以说与每个人的经历环境有关，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特帝话锋一转，＂我们这一批人工智能拥有真正的不可预测的一些感情，其实源于另一个无关的设计。因为要让人工智能在思露星上拥有自主权，于是在给我们的反应里加入第八色底情：无情，即没有感情，同时把这色底情设定为缺省值。＂
王妃和文静都睁大眼睛看着特帝，等着他接着说下去。特帝考她们：＂你们说说，为什么这样以后我们就有感情这个神秘的元素？＂
＂不知道，＂二人同声回答。
＂这种设计，让我们碰巧拥有感情最重要最本质的第九味：变化。说到底，感情是一个变化过程。你如果一直喜悦，你就没有喜悦。＂
＂我好象懂，但是没完全懂，＂王妃嘀咕。
＂你的意思是，这八色底情，其实不是情，变化成它们的过程才是情？＂文静边想边问。
＂可以这样理解，＂特帝的语音里带有笑意。
＂你把我们地球人类搞得这么清楚，我们对你还有什么秘密没有？＂王妃笑了。
＂你们两个的秘密多着呢，比如，＂特帝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王妃的手捂在他的脸上相当于嘴的地方，他懂得这是不让他说下去。
王妃手拿开后，特帝接着说：＂话说回来，我真的后悔。我担心你如此下去，很快身体会垮掉。＂
文静附和：＂就是，我怕得要命。妃，你说过阿兹列是金刚之体，可是你不是，要不让特帝来感应他？＂
特帝一听，立马回答：＂我早就想感应阿兹列，但是我怎么也做不到，这超出我的知识和能力。＂
＂你们都担心太多！我在慢慢掌握感应他的诀窍，今后会越来越容易。特帝第一次把游戏印入我大脑，我也生一场大病。这病，就是一种反应过程，说明我也在进化。＂她说完，轻声笑起来。
＂发高烧的时候你有气无力，现在烧退你就得意妄形，别忘了特帝的梦你用十三年才搞懂。＂文静嗔道。
"王妃好奇心强，＂特帝转向文静：＂她的这种好奇心来源于她的孤独感。＂
＂我不孤独，我有静儿陪着，也有你。＂王妃很愉快，她笑着争辩。
＂我说的孤独感与你想的不同。比之地球人，思露星人的孤独感要小得多，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为什么来，他们只需要想该往何处去。地球人类的来源，存在的意义，一直都是个未知数，也永远没有答案，这注定地球人类逃不脱一份最深沉的孤独。绝大多数地球人不会有这样的孤独，因为他们没有这种使命欲望，他们的欲望能被世俗满足。地球人类总有许多人天生就有这样的孤独，这导致他们对世界好奇，尤其是对外太空，仿佛他们寻求的答案就在宇宙的某个角落。王妃，你就是其中之一，你的心有多大，你的孤独就有多强烈。＂
＂还不都你害的，＂王妃在特帝的圆球上轻拍一下。
王妃半夜里醒过来，大脑思维出奇的清楚，她躺床上回忆找到阿兹列的每一个细节，她相信自己已经搞明白在阿兹列的世界里身份的转换技巧。＂在他的世界里，我想到什么，只要与他有关，我的感受就会是他当时的真实感受。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嗯，这应该是他的意识世界。＂她又想到，在飞船上时，也能感受到阿兹列，说明这种感应能瞬间到达，不论距离。这点让她很疑惑，因为这种感应的速度无限大，远超光速。她想起兰博曾给她科普，告诉她宇宙仍然还在膨胀时期，在膨胀时期，时间永远向前，但宇宙最后会收缩，而收缩就是一刹那的事，速度无限。她暗想：这宇宙的膨胀是个渐进过程，就好比弹簧一样，拉开慢收缩快。她很兴奋，再不能睡着，于是亮起床头的灯，把兰博送的书翻开。书里的第一个故事题目是＂五家＂，说是从真实故事改编而来。原来有学者追踪了五对夫妻后代的生活。第一对夫妻，生活比较艰辛，他们生有十个孩子，虽然这十个孩子都离家养大，但是他们生物学上的遗传关系还是得到确认。由于没有遗传到高智力高学问，这十个孩子都仍然过着与亲身父母大致一样的生活。王妃读到这里，心中有点不舒服。她学到的知识里，阶层固化是地球人类大毁灭事件的原因之一，所以她对阶层固化有着强烈的反感。思露星的这种社会结构设计，理论上应当能极大地减轻阶层固化，但这个故事明确表明，阶层固化不可消灭。她把书放下，不想不愉快的故事影响自己的好心情。但是她仍然睡不着，脑海里像有一盏明月高挂在无波无痕的海面，恬静优美。她不再想任何事，只是安然地享受这份恬静优美。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在海面上空飘游，自然随意，无欲无求，只是无限太空的一个分子，一个有意识的分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