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follow我看糖尿病好几年了。
因为疫情,好几个月没见她,chart review看得我惊心动魄。她好几年前的癌症复发了,转移到胰腺,肝脏和肾脏。肿瘤科用了几次药物但是她都耐受不了,我看肿瘤科医生最后的recommendation是hospice(临终关怀)。
但是看病人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她轻描淡写地说,她血糖太高了,所以肿瘤科医生让她先来把糖尿病控制好一点,然后接着回去治疗。我反复看了几遍肿瘤科的notes,欲言又止。她可能还处在denial,不愿意接受眼前残酷的现实。
她现在只是在口服糖尿病药物,血糖虽然有点高但是对她的年纪还可以接受了。胰腺细胞被癌症浸润,胰岛素分泌受损,如果要更好的控制血糖,就要上胰岛素了,但是在预期生命很短的病人身上进行aggressive的胰岛素治疗,饮食控制,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意义。当然这不取决于我。
于是我向她建议,如果想要控制血糖,应该考虑上胰岛素了。她很犹豫。我能够理解她。每天注射胰岛素,计算碳水化合物,对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是她又不愿意放弃糖尿病治疗的想法,于是我们的谈话来来往往,not going anywhere.
终于,我下决心开始那个艰难的对话。
我问她,你和hospice谈了吗?她点点头。她说,i am not ready to die.
她说,以前你一直告诉我,血糖控制好了,并发症少了,可以活得更久。
我慢慢醒悟过来,她是牢牢抓住糖尿病这根最后的稻草,似乎血糖控制好了,她就还有希望。
我艰难地说,现在这个阶段,控制血糖虽然也重要,但是应该不会扭转整个肿瘤的预后。如果你希望打胰岛素,我们可以开始。
然后我说出一句更心酸的话,如果你想好好珍惜剩余的时间,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或者和家人商量一下。
她突然流泪说,it's really a bad time to die. so lonely.
她说她很想去看看几个孙子孙女,但是因为疫情,她一直独居在家,唯一的交流就是在医院和诊所。
我们都带着厚厚的口罩,诊所里寂静无声,她的眼帘垂下,我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平息下来。
最后她决定不用胰岛素了。
起身告别的时候,我们没有向往常那样hug,我在她肩膀轻轻拍了一下。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那一转身,大概就是永远了。我希望我有更好的言语能够送给她,但是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