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奉山的民国岁月(下部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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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奉山一只脚踏进"众口宜"的门,关老板慌慌张张往外走,两人走了个顶头碰。关老板说出了事了,奉山的心也悬着,生怕何大哥有什么闪失。
那么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跟往常一样,何君然正点开书,听书的还是那帮人,没什么异样。
江湖上管说评书的叫团柴,听书的叫询家。长篇书叫蔓子活,短篇书呢叫片子活……诸如此类好些个行话,我这说多了您也记不住,抽冷子冒出一句您也听不懂,咱们捡用得上的说。
说评书的有三样道具,纸扇、毛巾、醒木,故此又叫使短家伙的。
今天老何说的是汉册子-《东汉演义》,说书的卖力气,听书的较着劲,正在火热的时候。
忽然,书馆外面走进一人,提搂把子上前迎接客人。提搂把子就是书馆伙计。没想到这客人没有停步,径直走到老何跟前,伸手用毛巾盖在醒木上面,而后又把扇子横在毛巾上……
场子里一片嘘声,怎么呢,懂行的都知道,这是同行进来盘道砸场子。何君然必须说出师门,得有师傅有传承,否则就得收摊儿滚蛋。
关城庸是黏箔,就是书馆老板。遇这事他不能出头,不像是地痞流氓进来敲诈勒索,那他必须出面保护艺人。这是同行说道说道规矩,他是外人。
何君然有师傅,这套东西他懂。
见来人三十来岁,面皮白净,也是个斯文人。
姑且说老何不懂规矩,把扇子和毛巾从醒木上拿下来,那可坏了。肯定是个海青,就是没拜过师傅的,那来人就连物件带钱全拿走,这书就不许说了,得拜了师傅后再出来挣钱。
何君然看着这位心说,岁数不大就不学好,这年月出来砸人家饭碗,倒不是说他做的不对,心不善。再有点能耐谁愿意吃这张口饭,多不容易。
看样是个新人,连何君然的名号都不知道。
这也怪不得人家,行里头有些询局的下海,就是听书人书听的多了,再有些天赋,一琢磨,这有什么难的,我也成啊。把那三样物件买齐了,带着嘴就找地方混饭吃了。
但这路人不懂行规,一盘道就傻眼,有套说词他不会。即使会也不敢乱说,说谎骗同行,传出去没人敢用他了。
老何把书停下不说了,坐那可是没动。
左手拿起扇子:"扇子一把抡枪刺棒,周庄王指点于侠,三臣五亮共一家,万朵桃花一树生下。"说完这几句盯着来人,放下扇子,将毛巾拿起来往左一放。
又道:"何必左携右搭。孔夫子周游列国,子路沿门教化。柳敬亭舌战群贼,苏季子说合天下。周姬佗流传后世,古今学演教化。"
说完这一段,右手往醒木上一拍,接着开书续讲。
来的这位听完这话没走,侧身站了一小会儿,见老何不再理他,双手举过头顶拱了下手,这才转身离去。
书馆里的询家对这种事司空见惯,没人在意。
关老板可担了心了,今儿来的这位从没见过,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居然不知道何君然的大名,敢进屋盘道砸场子,或者说是故意试探老何是真是假。若是这样后边还得有事。
石奉山一听这也没什么呀,盘道找茬儿的在奉天也有,这是行规呀。老何名门正派,挑不出毛病,至于会不会还有人来找早年定的约法,那就得听天由命了。
这段书晌午才完,石奉山约着关老板一起仨人出去喝点。把今天的事琢磨琢磨,给关老板解解心疑。
三个人在书馆旁边的小酒馆要了酒菜,奉山说今天的都知道了,问老何后边会不会有什么差池。
老何说今天的事还不算完,团柴这行在京城就那么几伙人。这事不出三天准传遍咯,其实一定有人早就知道,但眼下已然是民国了,前清的事没人爱管。
再者都知道老何是被冤枉,没人愿意拉下脸重提旧账,都知道说书不容易,砸了谁的饭碗都是作孽,人心没那么险恶。
话虽然这么说,理儿也是这么个理儿,可真要是有人找麻烦也得先做防备为好。
石奉山知道老何不在乎,但得想法给关老板吃颗定心丸,关老板要是害怕不请老何说书,几个人的饭辙没了。
"关老板,早起我出去转转,到了城北,那儿有个叫大北窑的您知道吗?"奉山故意岔开话头,扯些别的。
何君然和关城庸一听大北窑,相互对了下眼神,又一齐看向奉山。老何道:"你问这个干嘛,去赌场了?"
