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许可凡
宴席还没结束,刘老太爷就先退场了。桑嫣、伊若和老太太陪着走,宪魁留下来待客。桑嫣一走,许可凡就觉得没有继续待的必要了。
文娉说单位还有点事,过来跟可凡招呼了一声,第一个走了。于曼蔓还在敬酒。宁红和老吴两口子端坐着,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高处寒寸步不离刘宪魁。杨盼两口子巴结着。许可凡坐不下去,四处招呼了一遍,叫上尉迟,撤了。
老实话,这顿饭吃得可凡不大痛快。问题出在尉迟身上。明明是社交场合,他就只顾着吃,别说跟吴冠军、高处寒这样的江湖人士比,就是跟杨实诚这种大老粗比,尉迟都该自愧不如。屁股怎么就那么沉!一路开车,一路无话,快到家,许可凡才突然说:“靠边停。”
尉迟不解,“这不还没到么。”
“靠边停!”可凡只下令,不解释。家里家外,她都是法官。尉迟只好靠边,停好,跟着下车。
许可凡往粥铺走。
尉迟明白了,连忙抢在前头,嘿嘿笑,“早说嘛。”
可凡狠狠地,“不是自己亲妈,就永远考虑不到,饿死都没关系。”进了店,可凡也不往点餐台走。表现的机会留给尉迟。尉迟寅忙不迭去点了餐,丈母娘一份,女儿一份,都打包好,拎着到他老婆跟前,“要不要加份小菜。”许可凡看都没看他,直接出去了。
车又发动了。尉迟寅意识到,老戏又重演,他必须在到家之前做好老婆的心理疏导工作。“我知道,我又表现不好,”尉迟瘪着嘴,“没给你挣面子。”
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许可凡面向前方,余光都不赏他一绺。
尉迟继续,“关键我谁也不认识。”
可凡跟机器人似的偏头,“杨盼男人也谁都不认识,走出去,就谁都认识了。”
“那他不是有杨盼引路么。”
“杨盼是谁我是谁?”许可凡快速反问。
高难度问题,跟雷劈下来似的。尉迟答不好。
“要像她那样点头哈腰,我还在不在法院混了?”她是公职人员,要时刻注意形象。
尉迟咽唾沫。
“怪我,”许可凡拖着腔调,“怪我脸皮薄,怪我太有知识分子的囊气,怪我不会给人当孙子,”她突然正面全转向尉迟寅,“我就不明白了,要是女人把啥事儿都干了,还要男人干吗,连个孩子都不会生,就知道吃。”
全面爆发。
尉迟只能沉默以对。他太清楚太明白,进展到这一步,但凡他嘚嘚一句,那就会是核武爆炸,法庭会直接搬到车里,许可凡就地就给他判了。括弧。死缓。
还没进家门,尉迟就喊妈。可凡妈做完手术没几天,出院了,正在家休养。息肉不用动刀,直接激光打。但可凡妈数量多,足足十个。许可凡心疼妈妈,问咋那么多。可凡妈道:“愁的。”可凡问愁啥。可凡妈欲言又止。她老觉得女儿在北京过得不顺心。
尉迟喊妈,可凡妈从卧室出来。菲菲站着看电视。尉迟献殷勤,“妈,喝粥。”许可凡嗷一嗓子,“才几点!先放那儿。”可凡妈道:“浪费。”
尉迟一抬眼。饭桌上的白粥糊塌塌的。可凡的锅,尉迟背了——丈母娘最讨厌浪费。
可凡洗澡出来,轮到尉迟了。尉迟洗好,他把所有换洗衣服归齐,塞到洗衣机里,刚要倒洗衣液。丈母娘走过来了,“就几个小衣服,不值当,放着吧,我来,刚买了透明皂,五块钱两块。”
许可凡听到了,一来护娘,二来也想给尉迟找点麻烦,于是放开嗓门,“妈,放那儿吧,一会儿我洗。”尉迟听了,领会精神,自觉自愿搬了小板凳,蹲坐在洗手间洗衣服。女儿菲菲来洗脸,见地上都是水,扭头就告状,“爸把干区弄湿了,姥儿怕滑。”
可凡腔子里堵着口气,三两步走到洗手间,“放那吧,干点活儿,排场大的要跟闹革命似的。”丈母娘也凑过来看,指挥着,“正面搓完,反面还得搓一遍。”尉迟心头有火,一使劲,呲啦一下,可怜许可凡新买的特殊材料的内衣裂了个大口子。
可凡顿时愤怒,“放那儿!检查孩子作业去!”
尉迟抱着气,去检查菲菲的作业,这小书房,原本是菲菲一个人住,丈母娘来了,她带着外孙女住。可凡妈讲究,换的内衣裤从来不晾在外头。女婿在,避嫌。菲菲屋有个烤灯,是许可凡做理疗用的,现如今成了丈母娘内衣裤尤其是文胸的栖息地。尉迟坐在文胸旁边,捧着女儿的作业本,履行家长的职责。
他本想查出个错儿,借机发火,再不济,他也是个爹,训女儿天经地义,谁知菲菲这天格外优秀,一个错误也没用。尉迟看得眼绿。菲菲拍手,“完美。”尉迟只好回自己屋,可凡伸头叮嘱一句,“少玩游戏!”
