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怀念,是聆听
一份惬意,是每天都能听到布谷鸟的叫声。
从这只布谷鸟回到河谷的那天起,空阔的河谷便每天回荡着它的鸣声。鸣声有时很近。我会停下手中的活儿,望向鸟儿鸣叫的地方,那是片浓郁的树林。
不止一次,我忘神在这悠扬的鸣声,有些恍惚。我仿佛仍置身京北的郊野,在听着树林里布谷鸟的叫声。
有一种怀念,是聆听,因为那里有熟悉的风景和音容。人总会这样,如果在一个地方长大,无论走去何方,很多幽隐在心底的感受,往往会被一些不经意的音韵触动。
或许,这就是自然的契合吧。记忆的触点无从察觉,却真实存在着。当属于往日的音韵不期而至,与之相伴的,总会让人若有所思。一片林,一湾水,一幻身影,似曾期许。。。
永远不要驻足以往。我或许可以这样劝说别人,却无法把自己的记忆真正封存。现实是真实的,但只暂存在在往日和未来之间。在经历面前,未来永远都是虚幻的。
与时间一样,生命如果延续,便是向前走的,无法驻足。世间有太多的事需要忘却,只是因为记忆的存在,让人无从选择。
人所回望的,往往都是人生的残片,断续在记忆深处。对许多人,念短暂而情永恒。我有时会想,人生短短几十个春秋,所能经历的,都该值得记忆。若无怀念,何必曾经。
布谷鸟在鸣叫着,河谷的生灵都知道它的存在。我在想象着它的飞翔,一定也如故乡的模样。
很久以来,每当看到英国的鸟雀,我总不由会与故乡的鸟儿对比。要知道,鸟儿是有方言的。第一次看到这里的喜鹊,我便知道它们在讲“英语”。
英国的喜鹊与中国的同种(Pica pica, Eurasian magpie),却有着明显不同的叫声。
但英国的布谷鸟,却与故乡的鸟儿有着同一种语言。中国有数种杜鹃(布谷鸟),而英国却似乎只有大杜鹃(Cuculus canorus, Common cuckoo)。不同于四声杜鹃(Cuculus micropterus)抑扬顿挫的“光混好苦”,大杜鹃的鸣叫只是经典的“布谷”。
在此时节,四声杜鹃也在鸣叫,我却无法听到。当眼前的世界不再属于记忆,人的目光有时只愿望向远方。
一周前,哥们儿张霆从国内打来微信电话。那时我正在院落,便与他闲聊起来。
布谷鸟在河谷的远处不时鸣叫,我不知道他能否听到背景里的叫声。
因为单位和社会有很多不顺心的事,张霆情绪有点低落。
与哥们儿在同一个单位共事许多年,我自然了解他的性格。
彼此说起很多过去的事。时间在回溯。
“程哥,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重情。”随意间,张霆随意附了一句。
第一次听哥们儿说这样的话,我有些吃惊,也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说:“没办法,性格使然吧。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无情无义没良心的人,自然不希望自己也是那种人。”
我想,如同我了解哥们儿一样,哥们儿也一定会看到我看不到的自己。
人间的事很奇怪。每个人的人生都是风景,只是这风景,无论美丑,却似乎只在别人的眼中。
世界就是这样,无论人们怎样延伸自己的视野,都无法真正看清自己。也正因为如此,一些茫然无觉的故事,总在身边发生着。
哥们儿的话是切实的。我至今看不到自己,如今更躲进遥远的角落,不愿去看别人的风景。
因为对人间的疏远,我在遥远的地方书写着自己的花园。
我想,寻淡,总是人间归宿,也是必然,那是在烂漫花雨之后,在寂寞山水之前。
在我的眼前,河谷的世界是平静的。我在属于自己的花园里,默默看着阳光酿就的时节,在让花朵盛放,在让绿色更浓。
布谷鸟的鸣叫是悠扬的。尤其在傍晚,声声鸣叫仿佛沁浸在河谷的寂静,让人驻足。我望着浓浓的树林,想做的,只是聆听。
五蕴循空,般若万千。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事。对于走过很多山水的人,如果一阕音韵属于往日,所带来的若不是怀念,还会是什么呢?
风景是魅,入心便是劫。只是在这循空的路上,人们能有一份风景去望,或许便是幸,是缘了。
当我把思绪拉回到现实,重又走进花园的时候,河谷的风景还是昨日的模样。
由于久未落雨,院落的草坪有些枯色。但深根的毛茛却炫耀般生长。草坪上到处都是毛茛的小花。
草坪里也有很多低矮的苜蓿。苜蓿是豆科植物,固氮并很耐旱,会把干旱的草坪涂上了片片浓绿。营养丰富的苜蓿,每天都会招来很多林鸽前来取食。我常常坐在露台,喝着茶,看着胖成一团的鸽子在草坪上扭来扭去,啄食苜蓿。
石阶花架上的白色玫瑰开花了,石桌所在的露台沁满玫瑰的馨香。
女人之香。我不由有些飘然。
没有风把这香气吹散,坐久了,便感到味道有些太过浓郁。我皱着眉,有些不知所措。
当雨水终于来临,很多玫瑰花瓣都落在湿漉漉的地上。我钻过低垂的花枝,踩着满地落瓣走去花园,却不知为何想起了黛玉葬花。
我抖掉身上的花瓣,边走边想,有些不明白,自己本是糙爷们儿一头,怎么也会如此娘气?
或许,黛玉因惜花而葬花,这红楼之柔之幻,该是写给爷们儿的吧。
布谷鸟再次鸣叫时,天已经有些晴了。
我站在花园,看着布谷鸟鸣叫的树林。
“布~谷”,“布~谷”,“布~谷”。。。节奏恰到好处的鸣叫悠扬在河谷,清澈而幽远。
河谷所有的生灵都在听。
它们想必也与我一样,在想着什么。只是这里的大多生灵世代于此,而我,是有远方的。
我不知道怎样去描述此时的感受,只知道自己面无表情。
我已经快三天没有说话了。
其实,在能够用倾听去述说的地方,也不需要去说什么。
感谢!
音乐:Les Reflets du Silence, Michel Pe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