关老板也眼盯着石奉山,石奉山不明白这二位干嘛如此紧张。
"没有,我哪是赌博的料,随便转转就转到那儿了。"石奉山轻描淡写。
老何心里明白石奉山是去找文澜,这就想起了何庭。喝了口酒,低头不语。
关老板显然有些责怪。
"那地儿可别去,你不玩都扒层皮,赌场东家有势力,一跺脚半个北平城乱晃,没有他不敢赚的钱,没有他不敢杀的人,军政洋人都是他座上客,此人祖上还是皇室宗亲,姓叶赫那拉的。"
啊?这么厉害。
石奉山脑子一转,如果说闵廉真的托付此人关照自己,那这北平城就没人敢欺负老何,自己又没想借这人飞黄腾达,不会跟着作恶,保不齐还能找到文澜呢。
"哦?这么能耐,谁若结交此人岂不万事无忧了。"
关老板笑笑:"那还用说,我等平头百姓是没那机缘,也没那胆量。"
奉山不明白关老板为什么说要有胆量,又不好细问。于是给二位斟满酒,漫不经心说了句。
"我认识他。"

韦向天带着文澜开了间当铺,没名字只挂了个幌子。他没想着赚钱,还是按着土匪开店的宗旨,打探消息为主。

而文澜呢,过过掌柜的瘾也好,反正有老孟头扛着呢。
没有不开张的油盐店,当铺虽然地处僻静,只要挂着幌就会有买卖。
这一天文澜坐柜台里面,百般聊赖。开门十几天了,一桩买卖都没有,赚不赚钱不重要,至少得有个人说话吧。见天的调侃小德子,连他太姥姥家的笑话都听完了,要腻歪死了。
文澜趴柜台上发呆,小德子倚墙边打盹。在文澜眼前还有个屏风,虽然他坐的高,但看不见门外的街道,想看看人来人往都是没门。
当铺一进门摆一个屏风,这是规矩。来当铺的人大多是走投无路,当东西怕熟人看见脸面不好看,所以需要遮挡。这一遮挡到好,把文澜视线挡死了。
小德子打盹,文澜也快睡着了,这当口门外走进一人,绕过屏风站在柜台跟前。
当铺的柜台一人来高,顾客看不见柜台里面。掌柜的也得探头才能瞧见顾客,如此一来顾客的气势就灭了一半。
您想想,本来出来当东西就是濒于潦倒,又遇上高高在上的当铺掌柜,更是没了心气,正所谓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别说给的价格高低,人家肯收就是赏脸了。
屋里有脚步声文澜听见了,没等看清是谁,人已经站窗口前面了。
可算来个说话的,文澜高兴:"先生,当东西呀,小店那可是童叟无欺,包您满意。"
来的这位纳闷了,头回看见当铺掌柜的这么爱说话的,别的当铺没废话呀。东西往上一举,掌柜要是能看上眼儿,就问活当还是死当,然后说个价,行不行一锤子买卖。
这掌柜的有意思,还童叟无欺,当铺不骗人靠什么赚钱呀。
"啊掌柜的,有样东西您给看看,价钱要是合适,就留给您这了。"
来人边说边举上来一个布包,文澜忙伸手接过来,并吩咐到:"小德子,沏茶点烟,还楞着干什么,来买卖了没瞧见吗。"
小德子也是闲的要疯,后院炉子上整天烧着水,一次都没用过,今天可算是没白烧,应了一声跑后面提水壶去了。
来的这位更纳闷了,心说也没瞧瞧我拿来的是什么,这就沏茶点烟,这家当铺本钱大,有点意思。
文澜解开布包,往里面一瞧,是本旧书,封皮上四个大字他认得《康熙字典》。
一本旧字典,这能值几个钱呀,要是收了这东西,本钱虽然不大,可要是死当根本就卖不出去,准砸手里。
要是不收呢,又是头桩买卖,有人来给开张是好事,还是得收。
其实呢,《康熙字典》这类书,清朝发行不少,后期民国也印了许多。两者的区别就是民国出版的有广告,大清发行的没有。
当东西这位也是个鸡贼,这字典卖给收旧书的也就值两毛钱,他不甘心。也是仗着闲来无事,想在当铺多换俩钱儿,前面几个当铺根本就不收,直接就给扔出来了。
这位不死心,能当五毛钱也好啊,本想今天回家不折腾了,一抬头发现胡同里有个幌儿,居然是家当铺,于是转头进来碰碰运气。
小德子沏好茶水给客人倒上,又给敬了根红锡包香烟。这位琢磨,几杯茶落肚,抽三支烟,掌柜的给三毛钱就卖他,不亏。
文澜翻看着字典,拿不准主意给多少钱。老版的《康熙字典》后面没有定价,这少爷从来没买过书,新书什么价不知道,旧书更不知道了。
这可怎么办呢,要不,去后院问问孟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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