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万水千山(七):百年家国往事·民国篇

when Chinese meet America
一个在美国读高中的女生,和她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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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国破败,这大山的一隅之地成全了他们 

第六章 都匀生活

        新婚的两人第一件事是赶紧找房子安顿下来。都匀本是个苗族人聚居的偏远小镇,这一年突然来了很多人,早前孙立人少将带着财政部的税警总团来到都匀一边招兵一边整训,现在已经有一万多官兵了。又有新迁来的一些政府机构和中学,整个都匀人来人往,湖南话、湖北话、广西话、江浙话、东北话什么口音的人都有,穿军装的英气的年轻人,穿旗袍的秀气的女士,穿长衫的斯文的先生,还有跑来跑去的小孩,在古老的石板街穿行,比起过去一年沿途的兵荒马乱,这个小城简直是世外桃源。

        可是人突然多起来,租房就困难了。旧有的房子基本都是苗人的木质的吊脚楼,卫生条件太差不说,如今租金也上涨得厉害。于是就有人建造平房出租出售,一时城内大兴土木,小城规模也扩大了,店铺、旅店多了起来,一片欣欣向荣。两人最终租下一间新建的平房,还是瓦房,里面墙壁用石灰刷白,叶宜兰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从13岁开始,叶宜兰就和张继良一起生活了,只是现在,家不再是繁华闹市中的舒适的洋房庭院,而自己成了这个家的唯一的女主人。结婚前,她给二哥写了一封信告知自己的决定,却没有给姐姐写信。她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反应。张继良这样的校级军官,有几房太太的不算少见,可是,叶家的小姐,总不能做姨太太,这一层哥哥肯定不愿同意。

张继良也不是拿她当姨太太来娶的。从武汉到湖南,从湖南来贵州,一路艰辛,有时坐车有时步行,随行家属有人蓬头垢面全无仪态,有人怨天怨地一路叫苦,有人不知所措只顾跟着丈夫,叶宜兰虽素面朝天却一丝不乱,安静沉稳,碰到同行的有什么不舒服,马上挽起袖子拿脉问诊关心照料,同僚师生们都知道这个懂医问药的叶小姐,是位知书达礼的大家小姐,看张继良对她的爱护,大家都早已把她当张太太了。那她姐姐该如何自处呢?叶宜兰不知道还有没有面对姐姐的那一天。

        陆军炮兵学校就选址在都匀一中隔壁,初到时一边加紧建设校舍,一边借中学的校舍开始上课训练。这时的炮校招有学员队,同时由于中央军校由于迁到成都之后缺少器材,没有教练炮兵军官的硬件能力,抗战打响后,炮科学生头就委托到都匀炮校代训,全校共有近一千 名学生。校长是蒋介石,当然他只是挂名,实际主持校务的是教育长邹作华中将,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因而教官中除了苏联顾问,大多是留学日本炮兵学校的,也有东北讲武堂、保定军校、西北军校和黄埔军校出生的, 都是当时国民党军中的既受过正规教育又有实战经验的炮兵军官。各处长是少将级别,教官都是校官。张继良任战术教官,是中校军衔。

        炮校在各军事专科学校中,比较受蒋介石重视,经费也很充足。但搬到都匀后,条件也非常艰苦。官兵们自己建造的校舍,都是木板房,各种仪器设备也比较缺乏,幸而得到苏联援助不少火炮和器材 。但师生们士气都很高涨。炮校自己招收的学员队都是从各炮兵部队来的现职尉级军官(也有一个校官班),条件严格,还必须有高中以上文化水平。代训的炮兵科学生是中央军校按它的标准招收的青年学生,素质都不错。

 

   1943年蒋介石校长来都匀炮校视察 (图片来自网络)   

          由于大片国土沦陷,师生中还有不少人家属亲人都在沦陷区,血气方刚的学生们都心头憋着一口气,训练学习都很认真。邹作华教育长原是张作霖东北军的炮兵总指挥,有些军阀脾气,但性情豪爽大方,学校的环境既严肃又宽松,上下级军官不拘礼节,教官休息室有各种报章杂志,教官们随意交谈吸烟。待遇上,虽然抗战开始后所有教职员工拿着“国难薪”,中校的月饷由之前的170元降到100元,但在都匀这个地方,相当于一个百亩以上的地主的收入了,生活过得还不错。 

        叶宜兰则去了一所医护学校当老师。中国红字会、陆军后方医院等都在战时搬来了黔南,医护人员奇缺,就在都匀开办了医护学校,招收学员进行培训后输送到各战区医院。学校也很缺老师,叶宜兰被聘教授生理学。学校临时建起,设备标本都很缺乏,为了上解剖课,叶宜兰还带着学生去偷过尸体。虽然忙碌辛苦,但也非常充实。