尉迟一个头两个大,转瞬之间,他忽然发现这个家全部房间,包括洗手间,都不适合他栖居。一赌气,他拿起门口的羽绒服。可凡妈眼尖,看到了,连忙去找女儿。可凡不怕,跟尉迟结婚这些年,离家出走的戏,都不晓得演了多少回了。尉迟他每次都是自己开头,自己收尾,偌大的北京城,除了这个家,他只有公司可待,现在好,公司都没了。她料定尉迟寅无处可去。
尉迟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留时间给老婆周旋,谁知可凡正抱着两臂,看着他。尉迟一转头,吓了一跳。咬咬牙,终于还是出了门。
许可凡冷笑一声。
可凡妈上前拍女儿,“外头下雪了!”
可凡道:“正好,冻冻清醒。”
可凡妈怕女婿崩了就没人可欺负,她对女儿施压,“你不去,我去了。”可凡不耐烦,“哎呀妈,别惹事了行不行,两分钟就回来了。”
过了五分钟,尉迟寅还没迷途知返,可凡没辙,只好披了衣服,拿了把伞出门。
几栋楼开外,路灯下站着个人。雪还在下。许可凡撑起伞,喊了一声尉迟。那人头似乎动了一下。面朝可凡,但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许可凡只好小步快走,向他靠近。路程缩短一半,那人突然启动,朝小区外跑,许可凡大嚷一声,“你想干什么?!”那人不停,继续前进,许可凡小跑着,到小区门口,只见那人绕过墙头,往御府嘉园商品房区域去。
可凡明白了,八成,尉迟是想去高处寒那躲风头——去刘宪魁的别墅不切实际,尉迟只有高处寒这半个朋友(高可能没把他当朋友)。可凡紧跟着,前头的人左拐右绕,果然往高的楼栋去。屋山头一拐。人不见了。
许可凡追得气喘,她暗下决心,抓到了一定一顿痛打。楼道单元门没锁。拉了进去,到电梯口,才发现电梯停止运行了。许可凡抬头望望,楼道黑咕隆咚,好在是感应灯,脚步声起,光线自己洒下来。
可凡侧着耳朵听。
上面有脚步声。一定是尉迟。她顺着楼梯追上去,追到四层。目标近了。前方人物步履沉重。可凡爆喝一声,“你不要作!”
头顶灯亮。许可凡愣在那儿,几米开外的楼梯上站的,并不是尉迟寅,而是高处寒,更戏剧性的是,他还背着个人——可凡瞅了好几眼才确认,是毛文娉!她神色恍惚,两眼半闭。酒气袭来,可凡意识到,文娉和老高可能刚从另一个酒局下来。
许可凡浑身僵硬,舌头打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是高律师一派自然,道:“没看到尉迟。”
可凡哦了一声,就要往楼下逃。
高律师却清清嗓子,“那个……”他欲言又止。
许可凡站住脚,回头,听候他发落。
高律师把身上的重物颠了颠,两手箍紧了,才说:“我跟文娉在一起了。”
许可凡头顶像打了个炸雷,但表面上必须云淡风轻,“啥时候的事。”
高处寒气沉丹田,“就刚才。”
不像撒谎。
许可凡小声说了句恭喜便夺路而逃。跑出单元门,可凡大口呼吸,她要再在楼道里多待一分钟,指定能憋死!可凡脚下软软的,心里空落落的,顾不上打伞,任凭细小的雪粉子扑向头顶、眉毛。长久以来,可凡心里那个小秘密无人知晓——她对高处寒的情愫,填补了她大学时没有恋爱的空白。干着同一行,虽然处于不同位置,但她佩服高处寒的胆气。她在体制内憋憋屈屈,踯躅不前,他呢,却放手一搏,笑傲江湖。何况他还一表人才,是标准的妇女杀手。尉迟跟他比,差太多了。但可凡知道,她永远不会越矩,因为骨子里,她只能接受自己能掌控的事物。只是,当看到毛文娉趴在高处寒背上,许可凡突然意识到,这大梦彻底该醒了。
从单元楼下到小区门口,这一小段路可凡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小区门岗旁,才碰到尉迟在抽烟。
她不喊他,只是狠狠剜了他一眼。
尉迟连忙上前,接过伞,“怎么不打?”他把伞撑开,在她头顶上挡着。“我的错。”尉迟又及时道歉了,只要不在丈母娘面前没面子,他怎么都行。反正在可凡面前,他早都原形毕露了。
可凡走一小段路,才终于找回魂魄,“有本事就永远别回来。”
尉迟讪讪地,“这不舍不得你吗,毕竟这多年了,投资还没回本儿呢。”
许可凡恨道:“你还没回本儿?血本无归的是我!”她不管尉迟的伞,加快脚步,先一程钻进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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