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父亲已经过世一年了。
我很幸运,有一个温暖,关爱和开明的父亲。
我最早关于父亲的记忆,大约是3岁的时候。我记得我抱着父亲的腿,哭着拒绝去幼儿园。
小的时候,父亲喜欢给我们兄妹几个讲故事。我的脑子里到现在都还有一幅清晰的画面:夏天的夜晚,我躺在床上,父亲坐在昏黄的灯下,给我们几个孩子读《三国演义》。那时我大概5,6岁。至今我还记得父亲讲三国里杨修解释“一盒酥”时,声情并茂,眉飞色舞的样子。那情景,仿佛是发生在昨天。
父亲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不在家。我常盼着父亲回家。那是某一年的夏天,父亲回家了。他带着我们兄妹3人去游泳场游泳。他站在我面前排队买票时,满头大汗的样子,我依然记得。
文革的时候,父亲被贬去乡下,我们全家也跟去了。记得有一次,母亲生病去遥远的市区医院住院,我跟着父亲去探望母亲。回来时,我看到街市上卖的苹果,馋得流口水。父亲一定是心疼我,便买了一个给我。但这样一来,我们便不够钱买回家的汽车票了。父亲带着我在街头茫然地走着,我甚至吓得哭起来。父亲见状,看着我嘲笑地安慰说:“这有什么好哭的?别哭。我保证你可以回家!”后来我们真的找到一部运煤的顺风车回了家。
我考上大学时,父亲非常高兴。他专门带我上街去配眼镜。虽然从上高中起就开始近视,但我记得那是我的第一副近视眼镜。
我大学毕业后,父母落实政策回到广州。为了把我调回广州,父亲和我骑着单车,东奔西跑地到处去求人给人陪笑脸。
我结婚时,父亲让我去买我最喜欢的新娘裙,他来付钱。那是我当年买的最贵的一条裙子,也是唯一一条只穿过一次的裙子。
我生我女儿时,父亲特意叫了辆车,和我母亲来医院接我回家。在车上他感慨地对我说,“我还记得当年你妈生你时,我把你抱在手上时的情景。时间真快呵。”我娘家给我女儿所有的礼物都是我父亲买的。像是孩子的衣服,裹被,银手镯子等。只要我开口,我父亲就会给我买。
出国后,每次回国,父亲都会给我一个拥抱,高兴地笑着说:“我的宝贝女儿回来了!”他比我母亲更乐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父亲的慷慨是出了名的。有一年我和他一起回乡下的老家。我见他怀里揣了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里面全是百元的钞票。回到乡下后,他召集同姓乡亲吃饭,然后给所有来吃饭的人发钱。我把此事告诉母亲时,她毫不意外,说父亲每隔1,2年就回乡下老家一趟,每次回去,必要撒钱。我们对父亲的这种做法都持不赞同的态度。但他从不理会我们的反对意见,照样我行我素。
父亲过生日的方式也很特别。他从订餐馆,点菜和付账单,都是自己来。我们做儿女的,就是带上点礼物去吃餐饭。而且还是把家属孩子全带上。父亲喜欢热闹。
父亲喜欢美食。即使很大年纪了,也从不忌口。我每次回国,他都喜欢带着我去不同的酒楼饭馆吃饭,吃完了由他付账。我一个大女人,每次吃完饭看着我满头白发的老父亲为我付账,都觉得惭愧和不好意思。父亲却是习以为常。
出国这么多年,父亲只是多年前来探望过我一次。那时我孩子还小,儿子在上小学。父亲每天帮我去接儿子。有一次路上突然下大雨,父亲没带伞,就把我儿子背在背上跑回了家。他那时已经七十多了。他拿的是3个月的旅游签证,可是他只住了一个多月就住不下去了。大约是因为“好山好水好寂寞”的原因吧。他临走时在我家的后院里种了棵树,说下次再来的时候,树就会长大了。可惜的是树没能种活,父亲也再没机会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