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26 黑洞与死亡之冥想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着贝叶、想着关于贝叶就是诗与爱的感悟。可是我越想却越怀疑贝叶是诗与爱的想法只是我的自我陶醉。后来我又觉得:贝叶更像是我心中的一个黑洞。我闭上眼睛,让心沉静下来时,就仿佛沉入黑洞之中,在寂静中体验那种“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的神思,那些时刻我就能听到一些不同的心声,那些心声就是我真正想用文字传达出来的。但是我能进入这种状态的时候少之又少。
“我必须要写一些东西了!”昨晚我郁郁不乐地对小妖精说。
我在网上认识小妖精已经超过10年,可是我们从未谋面,我只是按照自己对他的印象,将他想象成一位聪明理性的男士。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小妖精就向我表示他非常喜欢我的文章,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嘲笑我是中年林黛玉,那时正好是秋梦陷入暗恋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写一些多愁善感无病呻吟的小文。我觉得他的嘲讽有些赞美的味道,因此心中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他曾说:你的文字有直击人心的力量,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你要心无旁骛地一直写下去。我听到后非常感动,信誓旦旦地表示我一定会坚持写作。可惜我天性软弱,缺乏毅力,极易随波逐流,日子一天天蹉跎下来,我变得越来越懒惰,没能写下任何有意义的文字,也渐渐失去了跟他交流的勇气。但我时不时地还是会向小妖精吐露自己的心声。在梦中,他变成了我的灵魂伴侣,一个虚无缥缈但却对我无所不知的知心角色。
“那就写吧!想写就马上写啊!”他马上答道。
“最近我经常想起海明威的乞力马扎罗的雪>。我连小说主人公的名字都忘记了,可我总是忘不了他死前对自己应该写很多东西却没有能够写下来的痛悔。被安逸生活宠坏了的他始终认为自己最后还是会写的,要写的东西太多了。他目睹过世界的变化,目睹过很多事件,也观察过人们,记得人们在不同时刻是怎么表现的。他应该把自己观察过的东西都写下来,但是却没有写,以后也没有机会写了。我总是记得这种临死前的遗憾,好像看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带着这样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我痛心地说:“有一段我都能背出来了,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你听听:‘关于这些,他一点也没有写过,因为起先是他绝不想伤害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感情,后来看起来好象即使不写这些,要写的东西就已经够多了。但是他始终认为最后他还是会写的。要写的东西太多了。他目睹过世界的变化;不仅是那些事件而已;尽管他也曾目睹过许多事件,观察过人们,但是他目睹过更微妙的变化,而且记得人们在不同的时刻又是怎样表现的。他自己就曾经置身于这种变化之中,他观察过这种变化,写这种变化,正是他的责任,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写了。’”
“你居然过目不忘,真厉害!我就办不到,我看小说容易打瞌睡。”小妖精说:“所以你就静下心来开始写吧!不要浪费你的天赋。”
“这不算什么。我在想,如果我能静下心来,就算每天只写两个小时,我可能就感觉好多了,不会觉得这一天是虚度时光。可是我很难静下心来,我的心太散漫了,我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去看微信、YouTube、Facebook 、上网看人斗嘴、看电视剧。有时也看点书,但看书也只是我逃避的手段。”我灰心地说。
“你可能应该每天固定一个时间段来写。”小妖精提议说。然后又问:“可是你说到逃避,你要逃避什么?”
逃避沉入黑洞的孤寂、逃避那种绞尽脑汁也无法完美表达的痛苦。我心想。可是我不想解释黑洞更不愿谈贝叶,于是我反问他:“ 你说:我为什么要写作呢?我不会编好听的故事,我写的东西也不会有谁爱看。”
“你不是说,写了就感觉好些吗?那就写啊!”