        都匀坐落在群山之中,在小城的任何地方抬眼望去都是一个一个耸立的山头,这一带是喀斯特地貌,起雾的早上,看起来云雾缭绕象一幅水墨画。都匀的夏天非常凉爽,黄昏时两人并肩走在剑江畔,感到多年未有的舒畅和平静。家国破败,这大山中的一隅之地成全了他们。第二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出生了,是个女孩,取名培瑾。叶宜兰沉浸在初次当母亲的快乐和忙碌中。

都匀剑江风景

        渐渐的,她发现张继良回家不是大笑着逗女儿,也不是和她说话谈天,问起来说是学校那边变动大要处理的事情多。她也早听说,学校政治风气有变,学校中建立了“三青党”,在师生中清查共产党,抓了14个学生,以致于学生罢课,告状到蒋介石校长那里。着力清查的一派是政治部主任,叫伍中定是黄埔五期生,他极力拉拢学校中的黄埔系教官,反对教育长邹作华。张继良也成了他这一派。最终蒋校长在重庆接见了学生代表,勉励他们“回校后好好读书,将来报效祖国”,下令释放了学生,又把邹作华调走,由史文桂少将接任,才算平息。

史文桂和陈诚是黄埔军校同桌同学,都说是陈诚极力推荐他才得到这个位置。 可是他似乎没什么大本事,虽然黄埔系地位提高了,但学校里各派明争暗斗,关系紧张,彼此信任的环境不再,训练松懈没有什么水平,眼看着在如此艰难的时刻,教官们心思都不在教学上。张继良虽然是黄埔生,但一直不在中央军,更何况是由冯玉祥推荐来的,就不受史文桂教育长重视,位置就很尴尬。说起这些情况,他只长叹一声:“乌烟瘴气!”

       这两年来,国军和日军对峙在湖南北面,在长沙也打了一场大仗,到贵州的难民多了起来。迁徙的难民大都要经过都匀,整个小城拥挤不堪,货物缺乏,价格上涨,大家的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太太们聚在一起也常探讨怎么做生意怎么省钱。听说做生意的教官不少,有的做药材生意,有的做牛生意,各种各样,以至于上课时有教官不到课,因为出去做生意还没回来。

       张继良是富家公子,花钱大手大脚是习惯,辛苦去赚钱的事想都没想过。如今虽然偏居在这小镇,他还是不改旧习,头发光亮,衣服笔挺,皮鞋澄亮 。叶宜兰也是不在意钱的,她从小到大手里也没拿过什么钱,现在也不管钱,丈夫的薪水财产有多少,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学校的工资,也是放在一个盒子里,要花的时候去拿,从不管理。生活虽每况愈下,两人都并不着急。

       虽然在一个家住过十几年,但过去张继良都是在部队,回家的时候不多,每次回来似乎都风尘仆仆很紧张,现在朝夕相处才发现军官生活其实比想象中随意松散。他们大都生活讲究,常聚会打麻将,没有家眷在的军官出去喝花酒玩乐也很平常,有什么事都是在牌桌饭桌上解决。好像忘了前线正在火拼,日军随时可能来到这里。

       他也有很严肃的时候。比如,他曾很认真地跟她分析,现在炮校这种情况,其实是整个军队的现状,内部派系斗争,国共两党斗争,国难至此还各怀鬼胎,生怕把自己的部队打光了,说了几十年民主共和,其实还是军阀割据,各自效忠自己的老板。内忧外患、一盘散沙,这样下去国家没有希望的,还是要从教育入手,彻底改变人们的思想。

       正在这时,张家侄子张培刚考取“庚子赔款”留美生,从广西经贵州去昆明报道,张继良非常高兴,不但派在贵州的侄子张培琴驾车送他(不幸的是,培琴回来时遭遇车祸造成瘫痪,后来一直由姐姐叶昭弟照顾只到叶离世。),还送了他500大洋的路费。后来叶宜兰的堂弟叶君健去英国留学,他们同样送他500大洋,虽然这时他们自己生活也很拮据。儿时一起玩耍的记忆还在心底,虽然这些年天翻地覆,但是送这两位儿时朋友出国深造时,张继良和叶宜兰还是清晰地想起同学少年时的愿望: 求学以救国!

注:大洋即银元,1935年民国政府发行法币,银元不是法定货币,但一直流通,进入抗战后法币飞速贬值,与银元的兑换比例不断刷新,在1941年中的大后方,大约为一个大洋兑换1000法币左右?请读友有资料分享
波城冬日 发表评论于
回复 '红茶遇上卡布奇诺' 的评论 : 你比我写得好,我写小说就是菜鸟,哈哈!
红茶遇上卡布奇诺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波城冬日' 的评论 : 请前辈多多指教,我是卡布奇诺
波城冬日 发表评论于
写历史故事,太厉害了,膜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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