“可是写什么好呢?一切都是变化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然后,就是死亡。”我悲哀地说。
“无论写什么都好!只要你写出来就好!你怎么说你的东西没有谁爱看呢?我一直在等着你的文章!你每天只写一段也是好的。”小妖精热情地鼓励我。
他最后一句话令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黑泽明访谈视频。他被问到有什么忠告送给听众时说:我想对年轻的作家说:你不要老想着写长篇巨著,老是想着那个就会觉得太难。你只要每天都坚持写下去就好,一天只写几个字也好,把写作变成每天的习惯就好。每天都写一点,日积月累起来就很可观。就好像登山一样,如果你总是仰望顶峰,就容易因为顶峰遥不可及而丧失信心。但你只需一步步地坚持往上走,最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你不是说过:爱情和死亡是文学永恒的主题吗?你也可以写死亡。”小妖精又说。
是啊!死亡。是的,我也许可以写写死亡。2020年的新冠病毒每天都逼着我们直面死神。最伟大的美帝国每天确诊新冠感染的人数接近20万,每天因为新冠疫情死亡的人数都逼近2000。即使是加拿大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每天也有成百上千的人染疫。本是新冠疫情爆发地的中国却变成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于是有人幸灾乐祸地说:与美国相比,全中国到现在为止死去的3000多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等于没死人。很多人认为疫情已经把曾经是世界灯塔的令美国人骄傲了200年的美式民主沦为世界笑话。还有很多人无比自豪地赞叹中国式的民主集中制控制疫情治理国家都更加高效,高叫着:“2020年我们每天都在见证历史!”。正如某个人感叹的:
2020 is a year of paradoxes
一切真理都曾是谣言
而很多谣言又像极了真理
地球发生了太多大事
而全世界人还都困在家里
……
死神离得我们太近,它盘旋在我们的头顶上张开巨大的翅膀,那阴影笼罩在我们的头上太久,以至于人们渐渐变得麻木不仁。唯一不变的是我们永远不会对死亡做好准备,不会想到它会真正降落到自己的头上。而面对不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的死亡,我们的哀伤并不比那火化冒出的青烟更沉重持久。
我就那样陷入了对死亡的哀思中,直到小妖精的话再次引起我的注意:“……马拉多纳也死了,阿根廷宣布全国哀悼3天。2020年活着就是胜利。”
我从未关注足球,对马拉多纳的事迹只是道听途说,因而并未感到特别难过。据说他是一个空前绝后的足球天才、一个时代的传奇。他曾经无比辉煌过,也曾经极端堕落过。他的存在曾激励过无数的人,人们说如今上帝把他遗忘在人间的手捡回去了。他的死亡只是逃离了人间的肮脏糜烂的生活。
我想起了三天前惊传阎润涛的噩耗后在文学城涌出的铺天盖地的哀悼文。阎先生是文学城第一名人,非常机智幽默,才华横溢,十多年来写博不断,粉丝众多,却在刚过64岁生日几天后突然逝世,令无数喜欢他的人扼腕痛惜。而我虽然也一直关注文学城,却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在他去世之前也没有读过他的文章。这个世界上仿佛有某种更神秘的力量将我们推开或引向某些人,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而我就这样错过了与文学城第一名博主的相遇。直到这几天我才从铺天盖地的悼文中大致了解了他的事迹,又去他的博客里读了一些被网友极力推崇的文章,可惜也没觉得有所感动。他好像是一个潇洒随意的网络时代的弄潮儿,玩得开心也给很多人带去了欢乐,可是并不像勤勤恳恳火眼金睛的拾贝人那样留下多少有价值的宝贝。我不禁想:他若是早一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会不会还把才华浪费在写蹭热点哗众取宠的杂文、为增加点击率不断与读者互动上呢?他会不会专心致志地写一些在自己心目中更加深刻更有文学和美学价值的文章呢?
我又想起三年前文学城里另一个英年早逝的大才子秦无衣,他是一个才华横溢又呕心沥血的作家。他的网名是从诗经秦风来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2010年前后我在文学城的海外原创认识了他。当时他正在写长篇历史小说“血茶”。他曾说:为了写这篇小说,他读了400多本历史书。我听了之后肃然起敬,当即引用了一段尼采的话向他表达我的敬意:“一切作品中,我只爱以自己的心血写成者。用心血和格言写成的东西,并非要让人们大声地赞颂,而是让人们默念于心,细细品味。”。
听到他的噩耗时我正在屋后的山上散步,顿时觉得灿烂的天空立即阴暗无光了。我难过得泪流满面,后来又拔腿快跑起来。回家之后,我写下了这样几句话:我在黯然失色的天空下朝着山顶狂奔着,想让沸腾的血带走我心中的悲伤。悬崖上的疾风却无法吹干我的泪水。
像秦无衣这样呕心沥血的作家写出来的作品也很难有人默念于心细细品味了,即使是阎润涛那种娱人娱己的热文也不免受到冷落。因为这是一个微信和抖音的时代,只有简短到片言只语抓人眼球的文字和少于30秒的视频才能让大多数人有耐心看完。作为竹君的我也是更喜欢每天都从喜闻乐见的娱乐文字和浪漫刺激的电视剧获得快乐。我每天都为家庭和工作忙碌着,善解人意、与人为善。高兴的时候,我也能写出一些娱人娱己的小文,刷一下存在感。
只是像黑洞一样存在的贝叶令我感到空虚。而阎秦之觞更加深了那空虚之感。直面死亡时,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黑洞的存在。
悲哀地闭上眼睛,我听到一个仿佛从黑洞深处传来的声音:
“在你一生虚空的年日,就是 神赐你在日光之下虚空的年日,当同你所爱的妻,快活度日,因为那是你生前在日光之下劳碌的事上所得的分。 凡你手所当做的事要尽力去做;因为在你所必去的阴间没有工作,没有谋算,没有知识,也没有智慧。
我又转念:见日光之下,快跑的未必能赢;力战的未必得胜;智慧的未必得粮食;明哲的未必得资 财;灵巧的未必得喜悦。所临到众人的是在乎当时的机会。 原来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定期。鱼被恶网圈住,鸟被网罗捉住,祸患忽然临到的时候,世人陷在其中也是如此。
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